第71章 第71章
好。
這一處地塊的布局相當具有衝擊力,前面是一幢高級酒店的大樓,樓後面則就是一條充滿煙火氣息的小吃街。
叫賣聲,說笑聲,烤架鐵板上油煙激起的滋啦聲,瞬間點燃了一個小縣城夜晚的靈魂味道。
夾雜著靈魂碎片的煙霧繚繞著翻飛到了大樓的第十九層,被玻璃擋在了夏夜的微風中。
明凈的落地窗內,顧凌趴在柔軟床墊上,身上蓋著雪白的薄被,潦草地擋了下半身。
他晃了晃垂在床邊的手臂,腦子裡進行了一番旁白,然後覺得自己這措辭像是諸如舌尖上的中國燒烤系列的文案。
不是很浪漫。
也不是很高級。
想想,可能不大搭配旁邊那位大明星。
顧凌心想,到底是什麼把這樣的人帶到自己身邊的呢?
想到了就忍不住問出口,他聽見自己沙啞無力的嗓音說道:「為什麼要跟我聯姻?」
祁澈修長有力的手臂一直搭在他光裸的背上,手指垂下來,在他腰側輕輕地摩挲著,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撓下巴的貓。
兩人的思路似乎都變慢了,寂靜了好幾秒,祁澈那同樣低啞的聲音才在他腦袋後面響起:「什麼?」
顧凌不作聲,覺得解釋起來有點費力。
他抬了抬眼皮,看向落地窗外的夜色。
也不知道幾點了。
這一通折騰下來,恐怕遠遠不止兩個小時,翻倍都夠嗆。
事實證明,「自己來」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最後也沒能順利進展到最後,還是被祁澈拿去了主動權。
他渾身繃緊的肌肉從緩慢放鬆下來,再到再次繃緊,最後失去力氣,到底經過了多麼漫長的時間他已經記不清了。直到最後祁澈抱他去清洗的時候,也沒逃過在浴缸里的第二回。
透明玻璃做的浴室牆壁簡直是為了此時定做的一般,光打下來在玻璃上的反光讓它就像一面鏡子,使顧凌被迫看得一清二楚,到最後只有用力閉上眼睛才能幸免於難。
柔軟深陷的床上,顧凌蜷縮在祁澈懷裡,薄被組成的安靜無比的小空間里只有交錯著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這讓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他無力地勾了勾手指,在床單上了劃了划,終於找回了點力氣:「我說,你為什麼要跟顧家聯姻?」
祁澈那個渣爹說了那麼多話,就一句確實有道理,就是祁澈跟自己聯姻完全沒有任何好處可言,這不符合往往是為了利益交換而選擇結婚的常見情況。
他說完,等了好半天,也沒聽到回答。
意外的沉默就激發起了他的好奇心,綿軟的身體頓時都有勁了,顧凌麻利地翻身,看向祁澈。
兩人側躺著,面對面視線交匯,顧凌眨了眨眼,看著這雙淺淡如水的眼睛,下意識說道:「難道……是在什麼場合驚鴻一瞥,你對我一見鍾情?」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肉麻,心想自己真是這是變異了嗎?居然有往戀愛腦那個方向發展的驅使了。
祁澈淡淡笑了笑:「我該說是還是不是?」
顧凌眯了眯眼警告他:「廢話,當然是說實話。」
「嗯。」祁澈應了一聲,有些微地沉默,「我是在曾經某個場合見過你,但是那時知道顧家人的作風品行,所以以為你也一樣。」
顧凌:「?」
他一頭霧水,等會,聽起來怎麼覺得不是什麼好詞?
「我想,如果一定要聯姻,乾脆就找個一定不會愛上的人。」祁澈語調平穩,但是看著顧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上的力道大了些,想摟緊他,「所以……」
顧凌蹭得一下坐起來了。
好,很好,別人都是什麼一見鍾情,到自己身上成了一見討厭?
祁澈動作也很快,手上稍微一帶,就把人又給拉了回來,顧凌反應不及,跌進了他的懷抱里。
「放開!」顧凌怒道。
「不放。」祁澈把下巴擱在他的頭頂,蹭了蹭柔軟的頭髮,「忘了說了。第一次見面還有別的想法。」
顧凌稍微停止了掙扎,心想要是再說點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一定得讓這汽車報廢。
「你很好看。」祁澈輕聲說道,「像春天的風。」
顧凌僵直著身體不動了。
這話乍一聽覺得肉麻,然而祁澈的語氣那麼平淡而誠懇,又讓人不禁很想相信。
下頜被人輕輕一抬,顧凌被迫偏過頭,接下了祁澈無聲又綿長的吻。
廝磨之間,顧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自語般地低語:「我也愛你。」
夜風卷過煙火的氣息,熙熙攘攘之間,沒人知道這隱秘角落裡的觸碰、深吻、和即使宣之於口也難描述三分的纏綿與愛欲。
.
第二天下午,車子下了高速,進入了一座安靜精緻的小城。
顧凌的目光從導航界面轉移到窗外,當遙遠記憶里的一些畫面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時候,讓他有些分不清此時是何時的恍惚感。
上輩子最後一次去父母的墓前,是死前的第三年。
後來就沒有再去過了,他心裡想,即使他們已經變成了靈魂,但還是要堅持報喜不報憂的原則,所以自己那副樣子就不要再去了。
小城雖小,五臟俱全,祁澈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停車,兩人下了車慢慢走著。
顧凌沒做什麼遮擋,只是仔細地把祁澈的臉給擋好了,光是他們開的車在這裡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更別說人了。
街道上樹蔭重重,來來往往的電動車交錯行進著,稍一走神就能聽到身後傳來的喇叭聲。
祁澈拉了顧凌一把,將他摟進自己懷裡。
顧凌回過神,有些意外地察覺到自己平和的心情。
他上輩子的人生可以分成兩段,一段美好得過分,一段黑暗得過分,以至於他一度覺得人一生的快樂和幸運都是守恆的。
而美好的回憶,全都發生在這座小城裡,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門面,在爸爸的自行車後座上,在媽媽的懷裡。
後來他每年過來掃墓,匆匆來匆匆走,不多停留,每多呆一分鐘都覺得心臟被多少根細針再次傳了一遍。
但是現在,他被虛虛攬在祁澈的懷裡,安靜又平和,察覺不到預想中的苦痛感和逃離慾望。
甚至他還想拉著祁澈在這裡到處走走轉轉,指著哪一家早餐店告訴他這是當年他最常吃的早餐,再帶他走一遍從學校回家的必經之路。
接下來他就真的這麼做了。
路邊攤的小籠包白白胖胖的,他塞給祁澈,也不管他是不是第一次吃路邊攤的東西,總之自己先把自己那份一口塞進了嘴裡。
扭頭看去,祁澈分三口把包子認真吃完了,表情凝重。
「這麼小的包子吃得這麼斯文。」顧凌笑了一聲,吐槽道。
「想記住是什麼味道。」祁澈說完,把手裡另外一個包了起來,想想又道,「可以拿回去讓王姐復刻。」
顧凌:「……」
王姐一定很無奈吧,太考驗舌頭了。
兩人沒多說什麼,默默在小城的街道上散著步。
很久沒有過了,能夠坦然地將目光投向路過的每一處風景,每一間門面,視野中閃回那些模糊褪色的記憶。
那都是他的珍寶,他要撿起來揣在懷裡,往前走。
接近傍晚的時候,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從隨便一家店買了把最後剩的雨傘,撐開看時,小得實在很難兼顧兩個人。
祁澈一手撐著傘,往顧凌這邊偏了偏。
「你淋到了。」顧凌不放心地看了看他。
「沒關係。」祁澈垂眼看著他,平靜道,「挺涼快的。」
顧凌:「……」
有些時候,他也對這小機器人總是冷靜自持的情緒搞得哭笑不得。
回到車裡,顧凌想了想,在導航上重新輸入了一個地址。
祁澈看了一眼,沒多說什麼,沉默地啟動車子。
雨沒有下得更急,而一直這樣淅淅瀝瀝的,落在車窗上留下一道道的水痕,像是在顧凌一片空白的腦海里畫得雜亂無章。
這樣紛亂的思緒,在到達墓園的時候,就徹底平靜下來了。
下了車,顧凌站在墓園前不作聲,感到落在身上的雨絲少了不少,一抬頭就看到那把並不大的傘面擋在了自己頭頂。
祁澈站在他身旁,側臉上顯露出的神色很特別,既不是悲傷,也不是莊重,也不是緊張。
抑或是三者都有。
顧凌垂了垂頭,邁步向前走。
算上上輩子,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因為不想讓爸爸媽媽看到自己被獨自丟在人間之後那樣狼狽的樣子,怕他們覺得自己做錯了,更怕他們覺得心疼。
現在就不一樣了。
帶著個長這麼好看的男朋友過來,他們應該會很高興吧?
顧凌腳步不停,在一排排墓碑之間穿梭,爸爸媽媽睡著的地方就像刻進了他的心底最深處,不管多長時間沒有過來,不需要回憶不需要猶疑,只要憑著感覺走,就能走到。
墓碑上落了一層灰塵。
顧凌慢慢蹲下來,用手掌將那層灰塵擦去。
爸爸媽媽的照片在對他笑。
墓碑倒映出身後人的一點點影子,顧凌心想,他們一定是看到了,所以覺得開心。
如輕雪般的嗓音格外沉了沉,從頭頂落下來:「我叫祁澈。」
顧凌的動作頓了頓,沒有說話。
小雨淅淅瀝瀝打在傘面上,像是回應。
時間漫長,定格在那一刻的一切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但是總會有更美好的東西,帶著故人的祝願和期許,降臨在你身上。
顧凌站起身,轉過來面對祁澈。
天生張揚的眉眼染上一層笑,眼下的紅痣在心尖上灼下一層烙印。
祁澈看著他,眼眸清淡如水。
像是微火撞上了殘雪,像是落日跌落進深湖。
最後化作了春水和朝陽。
顧凌把傘柄往對面那裡推了推:「回家吧。」
祁澈將他攬進了懷中:「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