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愚蠢
這不適太明顯,慕清衡微微蹙眉,冷不丁聽見慕蒙又說:「哥哥,雲澤境的事情我已經解決了,以後沒人再欺負你了。」
慕清衡的手一頓。
慕蒙從他懷中抬頭,眼圈還紅著,唇角卻小小地翹起:「哥哥,我去找了曦朝仙君,他派玄天將軍查驗了我背上的傷……」
說到這兒,她還是忍不住輕輕抖了一下。
雖然那位玄天將軍十分守禮,完全沒有碰觸到她的肌膚,可那畢竟是一位陌生男子,要褪下半邊衣衫,將後背的傷給他看,到底難堪。
閉上眼睛,她似乎還能感覺到那一縷靈力掃過後背的酥麻感,和那獨屬於男子的冷冽氣息。
「……查驗過後,曦朝仙君再無異議,哥哥,你不用為難了。」
「你已經去找過了曦朝仙君?」
慕清衡盯著她,目光竟有一絲灼熱,他眉心擰的很緊,「他居然敢讓盛元霆查你的傷?」
慕蒙不知道玄天將軍的名字,她只是覺得慕清衡的神色有些陰鷙:「哥哥,你生氣了?」
慕清衡沉聲道:「你是清白姑娘家,是公主,何等尊貴?盛元霆怎麼配看你?」
他罕見的有失沉穩,語速很快:「就算要驗,也要請你姐姐,我與她失和多年,她絕不會偏頗於我。由她來驗,朝虞必會信服。」
慕蒙睜著清凌凌的眸子愣了愣。
對呀,姐姐倒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
只是,當時她又心疼又著急,一心只想著給哥哥作證,哪顧得上為自己打算。
慕蒙低下頭,想一想感覺有點懊惱:「我當時……沒有想到……」
慕清衡抱著她,一言不發地為她擦去眼角的淚水,眉心未松,漆黑的眼睛中情緒沉沉。
他以為,慕蒙知道此事,會先來找他哭哭啼啼,沒想到她竟有決斷。按照往常,他現在該柔聲說點什麼哄她,但他此刻一句話也不想說。
當初就知道會有今日變故,現下結局與他所料雖然有所出入,但這點差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可他不明白,為何自己胸中堵了一團無法疏散的鬱氣。
大概是因為她太蠢了。
天族公主,竟會同意讓陌生男子驗傷。
慕清衡垂在身側的手握得極緊,用力到骨節泛起幾分青白色。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譏誚。
蠢到叫人看不下去,蠢到叫人動了怒火。
他看向慕蒙,小姑娘靠在他懷中,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烏黑柔順的頭髮,以及烏髮沒遮住的一小塊頸后肌膚。
膚色瑩潤瓷白,上好的玉石相比都要黯然失色。
慕清衡慢慢眯起眼睛,只盯著那處看。好半天,他緊握的手掌無意識攤開,手心赫然四處瘀血的指痕。
快了。
很快,他便不必再動此等無用之氣了。
……
兩日後,朝虞仙君親自將雲澤境一事的證據歸檔,呈送給天帝,此事塵埃落定,被封存在厚厚的秘卷中,漸漸便沒人再提及了。
不過因為他節外生枝,不僅連累了太子的清名,還讓公主也受了委屈,天帝心中不虞,將他貶去南邊的界河看守百年。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事都過去了半月,慕蒙已經第二次偷偷探查雲澤境回來了。
「小殿下又跑到哪去玩了?」靈微剛彙報了曦朝仙君的事,見慕蒙沒什麼反應,以為她玩心還沒收回,「最近小殿下倒喜歡一個人出去玩,雖說青鳳翎已經到了太子殿下手裡,必定是萬無一失的,可到底也要小心些。以後再出去,還是叫些人跟著吧。」
「我知道了,放心,我在外面很警惕的。」慕蒙隨口應承,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撥釵上的流蘇。
這兩次去雲澤查探皆是一無所獲,那裡已然成了一座死城,再沒有一點生氣。
那日一閃而過的靈力,究竟會是什麼人呢?如果是雲澤的人,可是在計劃著向哥哥復仇?
慕蒙擔心那人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倒希望是自己感覺錯了。那日不過是風吹桃花,而自己重傷后重踏雲澤境,心中緊張的緣故。
「小殿下想什麼呢?這般出神。」靈微笑吟吟地給慕蒙倒了杯茶,「可是在想陛下要給您定親事的事?」
慕蒙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一下子沒把靈微的話聽進去。
待反應了一下,慕蒙扭頭:「父帝要給我定親事?」
「是啊,莫非太子殿下沒跟您提起?」
沒有啊,哥哥什麼都沒說。
這會兒慕蒙也顧不上想哥哥為什麼一個字都沒提,拉著靈微的手問:「原來這幾日父帝召見族親,是為了我,那可有定下人選?」
靈微笑道:「哪能這麼急呢,自然是要千挑萬選的。再說最終結果如何,還要問問您的意思。」
「不過奴婢聽說,妖族與我族交好,原本陛下中意月太子的。只是雖然他品性上乘,但家族中人丁複雜——那日太子殿下生辰,他還因妖族雜事不得不提前離席,這樣的光景,真要您嫁過去,怕是會操心太多。」
原來八字還沒一撇,慕蒙不知怎麼松下一口氣,手中的帕子揪來揪去,都快揪變形了。
靈微細細打量慕蒙:「小殿下似乎看著悶悶不樂呢。」
「也沒有,只是一聽定親,總感覺自己是長大了,好像明天就要離開天族了似的。」
慕蒙一手托著下巴,小聲嘆了口氣:「哥哥還未曾娶親,姐姐……也沒有嫁人,怎麼就輪到我了呢。」
靈微看著慕蒙愁眉苦臉的模樣,小殿下生的好看,嘆口氣都讓人心軟,果真還是小姑娘,連發愁也是一副嬌嬌小女兒情態。
她順了順慕蒙的鬢髮:「各族親的女兒也都如此,長公主殿下當年也是您這個年紀開始議親的,只是她現在親事難說,要看陛下何時消氣了。」
慕蒙點點頭,提起這事,她眸中浮現出幾分心疼。
靈微怕惹慕蒙難過,立刻繼續說道:「至於太子殿下,也並非陛下不上心,實在是他精才絕艷一騎絕塵,族親的仙子們固然優秀出眾,卻也沒有叫他歡喜的人。」
正聊著,忽然外面來傳有人遞了拜帖,求見小殿下。
慕蒙從沒公主架子,一聽便笑道:「去傳吧,是誰這麼客氣,還遞拜帖?」
她在天族算年紀最小,一般來的都是長輩兄姐,通傳一聲就是了,這麼老老實實遞拜帖的,慕蒙有點好奇。
底下的侍女道:「回小殿下,是新任的玄天將軍盛元霆大人。」
慕蒙一下子站起來:「他、他來找我幹什麼?」
大家也是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慕蒙故作鎮定:「先請他進來。」
當日驗身的事知情者甚少,曦朝仙君的證詞寫的避重就輕,這一節幾乎一筆帶過,那位玄天將軍更是正直之人,他對此事守口如瓶,天族中連捕風捉影的言語都沒有。
因為這個,慕蒙心中很感激,但他今日突然來找她,就讓她有些摸不到頭腦了。
盛元霆穿了一身玄色衣衫,袖口紮緊,看著十分乾淨利落,他身材高大,走進來顯得這庭院都逼仄幾分。
「見過公主殿下。」他聲音清潤,比起那天秉公辦事的剋制嚴肅,似乎刻意壓低幾分,顯得溫和許多。
慕蒙點一點頭:「靈微,賜座。你們先下去吧。」
人都退下后,庭中剩下他們兩個。
慕蒙眼神瞟向別處,不怎麼落在對面男人身上,她現在看見他還是很想羞赧——那天她背對著他,褪下右肩的衣衫,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讓她待檢查結束便立刻跑了。
雖然現在也很想捂臉跑走,但她是公主,怎能這樣沒出息。
慕蒙很有出息地坐離盛元霆幾丈遠,禮貌和氣地問他:「不知將軍有何貴幹?」
她睜著一雙又圓又大的杏眼,眼底清澈乾淨,想來她不自知,那不安和警惕都清清楚楚寫在上面,看著讓人想失笑,卻又可憐又可愛。
她身側的那株玉蘭開的正盛,映襯的她膚光勝雪,絕色無雙。
盛元霆尚未開口,耳根已有些微紅。
頓了頓,他坐得越發端正,誠懇道:「小殿下莫怕,等下臣要說的事,還請您千萬莫要緊張,若是您聽了厭煩,只當臣今日從未來過,臣也不會向第三人提起。」
他態度柔和,細細鋪墊之後,慕蒙卸下不少防備:這位玄天將軍看起來端莊持重,原來心思這般細緻,還未說明來意,倒先照顧她的情緒。
她倒並非緊張,只是見了他總覺得窘迫:「無妨,將軍有話直說就是。」
盛元霆雙手覆在膝蓋上,規規矩矩地道:「近日,臣聽聞陛下與娘娘正為小殿下議親,臣作為玉如境長子,亦在人選之內。」
他頓一頓,低沉的聲音顯出一絲緊張:「陛下素來疼愛殿下,最後的人選是要殿下點頭的,臣今日來想請您……您不要因之前的事反感臣。」
慕蒙明白了,但明白之後還是有一絲不解——原來他鄭重其事的,只是跑來請她不要討厭他?
這也值得跑一趟啊,玄天將軍比她年長,怎麼心性比她還像小孩子?
眼看他面上還是一派穩重,但置於膝上的指尖有些微微發抖,想來內心正緊繃著:「將軍放寬心吧,之前你秉公辦事,又沒有越矩之舉,哪裡叫人反感了?」
盛元霆似乎松下一口氣,溫聲道:「其實……那日臣本想向您道歉,只是……」他摸一摸鼻子,「只是您跑的太快了,臣還沒來得及開口。再後來,臣本想登門致歉,但又怕此舉反倒叫您不開心,躊躇猶豫便一直沒來,希望小殿下勿怪。」
慕蒙揮揮手,露出了一點笑意:「不怪不怪,我一直都沒有怪過你啊。」
他說話溫和從容,舉止也是妥帖周到,說起來,倒有三分像哥哥。因為這個,慕蒙不由得對他生出些好感。
盛元霆見坐得遠遠的小姑娘終於露出了笑容,也忍不住彎了彎唇,正要再說什麼,忽然一頓,扭頭向外面看去——
一看之下,他立刻恭敬起身,拱手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慕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哥哥正站在殿門口,稀薄的日光透過雲層落在他身上,無端顯出幾分清冷,但他姿容無雙風華絕代,周身氣息卻比日光更盛。
他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們,也不知來了多久了。
只不過——
慕蒙眨眨眼,哥哥今天好像有些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