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皎潔明亮的月色下,少女雪白的中衣白得刺眼,胸脯被氣得不住起伏。
重雪照只看了一眼,便驟然收回了目光,耳根瞬間燙的通紅,連帶著臉上都漫上了一層熱意。
雲晚白臉也紅的厲害,只不過更多的是被氣的,一雙瀲灧的桃花眼中燃著一簇小小的怒焰。
她實在是忍不了了,一把將脖頸間中懸著的玉佩扯了出來,大聲道:「看!給你看!我是不是好好帶著的?!」
重雪照目光僵持在那裡,也不知自己是該看過去還是挪開目光,濃密纖長的睫羽上下顫動著,眼珠在眼眶中不安地來迴轉動了好幾圈。
過了好半晌,他才含糊地道:「……是的,我看到了,你有好好帶著。
聞言,雲晚白盯著他頭都不轉回來的敷衍樣子,心下更氣了。
——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剛才死活非要看,現在讓他看又不看,到底想幹什麼?!
雲晚白氣血上涌,帶著腦子都有些不清楚了起來,全憑著一腔本能做事。
她一把拽過了重雪照的胳膊,拽著他一個踉蹌就撲到了她的床上。
重雪照似乎沒想過她會這樣做,從床上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她,黑眸中滿是震驚。
雲晚白一手緊拽著他的胳膊不撒手,像是怕他跑掉,空的另一手舉起了玉佩,直接懟到了他的面前,彎唇冷笑道:「」看到了沒?這是什麼。」
重雪照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雲晚白脖頸下那潔白的,似乎還在反光的肌膚上,又像是被刺痛了一般,迅速地挪開了。
他低聲道:「……看到了,是我的玉佩。」
雲晚白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見他始終不敢抬頭跟她對視,便冷笑一聲收回了手,懷著滿腹怨氣又縮了回去,抱起被子將自己緊緊地裹了起來。
……太過分了這個人!
重雪照慢慢地從床上直起身來,試探著朝她的方向靠了過去。
他唇線緊繃,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錯了。團團,你別生氣了。」
雲晚白忍了忍,沒忍住,怒氣沖沖地瞥了他一眼,呵道:「我哪敢生氣。」
重雪照:「……」這還不叫生氣嗎?
見她似乎沒有反對,重雪照小心地上了床,湊了過去輕扯了一下她的被子一角,道:「團團我錯了……我不該不相信你的。」
雲晚白又把被子裹的更緊了一些,只露出了一個頭在外面。她把頭別到了一旁,根本都不想理他。
眼睜睜地望著那被子的一角,被雲晚白毫不留情地拽走了,重雪照一雙漆黑的鳳眸中緩緩流淌著不安。他試探著開口道:「要不……我讓你扯回來吧?」
重雪照轉到了她面前去,還沒等雲晚白再將頭轉過去,就見少年修長的五指朝他黑袍的衣領處伸了過去,眼看著就要扯開了那一角。
雲晚白猛地閉上了眼睛,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心緒又再度激蕩了起來,她又羞又惱,道:「……你在做什麼?你有病吧?!」
她根本不敢睜開眼睛,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一片黑暗中,她只聽到重雪照無辜的聲音響了起來,他道:「我確實有病,團團你是知道的啊。」
雲晚白:「……」真就絕。
黑暗讓其餘感官的感知放大了不少,雲晚白緊接著只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旋即,她感覺自己的被子又被人輕輕拽了拽。
重雪照試探的聲音響了起來,道:「你真的不要拽一下嗎,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雲晚白死死地拽著自己的小被子,就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孤木,說什麼也不放開。
她緊閉著眼睛,臉頰上是兩抹紅暈,她道:「……我才不拽!你快鬆手。」
那點力度登時散了,過了片刻,重雪照無措的聲音才再度響了起來,道:「那你怎麼樣才能不生氣啊?」
雲晚白腦海中一片混亂,黑暗中似乎什麼畫面都浮現了出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她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我已經不生氣了。」
重雪照抬眸瞅了一眼她緊繃的唇角,道:「我不信。」
雲晚白:「……」
雲晚白強忍著想罵他的衝動,微笑道:「真的尊上,我現在一點都不生氣了。」
重雪照半信半疑地又看了她一眼,仔細端詳著她面上的神情,低聲道:「團團,你真的原諒我了,不生氣了嗎?」
雲晚白在心裡暗暗咬牙,面上卻還是微笑著的,道:「我真的不生氣了。」
重雪照歪了歪頭,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了少女微笑的臉龐,他道:「那你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看我?」
聞言,雲晚白下意識想睜開眼睛,但又想起了什麼,又把眼睛緊緊地閉上了,她咬了咬下唇,道:「尊上……你現在沒在幹什麼吧?」
重雪照眨了下眼,無辜地道:「我什麼都沒幹啊。」
雲晚白有點不信,但還是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帶著點困惑的目光,他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小心謹慎。視野再度往下移是他穿的好好的衣服,衣領也並沒有扯開,她也沒有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雲晚白終於鬆了一口氣,神色複雜地道:「好了尊上,這麼晚了,你該回去了。」
本來是打算說些話消耗一下重雪照的精力,結果……折騰了這麼一通,雲晚白硬是被他搞得心神俱疲,精疲力盡。
……被消耗精力的那個人反而變成了她。
雲晚白也不想再去吐槽這其中的區別了。她靜靜地看著重雪照,等著他從她的小床上下去,麻溜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去。
結果,過了好一會兒,重雪照還是一動不動。
雲晚白沒忍住,催促地道:「尊上,你還不回去嗎?」
重雪照一雙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認真地道:「可是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跟我說完。」
「……」雲晚白自亂糟糟的思緒中回憶了起來,這才想起他們一開始是在談論有關姓名來源的問題。
在這番雞飛狗跳的事情發生之前,好像是說到……她為什麼要叫雲晚白這件事。
為了讓重雪照早點回去,雲晚白妥協了,道:「好吧尊上,那你現在想知道什麼呢?」
重雪照長長的睫羽微顫,他思索了一下,認真地道:「你為什麼要叫雲晚白?」
雲晚白沉默片刻,裹在被子中的雙手抱住了膝蓋,她道:「……因為這塊玉佩。」
如果說在這之前,她還不太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重雪照。但經過這一遭,莫名其妙的,雲晚白就自暴自棄了起來,道:「我當年被撿回去的時候,襁褓里就只有這一塊玉佩,上面寫了『雲晚白』這三個字,村人們覺得這應該是我的名字,我便叫雲晚白了。」
重雪照怔愣了一瞬,道:「你被撿回去,你的意思是……」
雲晚白深吸了一口氣,道:「是的,我自小無父無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是被拋棄了。」
說著,她自嘲一笑,若無其事地道:「說起來,我應該也是在冬日裡出生的。那時候鄰居阿婆說,她在村門口撿到我的時候冰天雪地,大雪滿地。我就靜靜地躺在石獅子腳底下,要不是襁褓的顏色是黑色的,可能還真的會被錯了過去。」
雲晚白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小名叫團團,也是因為那時候阿婆覺得我縮在襁褓中小小一團,便給我起了這個小名。」
重雪照靜靜地聽著,黑眸凝望著她,並沒有什麼她想象中憐憫同情的情緒。
雲晚白莫名覺得心裡好受了些,抱緊了自己的膝蓋,輕聲道:「尊上,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話音剛落,雲晚白倏然睜大了眼睛,感受著頭上傳來的那一點涼意,一時就有些反應不過來。
——重雪照突然湊了過來,抬手揉了揉他的頭。
他道:「辛苦了。」
重雪照跟她排排坐,貼著她的被子坐了下來,同時學著她的樣子也靠著牆壁,他低聲道:「團團,你一個人長這麼大一定很不容易吧?」
心跳驟然加快了一瞬,又被雲晚白強自按壓了下來。
雲晚白垂下眼眸,竭力平靜地道:「沒什麼不容易的,村人們都挺照顧我的,我也就這麼長大了。」
「那就好。」與她肩並肩的少年似乎微鬆了口氣,他靜了半晌,突然開口道,「……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
那聲音並不大,卻清晰地響徹在了她的耳邊。
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的心跳又狂跳了起來,在她的心口錯雜翻湧著莫名的情緒,雲晚白靜了好一會兒,才道:「尊上說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重雪照似乎有點不滿她的態度,又道,「我是認真的。」
他理所當然地又補充了一句,道:「你現在人在我這裡,自然以後都要由我來照顧你了。」
雲晚白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最終,千言萬語都化為了一句平淡的話語:「尊上,這種話是不能隨便說的。」
——如果你做不到,請不要隨意承諾。
後半句話雲晚白並沒有說出口,她只是轉過頭去,靜靜地注視著重雪照,用目光來表示自己的態度。
重雪照歪了下頭,幾近要歪到她的肩膀上來。雲晚白下意識想躲,但還是沒動,僵著身子任他靠了過來。
他比她高一個頭,修長的身形委委屈屈地壓在她裹緊的被子上,困惑地反問道:「可是我是認真的,不是隨便說的。」
「……」雲晚白沉默片刻,移開了目光,道,「哦。」
語氣極其的冷靜漠然。
重雪照就是傻也能感覺到她的不信任,薄唇緊抿,綳出了一個不高興的弧度。
為什麼他說的是實話,但她就是不肯相信。
重雪照想再跟她強調幾次,但又想起自己剛惹了她生氣。好不容易才哄好的,又惹惱了就麻煩了。
他那點心思登時歇了,悄無聲息地將頭側了側,偷偷地去嗅她脖頸間傳來的清甜香氣。
奇怪……
為什麼只是跟她靠近一些,他就覺得很滿足了。
心頭一陣陣地湧上來彷彿不會停歇的雀躍,重雪照微微闔眸,突然感覺有點困了。
按理說是不應該的,以他的修為,就是三天三夜不合眼也不會感覺疲憊的。
但他就是感覺困了,想把眼睛閉上,想就這樣睡過去——靠在她的肩上,鼻尖縈繞著她的香氣。
雲晚白只覺得肩上沉了沉,身體習慣了,慢慢也沒有那麼僵硬了,但是……肩上那東西的呼吸聲似乎有點不對。
越來越趨於平穩了。
雲晚白:「……」總不能是睡著了吧。
雲晚白微微蹙眉,動了動胳膊。
肩膀上的重雪照一動不動,就彷彿被沾在上面了。
「……」雲晚白終於把胳膊在被子中伸出來了,她晃了一下重雪照,盡量心平氣和地道:「尊上,你該回去了。」
聞言,重雪照略有些不甘心地睜開了眼睛,認真地跟她打商量道:「團團,我可以睡在你這裡嗎?」
雲晚白:「…………???」
雲晚白深吸一口氣,也認真地道:「不可以呢。」
重雪照睜著一雙漆黑的鳳眸看向她,無辜又失落地道:「為什麼不可以啊?你這個床這麼大,我睡外邊,只需要一點點地方就可以了。」
雲晚白微笑,道:「尊上,不行。」
重雪照不死心,想再糾纏一會兒,但迎上雲晚白那雙似乎已經在醞釀著怒火的桃花眼,到底還是識趣地閉上了嘴,道:「……那我就回去了。」
他說完,開始慢吞吞地朝床沿挪去,一邊挪一邊抬眼,去覷雲晚白的表情,似乎在等待她的挽留。
只可惜,重雪照大半個身子都露出去了,都沒等到雲晚白的聲音響起。
雲晚白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直到他徹底從她的床上離開,這才幹脆地道:「尊上,你也早點休息吧。」
說罷,雲晚白又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被子,把自己往角落裡一塞,便靠著牆根兒躺倒了。
這一出出的事實在是搞得雲晚白累的不行,她也懶得去看重雪照的反應了,剛躺下,幾乎瞬間就睡著了。
而重雪照,磨磨蹭蹭地下了她的床之後,還杵在她的床旁邊不遠處,就等著雲晚白回頭看一眼。
結果……少女直接裹著被子睡了,只留給他一個纖細的背影。她烏黑的髮絲散落在枕上,明亮的月光灑在其上,彷彿一匹華貴的錦緞。
很快,少女的呼吸聲開始變得均勻平穩了起來。重雪照知道她這是睡著了,鳳眸中溢出了點點失落。
他又站了一會兒,最終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黑暗中。
他的床雖然大,但顯然沒有雲晚白的那麼柔軟,床鋪硬硬的床褥也不夠香……哪兒哪兒都不如她的。
重雪照把自己也縮在角落裡,學著雲晚白的樣子裹緊了被子,慢慢地躺了下來。
可能是真的累了,他竟然久違的感覺到了困意。
重雪照一雙鳳眸緊緊閉著,恍恍惚惚中陷入了一個夢境。
夢裡,他年紀不大,只有三四歲的樣子。
他縮在宮殿的陰影下,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外面。
外面是重星方和那位上一任魔尊,也就是他的父皇。
重星方只跟他差了一兩歲,但是他們兩個得到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
他的母親,不過是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因為美貌才讓父皇看上,生他的時候還難產而亡。
但重星方,他的母親是父皇的正妻,也就是魔后。
他看著小小的自己坐在角落裡滿臉羨慕,渴望地盯著他們看。
父皇親自教重星方修鍊,態度溫和,在他不想練耍賴的時候還會哄他,甚至還讓他騎大馬。
這是重雪照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也沒有人會教他修鍊。
……像他這樣身份的孩子,大多在魔宮自生自滅。
那時候的他,無意間發現了這個地方,便經常偷偷跑過來,每每十分羨慕地看著重星方所經歷的一切。
然後……他就被重星方發現了。
侍從將他逮到重星方面前的時候,他的父皇甚至都沒有認出他。
找過來的侍女惶恐地說出了他的身份,父皇卻只是不耐地擺了擺手,讓侍從趕緊把他拖下去,以後也再也不要出現在這裡。
他被侍女抱了下去,眼睜睜地看著父皇和重星方離他越來越遠,遠到……彷彿他們所處的和他所在的,是兩個世界。
猶如天塹。
再後來,他的弟弟就出現了。
那個和他身份差不多,甚至比他過得還要凄慘的孩子。
他救下了他,和他互相取暖,最終卻被他奪走了靈根。
然後,他一個沒有靈根的廢人就被趕出了魔域。
他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被人救下了。
他本以為,他得到的將是溫暖,殊不知——
卻是另一個噩夢的開端。
重雪照頭痛欲裂地睜開了眼睛,自噩夢中蘇醒,一雙鳳目已變得通紅,燦燦生輝。
彷彿有無數聲音在他耳邊低語,凄慘地尖叫訴說著他們死的是多麼的不甘,又是多麼地恨他。
可是他呢,他又憑什麼要經歷這一切?
重雪照面無表情地自床上下來,一步一步的朝室內唯一的光亮走了過去。
那裡,少女正攏著被子蜷縮在床上,睡得香甜。
月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彷彿給她鍍上了一層銀光,乾淨又澄澈。
重雪照捂著頭,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的床頭。
離得她近了,頭疼頓時緩解了一點,意識也恢復了些許,身體里那些殘留下來的,流竄多年的雷電也平復了一些。
重雪照垂下眼,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他想抱住她,但是又遲疑了。
恍恍惚惚中,重雪照不多的意識告訴他,他這樣做可能會把他弄醒。
於是——
他蹲了下去,把頭擱在床沿,那雙紅眸只靜靜地凝望著她。
他伸出手去,輕輕地拽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衣角。
只這樣子好像就夠了。
可是不知怎的,少女好像還是醒了,迷迷糊糊地朝他看了過來。
重雪照睜著一雙紅眸,身體一僵,剛準備朝後退去,一雙手卻突然伸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胳膊。
雲晚白眼睛還沒完全睜開,聲音中滿是困意,道:「尊上,你又疼了嗎?」
那雙手又胡亂地在他胳膊上拍了拍,道:「不疼不疼,你要抱嗎?」
像是飛蛾撲火,抑或是明日照雪。冥冥之中,他明知危險卻還是毫不猶豫地湊了過去,低聲道:「要抱。」
期盼了很久的溫暖終於降臨,被他牢牢地攏在了懷中。
重雪照緊緊地抱著她,彷彿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中一般,永不分離。
陷入雲晚白溫暖柔軟的床鋪中,重雪照再度睡了過去,這一次——
他終於逃離了噩夢。
……
雲晚白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微風徐徐。
她習慣性的在床上伸胳膊伸腿,閉著眼睛活動四肢。
結果……就踢到了一樣東西。
本來模糊的意識瞬間清醒,雲晚白猛地睜開眼睛,轉頭看了過去。
然後,就看到了一個烏黑的後腦勺。
重雪照委委屈屈地縮在床沿,側身躺著背對著她,只佔了一丁點的位置。
彷彿只要輕輕地推他一把,他就會直接滾落下去。
雲晚白一雙桃花眼逐漸瞪大:「……???」
好傢夥,不讓你上床,你就半夜過來爬床給她玩陰的是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