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在歇洛克搬入貝克街之前,阿德莉亞也並非總是窩在卧室里。她不習慣在客廳里留下生活痕迹,但她的飲食以及一部分閱讀都在客廳的壁爐旁完成,故而歇洛克搬過來之後兩人總免不了在客廳里相遇。
阿德莉亞不免對這個人有一些好奇——他的作息並不怎麼規律,有時睡得很早,有時睡得很晚,起床呢,有的時候七點就能聽見他的小提琴聲,有的時候阿德莉亞都已經吃完午餐了他才起身,此外,嬸嬸也說福爾摩斯好像有次夜不歸宿。
所以這算是在做什麼工作呢,如此沒有規律卻足以支付一整年的房租?這個人之後能不能長久停留於此呢?阿德莉亞免不了如此胡思亂想。
兩個人因為時常一道吃飯,慢慢地熟悉了起來,也終於擺脫了硬聊的尷尬,自然起來。
「我有時候確實不明白人們對火星的熱情緣何而來,」歇洛克嘩啦啦翻著報紙,略過那幾頁對火星的狂熱幻想,皺著眉頭,「這麼大個國家竟沒有別的有趣的事情嗎?」
「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震撼人們的心靈: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1]。」阿德莉亞咽下口中的牛排,用一句康德的名言回復。
「即便我對哲學沒有太多了解,我也知道這句話想強調的是道德而非星空。」歇洛克忍俊不禁。
「唔,確實,」阿德莉亞並不否認,「我只是想肯定人對自然的探索慾望而已,儘管我認為火星上有運河實屬荒謬之談,報紙上的傳言不過是火星版『皇帝的新衣』罷了[2]。」
對於一個後世穿越而來的人而言,火星上確實有點什麼,但是沒有生命,也沒有運河。她過往對天文學沒有太多的了解,但是也不妨礙在報紙新聞上看了那麼多新奇幻想甚至於妄想之後發出感嘆,既感嘆想象力的極限,又感嘆人類自欺欺人的極限。
歇洛克琢磨了一下他的室友的比喻,覺出一些有趣——這種有趣僅限於阿德里安的想法,而和天文學無半分關係。
「你很喜歡天文學嗎?」歇洛克把報紙往沙發上一甩,終於肯好好吃飯了。
「並不。」阿德莉亞眼看著報紙飛出去,沒有按照歇洛克的想法落在沙發上,而是半道折戟落在地上,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知是不是錯覺,福爾摩斯好像總踩著她忍耐的邊緣線。
「我也一樣,」歇洛克故作沒看見室友的皺眉,「我們是繞著太陽轉還是月亮轉,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至少應該知道地球繞著太陽轉,」阿德莉亞嘆了口氣,「希望今晚哥白尼不要到你夢裡找你。」
「好吧,你有一種奇怪的執著,」歇洛克聳了聳肩,「總認為某些東西一定要作為常識。」
「這些本來就是常識,福爾摩斯。」
歇洛克的這位室友很少有很激烈的語氣,但是歇洛克知道,他的話語里並非毫無波瀾,至少他每次在喊自己「福爾摩斯」的時候,是帶著一點小小的情緒的。
故而他也回他一句:「好的,阿德里安。」
阿德莉亞微微點點頭,大概算是滿意了,今天的牛排還算合她胃口,她吃得快了些。她沒有等福爾摩斯吃完才離座的習慣,刀叉一放便起身,「順便」撿起了那份她看不太順眼的、躺在地上的報紙。
「對了,你有一封信,我早上回來幫你放桌上了。」歇洛克故作不見,輕描淡寫地開啟了新話題。
她的信?寄到221b?
阿德莉亞從桌上拿起那封信,果然收信寫的是阿德里安·赫德森,寄信者是威爾遜,名字耳熟。阿德莉亞在腦海里掏了掏,終於想起他是自己在劍橋的同學,畢業后開了診所,還邀請她去過,好像還有點什麼事來著,但是沒有很多印象了。
[我知道你生性喜靜,十分抱歉不得不打擾你,我也不確定這封信能不能寄到你的手上,我最近生活中遇見了一些古怪的事情,需要找一名偵探幫忙,恰巧發現報紙上一位叫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偵探刊記的地址與你留在學校的資料上的地址一樣,想詢問你是否知道他的情況?……]
后附一些案情介紹,阿德莉亞沒有看完,抬眼看了歇洛克一眼,歇洛克好像對她的信件並不關心。
「你是私人偵探?」阿德莉亞看了一眼歇洛克,又看了眼信。
「怎麼了?」歇洛克側目,「倒也不全算是,目前來說有一部分工作的內容和偵探有些重合罷了。」
阿德莉亞在心中稍稍權衡,隨手從抽屜里拿了張信紙——自從歇洛克搬過來之後,信紙充裕的有些過分了——簡單地寫了幾句。
「你是在化驗室工作嗎?」歇洛克吃完飯,拉了拉鈴——這樣的話赫德森太太一會兒就會上來收拾餐具。
「實驗室,不過我們和化驗室聯繫比較緊密,」阿德莉亞寫下落款,把筆放回原處,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輕微磕碰的聲音,「我們可以看到病人的病歷資料,符合要求的病人的血液或者別的相關資料我們可以共享。」
「唔,說起來,我倒是想找個機會去化驗室呆一呆,我覺得我的專業也還算對口,」歇洛克從餐桌移動到了他喜歡的那張單人沙發,慵懶靠著,抱著他的小提琴,輕輕撥弄琴弦,「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幫忙引薦?」
弦樂被玩成了彈撥樂,但好在也不難聽,阿德莉亞對這種程度的聲音接受程度良好——值得一提的是某天歇洛克不知道為何心情不好,在客廳里大鋸了一番木頭,把躺在床上偷懶發獃的阿德莉亞生生逼得,頭痛到差點起來吃止痛片。
即便好脾氣如阿德莉亞都受不了,她雖然當時懶到不想起床發飆,也在第二天再次在餐廳一起吃飯的時候面色嚴峻地批評了歇洛克。
引薦?去化驗室?
阿德莉亞下意識就要拒絕,雖說是合租室友,把摸不清底細的人貿然介紹到自己的工作場合,極其容易引火上身,更何況她並不想在那裡建立什麼社交關係。
她斟酌了一下用詞:「我們好像還沒有熟悉到能夠為彼此介紹工作的程度。」
「那我再想想辦法,」歇洛克倒也不以為意,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停頓,「我想想看,或許我應聘的時候能直接說,我是可靠的阿德里安的朋友——」
他惡作劇般拉長腔調,視線好像看著窗外,又好像落在阿德莉亞身上。
「畢竟給你來信的這位朋友,不正是因為你,所以決定試著相信素未蒙面的我么?」
阿德莉亞對於歇洛克能猜出信件內容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她也並未做遮掩,福爾摩斯從餐桌到沙發的過程中能看見她寫的內容也不一定——
「我的視力還沒有好到能看清你寫的字的程度。」就像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一樣,歇洛克懶洋洋地補充了一句。
即便沒看見信的內容,她剛剛還問了他是不是私家偵探——
「雖然你的提問肯定了我的想法,但我的結論並不由此而來。」
不知為何,此刻的歇洛克在阿德莉亞眼裡腦袋上都冒著小泡泡,泡泡里寫著「問我,快問我」。
有那麼一點點好奇,但又不是很想滿足他令他得意。
阿德莉亞吹了吹行將風乾的字跡,將信件疊起來,裝入信封中,慢條斯理地用火漆印封上。這過程中,歇洛克的眼光似乎從窗外回落在她身上。
好在阿德莉亞一貫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她決定給這位朋友也給展現自己的機會——儘管她已然把信封封上了,不管這位朋友說了什麼她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答覆。
「好吧,福爾摩斯,」她微微笑了笑,「我承認我對你的思考過程有一些好奇。」
彈撥的聲音戛然而止,這把往常十分被寵愛的小提琴被它的主人隨手擱在的沙髮腳。
「我們對這個信封都很熟悉,或許這也算是我們學校的特產之一,只要我經手我就能摸出來這種紙的質感,當然更容易辨認的是這家信封店獨有的、在封口處的印記,」他微微昂頭,使他帶上了些驕傲的神采,「但是很顯然,這並不是新買的,可能是這位寄信者長期放在家裡突然翻出來的,信封都有些泛黃了——沒有人會閑著把這普通的信封收納這麼久,或許他和你不算太熟,但他知道你並不好管閑事,想用這些微末細節勾起你一些情緒。」
阿德莉亞看了看桌上的信封,微微頷首肯定了他的說法。
「你我已經同住接近一個月了,我很少,或者說從未在221b見到你的來信,但是我敢肯定,你有給人回信,」他微微一笑,眼睛里透著光,「郵票和信封、信紙我都擺在外面公用,儘管你偶爾拿去用了很快還回來,但我也注意到了——我並不覺得你會認真給一個不回信的人頻繁寫信,做出這樣行為一般背後都有很多含義——我的腦海里閃過很多念頭,但我現在並不詳細解釋了,我相信你能夠領會我能在一瞬間抓到結論這件事情。」
「姑且當作你的天賦?」阿德莉亞難得有些興緻了,她側身面對他坐著。
「雖然沒有直接見到過你拿著信回來,但我肯定你在外有個其他收信的地方,或許就是那些過期報紙最後去往的地方——我說的沒錯吧,阿德里安?」他的眉頭輕輕一挑,眼睛反倒半閉了起來,顯得很是閑適,「此外,根據赫德森太太的說法,你從未有朋友寄信來此,也沒有過同學上門,我推測你從不將221b的地址告知別人,至於動機,我姑且認為你並不想給赫德森太太添麻煩。」
「唔,是對的。」她不吝嗇自己的肯定。
當然,還有一個理由是她並沒有和任何人熟到能接受對方上門接待的程度。
「至於為何說你會同意他來拜訪我——」歇洛克猛然睜眼,語調卻像是戲劇演員般拉長,「因為你對我有好奇心。」
面對阿德莉亞微微有些怔愣的面容,歇洛克像個惡作劇的孩子般笑了出來:「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好奇我的工作不是嗎?」
「我打賭你不會對我有肯定的、誇獎的描述,但你一定會讓他試試。」
驟然與這樣一雙鷹一般炯炯有神的眼睛對上,阿德莉亞幾乎下意識就想移開視線,但鬼使神差的,她定定地看著他深灰藍的眼。
驀地,她輕輕地笑了笑,這才移開了眼。
「你是對的。」
「顯然。」他又閉上了眼,眉眼間有些倨傲神色,卻並不惹人討厭。
是的,他能感覺出阿德里安對他的好奇心,但他的好奇心可比這強得多。
作者有話說:
搞點日常,馬上要進案子了,很慌。雖然都是老朋友,但萬一有新朋友呢?所以要說清楚我是日常寫手,案子也是日常流,可能不是跌宕起伏爽文型……多多包涵。
祝大家節日快樂!節日期間稍微多搞一點(搓手),冷題材太害怕了。一邊為愛發電一邊害怕撲街gāi。我什麼時候能勇敢點(
兩個標號的前者是康德名言,後者這個比喻也不是我想的,是某次遊玩的時候看到的,大意是有個天文學家說看見了火星上的運河,於是人們爭先恐後聲稱自己看到了運河,還看到了運河旁工作的人什麼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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