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遇（下）

後來穆言深與隊友們之間相愛相殺的愛恨糾葛,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自然無需多言。

但也鮮少有人去探究楚辰離在那個關卡中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清醒著救下了所有隊友的人。

再加上後來穆言深對他那樣的執著特別，於是其他人便想當然地認為,楚辰離壓根沒有經歷過幻境。

再寬泛一點推導,就是他對穆言深的幻境免疫,所以才能無視所有幻境屏障，輕而易舉地找到他的真身。

有人羨慕他的體質，有人開玩笑說他和穆言深簡直天生一對……好搭檔。

楚辰離都只是笑笑不語。

真相如何,大約只有穆言深和楚辰離兩人心知肚明。

事實是楚辰離一開始就陷入了幻境。

更準確一點來說，那個無限遊戲在那個關卡一開始就將他們投入進了一場幻境之中。

就連任務都是假的。

真正的任務其實是在規定時限內打破幻境，並且一直存活到倒計時結束。

賀子月自負能力，單槍匹馬地行動。

剩下的隊友原本是結伴同行,後來便逐漸分開，並陷入了不同的幻境。

幻境主題大同小異,都是以那個假任務的背景故事作為藍本,衍生出了不同的時間節點以及劇情線。

楚辰離遇到的幻境和花瑾差不多,他在實驗室裡面遇到了年幼的穆言深。

也就是幻境之中的「實驗體」主角。

年幼的穆言深抱著兔子玩偶站在他面前，用那種純粹的欣賞與歡喜的眼神注視著他,語氣誠摯地誇獎他：「大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那句話彷彿一道無形的開關。

就在他話音落定的瞬間，楚辰離眼神恢復了清明。

然後楚辰離把這個長相可愛的小孩兒狠抽了一頓。

幻境隨之崩塌。

楚辰離很快便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但當時的穆言深還沒有。

直到他真正直面了楚辰離的殺氣。

殺氣，但沒有殺意。

彼時隊伍里的成員還沒有接觸過任何一種類似心靈感應的異能，楚辰離同樣對此毫無防備,然而他的心音比起旁人的雜亂無章混亂無序，更像是鮮明的白雜訊背景之下，極為短促的結論。

【原來如此。】

楚辰離看到穆言深從孩童化作少年的模樣，臉上的驚詫一閃即逝，殺氣也在那瞬間偃旗息鼓。

【終於見到你了。】

不含任何情緒的兩道心音,讓穆言深一直牢牢記到了遊戲之外。

明明是他先看到了進入遊戲的楚辰離。

明明他從未離開過那個遊戲的範圍。

明明那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碰面……

但楚辰離卻好像早就已經見到過了他一樣。

後來穆言深旁敲側擊過許多次，問楚辰離到底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他，卻永遠只得到同一個答案。

楚辰離說：「在夢裡。」

到最後，穆言深也只能寬慰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能跟阿離在夢裡相會，他也不虧。

對此，楚辰離說過大概一次或者兩次的「我沒有騙你」和「沒開玩笑」。

可惜那時候就連穆言深也不相信。

楚辰離便懶得再解釋或者證明什麼。

那是他早就已經失去了的能力。

……

……

在趕去應辰基地的路上，楚辰離靠在窗邊閉目養神。

前面的人以為他是睡著了，但鍾懷玉旁敲側擊，拐彎抹角打聽細節的話語一字不落地全進了他耳朵里。

說到與穆言深的初遇，其他人第一反應大概都是遊戲里第一次碰上的時候。

包括穆言深自己。

只有楚辰離半夢半醒之間，偶爾會想起更久遠前的夢境。

彼時天災還未降臨，葉瀾舟還在學校念初中，楚辰離也壓根不知道他的存在。

夏日午後，蟬鳴陣陣。

長發的少年仰躺在木製的連廊上，倒垂著腦袋望著枝葉縫隙外的天空，有幾個年紀相仿的小孩兒爬到樹上，透過枝縫朝他招手，想要叫他一起出去玩。

大人們插著腰站在牆根下面，仰著頭瞪他們。

小孩子們吐吐舌頭，縮著脖子飛快竄下樹，一溜煙跑遠了。

膽子大一些的扯著嗓子留下一句：「阿離我們明天再來找你！」

大人們站在牆根外面向他告罪了一聲，阿離疲憊地「嗯」了一聲，示意他們可以回去了，於是便不再有人留下來打擾他。

夏日晴空，滿目蔥翠。

無比寧靜而安詳的午後，他慢慢閉上眼睛。

一碧如洗的晴空瞬間顛倒翻轉，變成了灰濛濛的霧氣，還有高不見頂的圍牆。

年幼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牆角。

周圍野草叢生，幾乎將他整個埋沒。

高牆越高，野草越繁茂，越顯得他瘦小可憐。

哪怕不遠處堆疊著幾人高的野獸屍體，哪怕他身上沾染著大片的血跡卻不見任何外傷，哪怕他抬起頭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笑。

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們在他身邊來來往往，神情疲憊卻鮮活。

有人終於想起那個孩子的存在，俯身蹲到他的面前，朝他伸出手，拉著他往室內走去。

灰濛濛的霧氣被雪白的牆壁所取代。

年幼的孩子被帶進某一間實驗室，旁邊早已有數名研究員嚴陣以待，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厚重的黑眼圈，神色如常，只有新來的女研究員在那個孩子躺進檢測儀器時，還會不由自主地露出幾分不忍。

旁邊的同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低聲安慰了幾句。

檢測和實驗仍在繼續。

年幼的孩子安靜不語，等到實驗結束，在床邊坐起來，研究員半跪在地上，幫他放下袖子，擋住手臂上那一片青紫的痕迹。

那個孩子抬起頭，朝他笑了笑。

露出點虎牙尖尖和小梨渦，笑得可愛，卻有些空洞。

研究員起身，牽著他的手走向門外，實驗室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閉合，那孩子驀地轉頭，朝門縫處投來一瞥。

然而下一秒，實驗室的大門嘩啦一聲化為泡影，白沙一般的霧氣對面，是十七|八歲的少年的面容，眉宇之間與那個笑容空洞的孩子有幾分相似之處。

少年滿臉錯愕地直視過來——

阿離在那同時睜開了眼睛。

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依然只有夏日吵鬧的蟬鳴。

朗日晴空，一碧如洗。

但陌生的孩童與少年的臉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本該休息的日子，不多時卻又有人過來敲門。

「阿離。」門外的人叫他。

「嗯？」他疲懶地應聲。

「有客人來了。」

「我又不接客。」

「他們想跟你聊聊「天災」的事。」

「……」

關於那個陌生的孩子與少年的記憶，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直到後來他進入遊戲，見到了穆言深——

原來如此。

楚辰離想道。

原來是在這裡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