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五章

第85章 第八五章

他穿的雖是錦衣,顏色卻偏深,就是為了能在夜間便於行事,和一般鬼祟的竊賊比行頭當然敞亮,但在自家輝煌通明的燈火照耀下,依舊略顯扎眼。

此情此景,隋策多少有幾分理虧,故而態度擺得端正且謙順,「我不是要瞞著你,只是想等拿到了名單之後,再同你商量接下來的打算。」

商音望著他,皺眉反駁:「那不還是你擅作主張,自己行動嗎?去當朝內閣大臣梁尚書府邸偷東西——偷東西!」

她加重語氣,「你當這是小事不成?」

青年自己也懊惱,「計劃其實進行得非常順利,真的,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他無奈,「誰知道會出現這種意外,真闖進去一個不要命的賊。我原本可以不必這麼早出來,只因為他,本來是沒有問題的……」

他尚未說完,重華公主便抬起頭,「你這還叫『沒有問題』?」

「分明就沒把所有的突髮狀況籌算妥當,說到底,是你孤勇獨戰的錯,要不是今夜我正好來了興緻去湊熱鬧,梁敏之找上來誰保你啊?」

「倘若你一早和我商量,完全能夠避免這場意外,哪有那麼多事兒!」

隋策別過臉舔了舔唇,一副不知怎麼開口的模樣微不可聞地輕嘆,而後才面向她:「跟你商量,你也未必能猜到今夜的烏龍啊。再說即便沒遇到你,我照樣可以脫身的。這就不是安排的失誤。」

他反問:「你責怪我瞞著你潛進梁府,那你不也一樣去赴宴沒告訴我么?梁家遞帖子你什麼時候親自登門過。」

「這能相提並論嗎?」商音自覺有理,「我去梁府只是給梁少毅找點不痛快,嘴上噁心噁心他,出出氣,我又不是去搞事的,處境豈有你這麼危險。」

「你口口聲聲說沒失誤,沒問題。」她明知故問,「最後東西取到了嗎?還不是空手而歸,一事無成。」

商音扶著桌沿不看他,嗓音低下來,「這段時日你家裡本就不太平,萬一再落什麼把柄到對方手中,指不定連你的官位也保不住,怎麼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隋策腦子裡那根岌岌可危的弦陡然震顫,半個月以來經歷的種種決堤般湧上心頭。街坊鄰里對生母的非議,親眷朋友對養母的質疑,還有朝廷的閑言碎語,隋日知的革職摘印。

他不是沒感覺到自己在應付這些事情上的吃力,可正因為給過她承諾,所以會更加在意,更加敏感,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證明自己。

哪怕商音其實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怪罪埋怨過他,但他心中仍舊如鯁在喉。

似乎她刻意的體貼全然只是對他的安慰,只是為了照顧他的自尊而已。

眼下聽得她這麼說,隋策不自覺地萌生出一個念頭——她還是覺得自己無能為力,覺得隋家沒辦法替她對付梁氏。

她是不是後悔了?

「是,我是沒有自知之明。」他脫口而出,「你那麼在意我單獨行動,說到底不過是信不過我,認為我沒那個實力與梁家抗衡,從頭到尾都不如方靈均!」

商音簡直匪夷所思,「關方靈均什麼事!我幾時嫌棄你這些了,我分明是擔心你好不好?」

隋策如是反駁:「你是擔心我,那我瞞著你就不是擔心你嗎?我看你這些天食不知味,睡不好覺,怕你自責,怕你多想,想著等拿到證據給你個驚喜,多少讓你高興一點兒。我就有錯了嗎?」

他說道,「何況知道此事要找雲思渺幫忙,只怕告訴了你會更生氣!」

公主的氣剛消下去一截,聞言幾乎是拍桌而起,與之對視,「你說什麼?」

「你覺得我會因為你去找雲思渺幫忙,所以攔著不讓你去?你憑什麼這麼想我?!」

他忽然一陣心累,「我不是要這麼想你,之前好幾次,你不都是為了她的事同我起爭執嗎,我只是……」

商音打斷他,「平日里的小打小鬧和大是大非你分不清嗎?原來在你心中,我就算遇到大事也不講道理,任性妄為?」

「你這麼看我的?」她深鎖的遠山眉下,烏黑的瞳眸里汪著茫茫星海,滿是失望,「你竟這麼看我——你和外面那些人有什麼分別!」

隋策不再說話。

他說不出話。

站在那裡看著她時,碎著薄光的眼中悠遠又哀涼,眉心一點微蹙的痕迹,神情比古佛青燈還要蒼茫。

他總感覺不應該是如此。

可他又無言以對。

商音被他那目光凝視得有些難過,嘴唇囁嚅片晌,最後道:「你根本不懂我。」

隋策擰著的眉頭驀地打開了少許,他居然點頭贊同了:「是,是啊。」

「我不懂你。」

「這天底下,誰也不懂你,只有你宇文笙,最懂你自己。」

今秋同伺候的大丫鬟立在長廊的滴水檐下,沒人敢吭聲,偶爾悄悄交換一番目光,各自都帶著點發憷。

屋內的兩位主子又吵架了,雖說自打去年成婚以來,三天小吵五天大吵總沒停過,但今天的氛圍之異樣,是以往無法比擬的,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

不一會兒,裡面的言語聲竟止息了,緊接著門扉被人「哐」地一下從內推開。

駙馬疾步而出,他周身裹挾著慍氣一言不發地走過曲廊,頭也沒回,冷森森的黑影轉瞬消失在盡處。

而門還開著,室內如晝的燈光在地上鋪成了一抹扇面。今秋與丫鬟對視一眼,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在原地候著,自己則轉身進去看公主的情況。

房間里倒不見什麼亂象,商音是坐在床上的,捧起沒綉完的針線,一副若無其事地樣子輕撫針腳。

她臉上沒太多的表情,卻也並不好看。

「殿下……」

今秋試探性地喚道,「駙馬他,剛剛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吧。」

她眼皮依舊耷拉著,毫不在意似的,「你管他呢。」

於是,隋策又一次回到東廂的老住處,和商音分了房。

早膳不備在寢室內,也不一同吃了,兩人吩咐仆婢時嘴裡皆默契地避著提到對方,像是府上就沒這人似的,下人們雖心知肚明,可誰都不敢嚼這個舌根。

反正主子吵架司空見慣,過幾日總能好的。

唯有今秋隱約意識到,這一次較之以往的爭吵不太相同——公主殿下平靜極了。

她不生悶氣,不嘴硬,更不鬧彆扭,該吃吃該喝喝,除了偶爾表現出的心事重重,看上去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正常。

但最正常往往便是最不正常。

今年的中秋不逢時,是個雨天,之後連著好幾日陰雲密布,難見月色。因而一旦入夜,滿天灰黑,若無照明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管事的遂命人在各院落點起了燈,即便子夜凌晨,窗外仍有淺淡的光閃爍。

遙遠的燭火落在地面,投下方方正正的一塊。

拔步床腳踏上的繡鞋便被這樣的光蒙了一層銀亮的霧。

商音抱著薄被,歪頭坐在床邊發獃,那斂盡鋒芒的眉目柔和得像是灑在腳邊的清輝。

婢女們是兩個時辰前服侍她睡下的。

四周一片悄悄。

她睡不著,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或許連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隔了好一陣才將下巴擱在膝蓋上,聽著高牆下傳來清脆,樸拙的梆子聲。

五更天,就快天亮了。

**

隋策不見得好過到哪裡去。

他成日里心不在焉,上朝沒精神,例行公事地巡查禁軍也頻頻走錯道。一天下來,堆在案前的公文不是批錯地方,就是忘了審閱。

羽林將軍兩手抹了把臉,頭疼地摁住眉梢,滿腦子充斥著和商音吵架的事。

衛所外應當是有別的禁軍過來交接工作,竊竊地不知在同執勤的守衛說著什麼,恍惚間有提到他的姓名。

如今偶爾還是能聽見關於他的閑言碎語。

隋策現在沒什麼心思整頓下屬,橫豎活兒也做不下去了,索性把如山的公務撥到一邊,提早放自己下職。

沉鬱的陽光照在懷恩街街市上,地氣滾燙的夏日,把行人與攤販曬得疲沓不堪,人人都仿若一灘化了的泥,支不起身來。

路過書局時,隋策停下腳,側頭倒退兩步,盯著門前木牌上新出的一批雜書若有所思。

回到公主府已是夜幕降臨之後。

因為途中耽擱就錯過了晚飯,商音沒給他留菜,管事賠著小心,戰戰兢兢地解釋,說庖廚只剩湯麵,現做恐怕要耽誤點時間。

隋策瞧著並不生氣,叫有什麼上什麼,便就著那一碗清湯寡水的素麵,不慌不忙慢慢地吃。

正房的光永遠比別處敞亮。

她不喜昏暗,所在之處總要點上通明的燈,足以將門前的半壁迴廊映得清晰,包括那條拉得極長,沒入幽邃的影子。

隋策垂眸看了看手裡的錦盒,其中裝著幾本新書和一些脂粉。

他閉目在口中念念有詞,斟酌著待會兒要說的話,將腹稿修改了一次又推翻了一次,等準備差不多了,才深吸一口氣,抬手要去叩門。

指背剛要落下,屋中亮著的燈便倏忽一熄。

青年的手停在半空,最後不是滋味地左右摩挲,悄悄收了回去。

她睡得早。

隋策心寬地安慰自己。

明日再來吧。

晚上睡不著覺,翌日是休沐,他起了個大早,一面系著領口的結,一面拾起桌上的錦盒準備出門,家中的管事迎面就要上台階,兩人立時撞了個正著。

對方連忙躬身,「駙馬爺……」

他皺眉:「什麼事?大清早的。」

管事面露難色,「宮裡的首領太監親自上門傳旨,說是聖人要您二位即刻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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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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