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謝曲本來還想說:我猜還召想打開鬼門關,大約是因為鑽了牛角尖,見過太多生生死死,以至於生出心魔來,厭倦了所謂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可還不等他把這些話說出來,一抬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呆著了,連接下來的動作也忘了。
范昱……范昱消失不見了。
和從前不同,他這次明明一直都牽著范昱的手,從不曾鬆開!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變……
對……對對,手!
謝曲下意識再低頭,就見自己的手裡,其實早就變得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了。
這真是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明明手心裡是空的,卻還能真的感受到涼意,以及肌膚的細膩觸感。
就好像……他至今仍在緊緊攥著范昱的手一樣。
都說眼見為實,可是現如今,面對此等駭人境況,謝曲卻有些茫然了。
一方面,謝曲親眼看見自己身後站的其實是黑袍,可是另一方面,他手心裡的溫度,還有范昱回答他時,那種輕飄熟悉的聲音,卻也是真實存在著的。
謝曲不知道究竟該不該鬆手了。
鬆開怕中計,不鬆開也怕中計。
他大爺的,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謝曲想。
怔愣的功夫,眼前站著的黑袍已經抬起頭來,對謝曲露出自己那張空空蕩蕩,只有一團怨氣的臉。
下一刻,就如謝曲之前見著它時那樣,黑袍兜帽底下的怨氣驟然凝聚,猛地向他臉上撲過來!
唰——
募的,一陣鎖鏈破空聲響起,謝曲本能甩出魂鎖,纏住黑袍的腰,一舉將黑袍摔到三丈開外,險些就真被它放出來的那股怨氣,沾到臉上。
只是摔出去之後,又不敢放。
因為知道有些古怪的地方會令人生出幻覺,誘使其與同伴自相殘殺,謝曲咕咚吞下一口唾沫,右腳尖稍稍向外,做出一副隨時就能迎戰的姿態,小心翼翼地問道:「……小昱兒?」
聞言,對面的「黑袍」明顯沉默了一下。
半晌,就在謝曲以為自己不會得到答案,準備對之祭出殺招時,忽聽「黑袍」帶點遲疑地反問他:「……你是謝曲?」
謝曲:「……」
謝天謝地!眼前站的這個真是范昱,不是黑袍!因為黑袍從不會和他說話!
幸好、幸好剛才沒立刻動手。
甫一確定下來,謝曲肉眼可見的鬆了一口氣,心說難怪呢,天底下就沒有不鬆手還會出事的道理,原來此時此刻,他用手摸到的才是真的,雙眼所見都是假的。
想通了這一點的謝曲,當即闔上眼,不再以肉眼觀物,改為用神識細細搜索。
果不其然,在他的神識中,「黑袍」重又變回了范昱的模樣,只是看起來似乎很緊張,全身都緊繃著。
「謝曲,你知道么。」范昱斟酌著描述道:「你現在在我眼裡是只鬼,而且還是我最討厭的那種,渾身濕淋淋的水鬼。」
謝曲:「……」
謝曲:「所以,這就是你剛剛忽然攻擊我的理由么?」
范昱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
「你剛才一轉過來,臉皮就不對,我當時被你嚇了一跳,本能就……」
原來是這麼回事!
聽見范昱這麼說,謝曲思索片刻,沉著臉道:「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這裡的主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按照凡間話本中的邏輯,人們在面對一處危險之地時,通常不會獨自前往,而是結伴同行。
既然如此,此地主人為了避免自己被打擾,最省心省力的辦法,其實不是在此處放置多麼厲害的妖獸或邪祟——因為無論再怎樣厲害的妖獸,也終歸有被人殺死的一天。
如此一來,反倒不如讓來人自相殘殺了。
換言之,只要讓來人產生幻覺,將身旁同伴錯看成自己最恐懼厭惡的東西或是人,那便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誤入者盡數除之。
真是……好陰險的方法。
虧得他和范昱都是鬼,膽子都比較大,還都能開神識!
一時間,謝曲驚疑不定地往前走了兩步,臉色很難看地提醒范昱道:「小昱兒,閉眼用神識看我。」
范昱也是個聰明的,聽見提醒之後,立馬就反應過來了,毫不猶豫地閉了眼。
片刻后,謝曲通過魂鎖,感覺到范昱的精神終於鬆懈下來,不再那麼緊繃著了。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沒人也沒鬼,但卻到處都透著古怪。」范昱皺眉抱怨道:「就像整塊土地都是活的一樣。」
對此,謝曲不置可否。
不是不回答,主要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他現在也有這種感覺。
半晌,謝曲走上前去,重新抓了范昱的手,兩眼依然緊閉著,有點惆悵地對范昱感慨道:「這可怎麼辦,我閉了眼用神識看你,確實是能看見你了,可……」
話說到一半,謝曲左右轉了轉頭,沒忍住嘆聲氣。
可人是看見了,地卻又是荒地了,根本就沒有什麼樹木花草。
好煩,煩死了!
范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沉聲附和道:「是啊,這裡和別的幻境好像很不一樣,在這裡如果閉了眼,就只能看見現世,看不見此地主人幻化出來的任何東西……」
說白了,就是此地主人不是一般的損,非得逼著他倆睜眼接受「現實」。
一陣長久的沉默。
許久,謝曲看到范昱當先睜開了眼,鼓足勇氣看向他,然後表情呆了呆,不出意料又立刻閉上了。
「喂,還是你睜眼吧,你在我眼裡實在太丑了,我……我真是受不了。」范昱語氣複雜。
謝曲:「……」
謝曲:「……可你在我眼裡是黑袍,我一看見你,就總覺得你下一刻就會朝我撲過來,把我給吃了。」
范昱:「……」
范昱:「那你要不要聽一下,你這會在我眼裡是什麼樣?」
「哦?我是什麼樣?」
「呃……一身青皮,渾身滴水,眼瞳純白,脖子上全是褶皺。」范昱一邊搜腸刮肚地找詞兒形容,一邊伸手比比劃划:「大概……大概有這麼高吧,尖嘴,無鼻,還是個禿頭。」
謝曲:「……」
謝曲:「……禿頭?怎麼個禿法?」
「只有腦瓜頂是禿的,剩下一圈薄薄的頭髮全散著,把眼睛遮住了。」范昱說著說著,似乎覺得挺不忍直視,默默抬手捂住臉,「最讓我難受的是,你在我眼裡是光著身子的,從頭到腳全都光溜溜的,屁股還挺大。」
謝曲:「……」
謝曲:「夠了別說了,我睜眼,你只需要跟著我走就行,千萬別鬆手。」
救命!他謝曲什麼都能忍,唯獨大屁股裸奔不能忍!
連屁股都能看到,那豈不就也能看見……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還是個禿頭!
一瞬間,謝曲忽然覺得黑袍也沒那麼嚇人了。
思及此,謝曲豪氣萬丈地睜開眼,滿臉麻木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黑袍」,認命道:「……好了,讓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趕緊走,趕緊找,等過會找到此地主人之後,一定要把他揪出來,不問善惡,先揍一頓。
不帶這麼考驗人心理承受能力的。
因為「黑袍」沒有臉,謝曲看不見范昱現在的表情,只能聽聲音。
所以謝曲等了半晌,一直等到范昱想起謝曲和自己說起過的黑袍沒有臉,連忙開口答道:「好」,才敢領著人繼續往前走。
不過想來,許是兩人過了第一輪考驗,沒有真打起來的緣故吧,不多時,還真被謝曲在這裡尋到了一點蹊蹺。
在一排排參天古木的遮掩下,謝曲遠遠地看見,前面好似是有一間極不起眼的小木屋。
自然,這木屋就只有謝曲才能看見,在正閉著眼的范昱面前,謝曲其實一直都是走在荒地上。
找了這麼久,總算讓他找到一點有人居住過的痕迹了。謝曲感到很高興,腳下步子不覺便邁得更快了些,縮地成寸,瞬息之間行至小木屋門前。
走得近了,謝曲才發現這木屋無窗,除了一扇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門之外,沒有任何能通往外界的裝飾。
謝曲頭一次見著這樣古怪的小木屋,本想和范昱嘮叨幾句,結果轉身到一半,忽然想到范昱現在在他眼裡是黑袍,為了防止自己在回頭瞬間,一個不注意就把魂鎖直接甩飛了,謝曲只好暫且忍下吐槽的慾望。
然而,就在謝曲正猶豫是否該敲門時,房門卻是吱嘎一聲,自己從裡面打開了。
有一個樣子至多不過七八歲的小童板著臉,用手緊緊扒住門沿,從屋裡探出小半張臉來,口齒不清,但十分努力地對謝曲說道:「回來,回來吃飯。」
說話的同時,小臉雖然板得緊緊的,眼裡卻不著痕迹地亮了起來,似乎很高興開門就能見著來人。
「我乖,不吃人,吃飯。」大眼瞪小眼好半天之後,見謝曲不答,那小童似乎有點急了,一下從門后蹦出來,結果卻因為力氣太大,不小心撞到了不知被誰設在門口的一個結界,疼得捂著腦袋眼淚汪汪。
「人好吃,但我不吃人,我聽話,我只吃飯,嗚……」
「阿兄,你讓他們別打我,我好疼。」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春天來了,那個會日六的可愛婆娘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