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這小孩像是剛學會說話,每說出一個字,都要短暫地停頓一下。
而且,謝曲還注意到,這小孩的十根手指是黑色的,上面布滿密密麻麻細小的銀碧色符文,一路蔓延至小臂,最後隱在破爛的袖子中,彷彿正在壓制著什麼。
是眼前這個白衣少年為他畫出來的。
眼見著小孩又來和自己撒嬌,少年表現得很是輕車熟路,言語雖溫和,態度卻十分堅決。
少年道:「不是說好了,現在一日只能吃一片生肉么?乖,等你身上的妖氣全化了,我就帶你去見師兄,求他讓你活。」
說著話,又使勁揉了一下小孩的頭頂。
這小孩的頭髮總炸著,還有點捲曲,看起來十分蓬鬆,就像一頭幼年期的小獅子,摸起來手感應當很不錯。
謝曲站在門口,看了老半天,直到兩個人全進屋去了,才忽然開口。
「小昱兒,我總覺得咱們這次闖進來的地方,有點怪。」
按理說,即便只有一縷殘念,也該能被找到、感知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看到,但卻什麼也搜尋不著。
方才那白衣少年哄小孩時,謝曲已經趁機將方圓百里都仔細搜索過,發現這裡的的確確就只是一塊死地,除了一些能看不能摸的虛影之外,什麼也沒有。
硬要形容的話,謝曲覺得他們眼下所見到的一切,其實有點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樓。
是了,正是如此。想通了的謝曲只覺醍醐灌頂,心說可不是么,若非此時睜眼與閉眼所見不同,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是真碰見了海市蜃樓,而非找到了怨氣的藏匿地點。
范昱明顯也是同樣的感受,聞言便緊接著點頭道:「是有點怪,畢竟此情此景,與其說是某個仙人在得道前的一縷殘念,倒不如說更像是,對過去某些舊事的一種映射。」
而現如今,他們兩人正被迫行走在一條名為「時間」的路上,一晃眼,便能從開始看到結局。
思及此,范昱極短促的停頓了一下,片刻后復又提議道:「要麼,就再往前走走?」
往前再走走,試試究竟能否看到結局,左右他現在閉著眼睛看現世,也沒發現現世里有什麼可疑之處。
換言之,既然暫時摸不到頭緒,那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了,沒準此地主人的最終目的,也是想讓通過了考驗的一些人,一路往前走下去,看完他的故事呢?
這麼想著,謝范二人在達成一致后,便牽著手繼續往前走。
結果不出所料,又過了些時候,兩人面前竟然真的又出現一個小木屋,樣子就和先前他們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只是表面更破舊一些。
這一次,屋裡的小孩打開門,年紀看著已有十一二歲那麼大,說話吐字很清,而且也不再在地上爬行。
小孩身上的衣服也終於不是破布了,而是一件最普通的白色弟子袍,袖口袍角都有些磨損,像是被別人穿剩下來才輪到他的。
謝曲駐足看了半晌,發現這小孩變得比幾年前沉穩許多,在打開門后,並沒一頭朝結界撞過去,反而安安靜靜的倚著門框,耐心等那白衣少年來看他。
幾年過去,這小孩個頭竄高了,十根手指上的烏黑也淡去許多,隱隱有消散之意。
不出片刻,少年果然又來了。
不同於小孩的長大,少年此時倒仍保持著十五六歲的模樣,似乎是因修行天賦極佳,早早便已修成了半仙之身,老得格外慢。
少年這次給小孩帶來的,是一些味道很寡淡的靈果,還有一件嶄新的素白弟子袍。
「快些吃,吃完跟我去見師兄,他願意見你了。」少年滿眼喜色,細白指尖點著小孩眉心,再三叮囑道:「過會在師兄面前不要亂說話,有我替你說,知道了么?」
小孩沒回答,只顧若有所思地盯著靈果看,虛虛攏指一抓,便有鮮紅果汁從他手指縫裡粘膩淌下,一時間,果香四溢。
少年:「……」
少年:「和你說了多少次,這靈果是咬著吃的,不是捏著玩的。」
不知是否錯覺,謝曲見這小孩低了頭,不著痕迹皺了一下眉。
「嗤,我去見他幹什麼,我又不喜歡他。」小孩憤憤地攥緊拳頭,嘴唇緊抿著,「他當年差點就把我打死了,若非有你把我藏起來,我早就沒命了。」
「又胡說什麼,當年師兄會打你,還不是因為你吃人?」
「吃人又怎麼了,我那會才多大?再說我生下來又沒人教,哪知道人這東西是不能吃的?」
「……人怎麼能吃!」
「人為什麼不能吃?凡人於我而言,便如雞鴨魚肉於凡人而言同樣,既然凡人能吃雞鴨魚,我為什麼就不能吃人?我是個妖,做妖不吃人,才會被其他的妖笑話呢。」
小孩話音剛落,少年就被氣得滿臉漲紅,想不出如何反駁了。
「反正、反正就是不能吃人!我這幾年都白教你了嗎?啊?」許是氣急,少年連耳朵尖都紅了,橫著眉沉聲斥道:「還有啊,我費這麼大勁教會你說話,難道是為了讓你更好的駁我么?」
小孩:「……」
看見少年是真生氣了,有那麼一瞬間,小孩眼裡有點慌。
「唉呀,唉呀……你別生氣呀,我錯了。」眨眼的功夫,小孩便翻臉如翻書,轉瞬做出一副乖順模樣,溫溫和和地向少年作揖行禮道:「阿兄,我真的知錯了,我保證以後都聽你的話,只要是你不許我做的事,我一定都不做。」
作那揖還像模像樣的,神色也誠懇,若非手指顏色太怪異,一眼看過去,倒真似個正兒八經的仙門小弟子了。
也該著少年是個好哄的,能被小孩幾句隨口認錯的話,逗得重新眉開眼笑。
「好了,你就聽話些吧,現在師父閉關多年,師兄已經是代掌門了,只需他說一句話,便能解開烙在你身上的格殺令。」
少年一面說著,一面低下頭,目光落在小孩露在袖子外面的一點暗色指尖上,嘮嘮叨叨地提醒道:「你難道不想解開你自己身上的格殺令么?」
頓了頓,運起一點靈力來,緩緩渡入小孩指尖。
「身上背著離塵境的格殺令,走到哪裡都要小心被殺死,根本過不好。可只要你願意學好,願意聽我的話,我就有辦法說服師兄,讓他解開你身上的格殺令,甚至允許你留在離塵境。」
對於一隻妖來說,能被允許留在離塵境修鍊,簡直可以算得上是一種恩賜。
然而小孩在聽了少年開出的條件后,卻只撇了撇嘴。
「嗯……其實我很不喜歡離塵境,因為你們的人全都只想著殺我。」
半晌,小孩皺著臉,佯作不情不願地點頭道:「但如果這麼做能讓你高興的話,我也可以暫且留下啦,畢竟這裡靈氣還挺充裕的。」
嘴上說得勉強,眼裡卻隱隱有一點碎光浮過,亮閃閃的,顯然心裡其實很開心,卻又因為打腫臉要面子,死活不肯承認。
但這種開心卻不光是因為能留下,更多的,是因為看見少年在聽了他的保證后,笑得連眼睛都彎了。
…
很快的,第二個小木屋門前發生過的事,也被謝曲從頭看到了尾。片刻后,當少年和小孩都走進屋裡,謝曲便牽了范昱的手,繼續向前走。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三個場景,卻不再是小木屋了。
第三處是一座無論裡外,全都純白到無一絲雜色的大殿。
而那名總會出現在小木屋前的白衣少年,似乎也已經長高了些。
少年跪坐在大殿中央的一個符陣里,在他的對面,還跪坐著另一名同樣穿白袍的成年男子。
只可惜那男子是背對著少年坐下的,謝曲借著少年的眼,看不見那男子的長相。
而且詭異的是,無論謝曲再怎麼努力,好像都永遠繞不到那男子的前面,看一看他的臉。
看不見臉,卻能聽見一點斷續的聲音。
謝曲聽到那男子對少年道:「將……投進丹爐之事,你怎麼想?」
聞言,少年一瞬便直起了背,面露憂色,「師兄,要麼我們就再想其他法子吧,他身上妖氣重,受不住你的丹火,恐怕剛一進去便灰飛煙滅了,哪裡能熬得過九九八十一天?依我看,這件事肯定會失敗。」
幾句話,就把站在旁邊光明正大偷聽的謝曲,給聽懵了。
什麼、什麼淬鍊……?
莫非……難道……
謝曲眨了眨眼,轉頭問范昱:「小昱兒,若我沒記錯的話,據古籍記載,當初是否曾有些修者……隔三岔五就喜歡捉些妖靈來煉丹?」
據傳,經丹火淬鍊過的妖靈,乃大補之物,食之可漲修為,健體魄,治惡疾,延年益壽。
最後面,什麼都看不見的范昱茫茫然點頭,不明白謝曲為何會忽然這麼問。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范昱問。
一時間,謝曲不知該怎麼和范昱解釋自己的猜測。
雖然聽不大請,但投進丹爐,九九八十一天這些話,連起來也太可疑了。
尤其是在過了一會之後,跪坐在少年前方那男子,竟又長長地嘆了聲氣,輕搖著頭道:「也罷,還是先不要和……說起此事,免得他憑白起些不必要的疑心,鬧出亂子來。」
「師弟,你是知道的,現如今師父已傷重多年,久久不能痊癒,而我前陣子居然又占出那種……所以投他進丹爐,實則才是目前為止最明智的選擇。而且實話實說,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不贊同你把他留下,是你自己非吵著鬧著要替他作保,我才暫且答應留下了他,既然如此,……有難,他身為離塵境弟子,又緣何不能犧牲一二?」
「師弟,災劫就在明日傍晚,你不妨再仔細考慮一下我的話。」
「我知他最信你,只要你能將他騙來……」
「只要你能將他騙來,我便將離塵境新任掌門之位,拱手讓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好寶子們,我知道我昨天又鴿了你們,但我不是故意鴿的,一切的起因只因為……
我這個八百年不感冒的人,竟然在疫情期間感冒了,而且還發燒了,一切癥狀都與新冠肺炎無限吻合or2
現在好了,在經過一系列折騰之後,我終於被排除了患新冠的可能性,而且還因為接連打碎兩個體溫計,得了個新外號——體溫計終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