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7章 第7章

今天這事之後,謝曲明白了兩個道理。

其一:做鬼差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威風八面,有時候甚至還挺憋屈。

其二:輕易不要惹范昱生氣,因為范昱無事不出手,出手全是殺招。再具體點說,全是那種能把人變鬼,把鬼原地超度的殺招。

范昱是專負責殺厲鬼的,他常說這麼一句話。

「我眼裡沒厲鬼,只有需要再死一次,不肯聽勸的傻子。」

鬼城的城主必須得見。聽方才那兩個鬼魂說,他們這位城主是每天天黑才回到城中,天亮則不知蹤影,那麼按照鬼城和現世的顛倒差別,實際上,這位城主應該是每天夜裡都不在城中,天亮才會返回。

話說回來,能想到利用眾鬼的感激與供奉之力,讓自己時刻保持理智,不被心中執念侵蝕,還能在夢繭之外,滿是活人的地方正常行走活動——這事就連謝曲這種一慣會玩的見了,都不得不感嘆一句,確實是好聰明。

只是鬼城裡的天若黑了,外面雲來城裡的天就該亮了,鬼魂們應該會陷入沉睡。而現下那位城主既然這麼執著於讓鬼城中一眾鬼魂模仿自己生前行為舉止,努力做人,想必他自己也定會堅持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矩,「天黑」后便歇息,不再見客了。

……本來是見不到的。

但誰讓謝曲忽然鬧了這麼一遭,讓城中住戶對他起疑,屁顛顛的跑去城主府稟告了呢?

總之,當范昱信了謝曲的話,在這座鬼城入夜之前,將信將疑從藏身之處舉雙手走出去,好說歹說才向城中住戶表明自己沒惡意,說服他們暫且不要把他趕出城外,而是帶他去見城主時,范昱就覺得,其實謝曲這人還是挺會瞎貓碰死耗子的。

因為謝曲確實讓他如願見著這座鬼城的城主了。

而且,這位城主棲身住的城主府,好像還和他之前預想的不太一樣。

不是因為樣子擺設太奇怪了,反而是太平常了——從房間布局到屋內小物件的布置,再到院子里養的珍貴花草,都與外面雲來城中真正的城主府,一模一樣。

而且,自從范昱一隻腳踏進城主府的門,感受到門口的靈力波動,再加上抬頭就能看見頭頂日月凌空,東邊白晝,西邊黑夜的奇景,他便心下瞭然,知道這座城主府,其實並不完全坐落於鬼城之中,而是藏在某個人的夢裡。

因為若是簡單織在現世中的繭,天一亮,一定就會暫時消散。

但織在夢裡就不會,畢竟只要做夢之人還睡著,這夢便不會醒。

據生死簿記載,凡執念深重者,死後化煞,往往最喜歡選擇在三種地方織繭,其一是自身身死之處,其二是陰氣最盛之處,其三便是與他生前關係最密切之人的夢中。

其一身死之處,倒還好說,這種一般都很膽小,通常只是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堅持守在家門口不肯走,出現惡煞的概率不大。

其二陰氣最盛之處也好解釋,這種地方一般都死過很多人,是最容易供養惡煞的地方。

至於這其三,則往往需要一些特別的機緣。

譬如說放任他們在自己夢中織繭那人,心中也一定是在記掛著他。

自然,這種記掛說的可不單單是字面意思,它可以是懷戀,是思念,也可以是恐懼,是仇恨,總之只要是心中還記著,遲遲放不下,那就多半會夢到。

其實以上種種,也是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害怕夜半被倒霉鬼敲門,哀思沉重之人總能在夢裡見著自己離世之親故的原因。

換而言之,正是因為人們放不下,記掛著,才給了逝者入夢織繭的機會,讓逝者在夢中說完自己生時沒來得及說的話,做完自己生時不能做到的事。

只是這種記掛,通常在一年半載后便消散了,而在活人的夢中織繭,又是一件十分耗費精力的事情,就算再厲害的亡魂,織個三五回也肯定要被耗空了。

而眼下這位城主卻耍了些小聰明——他先召集上百名遊魂織繭,再利用這些力量,將整座鬼城與他想要真正棲身的夢境相連,每到天亮之時,便會將夢境與鬼城之間的通道徹底打通,通過吸收鬼城裡源源不斷的執念補充精力,而到了夜晚,他又會主動切斷這個夢境與鬼城的聯繫,讓鬼城中的所有魂魄得以修養喘息,如此循環往複,便可達到他永遠清醒地「活」在別人夢裡的目的。

這也是為何城中鬼魂都說他們城主每到天黑才回,天亮便消失不見的原因。

畢竟這座城主府,並不是時時刻刻都與鬼城連著,鬼魂們若在他們以為的「白天」來了,那必然是打不開門的。

只是不知道,城主為何要織這個於他而言,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當然,以上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謝曲在等那位城主回來的時候,聽范昱給他講的。

因為還不曉得這位頂頂聰明的城主叫什麼名,謝曲在心裡只喊他城主。

謝曲已經在城主府里白坐至少小半個時辰了,城主還未歸。

城主今日似乎碰到了麻煩事,註定回來得很晚。

但謝曲雖然還沒見到城主,卻能清楚感覺到,城主一定就在這城主府內,而與城主呆在一起的,還有另一生魂。

想來也真是有趣,這城主不許別的鬼魂拘生魂,自己院子里反倒還關著一個。

而且那生魂好像還活蹦亂跳的,瘋瘋顛顛很精神的樣子,完全沒有一點終日與死人廝混,精氣衰微的徵兆。

謝曲這時是有點搞不懂了,因為據范昱說,如果一個人夢見過太多次的鬼,陰陽失和,精神就會變差。

可在如今看來,那生魂的精神,竟然比城主還更好一點。

那邊廂,范昱等得煩了,已經猶自坐下,給自己泡了碗上好的茶水。

范昱愛喝茶,謝曲看見也不驚訝。

謝曲在剛進城那會便被教過:凡是繭中的物品,都是他們這些鬼差可以真正拿得起吃得著的。

謝曲現在只是很愁。

不是害怕會再遇到危險,而是愁范昱。

因為看范昱那態度,似乎大有若城主反悔不來,范昱就會即刻亮明身份,去把城主給原地超度了。

謝曲能感覺到范昱是在勉強克制著殺念。

勉強到謝曲甚至都有了一種錯覺——范昱會在那城主回來后,因為一言不合,就把城主給一棒子打到磚縫裡去,摳都摳不下來。

范昱的脾氣,似乎一直都很差。

好在城主運氣不錯,趕在范昱第三碗茶見底之前,及時回來了。

城主進屋的瞬間,謝曲幾乎快要喜極而泣。

因為獨自承受范昱的冷氣這麼久,現在終於能有個人陪他一起分擔了。

所以謝曲對城主態度特別好,一張臉都快笑出花兒來。

是以,當城主前腳剛邁進偏廳,謝曲就滿臉笑地迎上去,開始嘴裡跑馬車,打算先隨便編幾句謊話,先把關係搭上,讓城主好歹先接受他們,別被他們鬼差的身份嚇跑。

「我們是……」謝曲和善地笑道。

哪知瞎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剛回來見客的城主,竟然面露釋然之色,恭恭敬敬向謝曲躬身行了一禮,把謝曲看得一愣。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們是誰。」城主坦然道:「方才聽城中住戶提到你們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明明已經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你們怎麼才來。」

一句話,把范昱都說得站了起來,不再事不關己地喝茶了。

不為別的,眼前這隻善人煞,好像和他以往見到的所有善人煞都有些不一樣。

這隻善人煞知道自己死了,死後神智一直清醒,而且,或許他還能……

「若我沒猜錯,你們一定就是傳聞中的無常鬼吧,我生前讀過許多志怪雜談,記得你們。」城主肯定地點頭道。

果然。

范昱稍稍眯起眼。

這隻善人煞,即使在化煞之後,還可以完整回憶起自己生前所有的事情。

要知道別的煞可是只能勉強想起自己生前執愚皙著之物的。

再退一步,即便是多記著一些,神智清醒,記憶也是混亂的,反應相對生前會變得更緩慢,幾乎沒有如眼前這人這麼邏輯清晰的。

彷彿是為了印證范昱的猜測,城主又對他們彎腰施了一禮,並且開始自報姓名。

「實在抱歉,方才有事耽擱了,怠慢了二位。」城主道:「不才李章,至今為止,已經死了三年六個月又十二天。」

言罷向旁邊轉身,對著門外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言辭懇切,仔細聽還有些著急。

「雖然比我想象中稍晚,但兩位來的卻正是時候,如今事態緊急,請兩位趕快隨我到里院一敘吧。我生前所有的未了心愿,都在里院。」

里院……?謝曲眉頭一皺。

是說他囚禁那個可憐生魂的地方?

許是看出了謝曲的遲疑,李章又把腰彎得更深一些,用比方才更懇切的語氣懇求道:「請兩位快些吧,最近弱弱家中又為她請來了一位道行很高深的僧侶,我……我再關不住她了,所以我必須趕在她從這個夢裡醒來之前,讓她別再害怕我,抬頭看我一眼。」

頓了頓,整個人像霜打茄子似的蔫下來,「不然……不然,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僅僅一牆之隔,我若是再不能見到她的話,她就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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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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