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明琰走得宛如行屍走肉。
眼前發黑,她脖子上脆弱的皮肉還被這混蛋東西咬著,疼得她沒了脾氣。
枉費她親手撕下自己一半的神魂,費心費力的融入到他體內,為他壓抑邪念,鑄魂固本,修補內傷。
明琰不禁感嘆,她這麼善良,為什麼這個壞東西還是這麼惡劣。
況且分享神魂,會讓兩人痛感相聯,她之前莫名其妙的疼痛,大概是源於封於斯。
可封於斯一旦生出殺念,他身上的符文就會發作,從而快速傳遞到她身上一部分。
這叫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明琰有氣無力,微微側頭:「你,鬆口。」
封於斯整個人宛如剛從血水裡撈出來,他唇色蒼白,下巴抵在明琰肩頭,冷汗順著鼻尖滴落。
他掀了掀眼皮,似乎真聽了明琰的話,鬆開了明琰的後頸。
嘴唇上沾了明琰的血,掩下他青白的唇色,讓他臉色看上去好了一點。
明琰這才滿意了,忍著體內的痛意,繼續往前走去。
小雨紛紛,打濕了她的眼睫,明琰眯了眯眼,試圖動用靈力。
她試了幾下,抽風一樣的筋脈又跟堵塞了一樣,絲毫靈力都無法使用。
她暗叫倒霉。
封於斯無力的倚靠在明琰肩頭,小口小口的喘息著。他知道,只要不對明琰動殺念,符文就會安靜下來,痛苦也會漸漸減輕。
只有溫柔的,毫無威脅的善意,才能真正靠近她。
真是陰險狡詐。
他鼻尖上殘存冷汗,動了動頭,換了個舒服一點的位置。對方的身體溫暖堅韌,伏在她肩頭,甚至能聽到她心臟的跳動,一下一下,撲通撲通。
封於斯不願意承認,即使恨她恨得要死,他依然拒絕不了來自明琰的一絲一毫的關懷。
青年垂下眼帘,靜靜地看著她白皙皮膚,在那裡,赫然印著一個鮮紅的齒痕。
仍有血珠不斷冒出,襯著雪白的膚色,仿如一朵朵小小的瑰艷海棠。
封於斯低頭輕吻,沿著那紅腫滲血的皮膚,將血珠捲入舌尖,細細吻掉。
像是有什麼小蟲子在爬,明琰後頸傷口微癢,又泛著細細密密的疼。
她眉心一跳:「別鬧。」
封於斯笑了一下,他仍舊渾身疼痛,卻有意悖逆明琰,不再輕吻,而是拿他尖利的牙齒細細啃咬,使得本已稍微凝固的傷口再次流出血來。
不等明琰作出反應,他自己就低聲笑了起來,眼角眉梢都帶著點興奮的薄紅。
「你的血好甜。」他變態似的低語。
明琰打了個冷顫。
拜他所賜,明琰下唇滲血,脖頸青紫,後頸又被咬了一口,雖然都是些小傷,但她已經很久都沒這麼狼狽過了。
大概算算,她帶著記憶輪迴轉世,每一世都是目下無塵的名門正派,亂世時負劍下山,匡扶世道,盛世時留在山上,潛心修鍊。只有這輩子神魂之痛來得太早太猛烈,明琰還沒步入元嬰,就徹底的修鍊不了了。
她整天像個鹹魚窩在自己院子里,偶爾出去轉悠幾圈,找到土豪師尊討點點心吃,其餘時間基本都沒什麼事了。
萬劍宗上下對她十分包容,從沒什麼人跑來嘲諷挑戰她,故而這幾年明琰過得還挺滋潤。
像今天這樣淋雨又被啃,是許多年來的頭一遭。
她不禁有些憂傷。
記憶閥門被打開,往事如洪水般的奔涌而來,腦海中被遺忘的事迹撥開雲霧,漸漸顯露。
當初窺命鏡作出指示,魔域深淵中即將誕生一個暴虐嗜殺的怪物,等它爬出深淵,世間將化為血色地獄,到處都是斷臂殘肢。
於是明琰蹲守在深淵入口,等察覺到怪物氣息的出現,立刻進入深淵將他抓了出來。
出乎意料,預言中毀天滅地的怪物竟然是一隻貓兒大小的黑色毛球,對著明琰露出尖牙惡狠狠的咆哮。
明琰腦子一抽,覺得這東西怪可愛的,暫時將它圈養在身邊做了小寵。
小東西被她投喂得漸漸歸了心,常常跳到她肩膀上,用軟軟的皮毛輕輕蹭她的頸窩。
現在想來,就是一個大寫的後悔。
等他化了形,甚至比明琰都高了一個頭,壓迫感十足。
明琰隨口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好像是叫封於斯。
而她此時也接到了頂頭上司要求殺死他的命令。
於是明琰便開始謀划著怎麼弄死他,小東西單純得過分,只需明琰稍微一哄,便立刻湊到她身邊親昵的蹭她的手心。
明琰一刀割斷了他的喉嚨。
可封於斯好像是不死之身,明琰親眼看著他從血泊里漸漸恢復心跳,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睛望向她時悲傷又茫然。
明琰瞎扯了一通鬼話,他輕易的就又相信了明琰。
在某天深夜裡,漫天星光,明琰又一次滿手鮮血,心情輕鬆。
封於斯蒼白著臉,在生命逐漸流失的時刻,伸出雙手輕輕捧住了明琰的臉,他低頭,用沾滿血的溫軟嘴唇在她眉心小心翼翼的落下一吻。
這一吻太過苦澀,明琰記得清楚。
她既沒有觸動,也沒有欣喜,只是猜測封於斯可能有點戀母情結,不然為什麼要喜歡她一個對他懷有殺意的壞女人呢。
她當時漫不經心,還在想著其他的,能徹底殺死他的方法。
……
明琰覺得自己還挺厲害,憑藉一己之力將預言中的滅世反派全部的殺意都集中到了自己一個人身上。
試問天下間還有誰?
只要控制住他不霍亂人世,那她也算是達到了目的。
封於斯確實很可憐,可是那又怎麼樣呢?窺命鏡從未出過錯。
明琰走出枯木林,四下看去,不見人煙。
她神魂發冷,身體因為疼痛而僵直。
「放我下來。」背後的怪物咬夠了她的傷口,似乎覺得無聊,神色再次陰鬱起來,連說話都帶著些陰冷的調調。
明琰自己身上的疼痛還沒消失,哪能不知道他是在裝模作樣的強撐,但為了保護他脆弱的自尊心,明琰依舊孜孜不倦的扮演著對事情一無所知的善良單純小白花:
「朋友,你的身體現在太虛弱了,肯定不能自己走的,我先找個地方避雨。」
封於斯望著她白皙的側臉,鼻尖是那種獨屬於她的淡香,和從前一樣。
「你真的不記得我?」他眉頭下壓,顯然不相信。
明琰展開神識,發現了幾裡外的一處能避雨的廢棄木屋,順口回復道:「你在說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怎麼可能認識你?」
封於斯漫不經心的扯了扯嘴角,問道:「你如今,多大年紀?」
明琰瞭然,立刻進行全面的自我介紹:「我叫明琰,今年十九歲,是當世第一仙宗萬劍宗的弟子,師承當世劍聖祁斐,剛剛你一定是認錯人了吧,才會掐我脖子。沒關係,我不怪你。」
封於斯感受著自己身體血肉撕裂的疼痛,沒再回答。
明琰也沒自討沒趣,一路無言。
她頭腦昏沉,臉色依舊蒼白,神魂之痛與從封於斯身上傳來的撕裂之痛交織,讓她手腳無力。
忍著不適,將封於斯放在廢棄木屋的床板上,她喘了幾口氣,靠著床柱滑坐在地上。
明琰垂著頭,抬起手指擦去下唇流出的血。
她也是好笑,封於斯再可憐,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當初好歹也是一方強者,溝通天地,融通自然,神魂自然也珍貴萬分,用於尋常修士,可修復靈體損傷,壯大神識,更能接觸到法則之力。
怪物而已,殺就殺了,沒人會多說什麼。
如果當時心狠一點,她也不會困入輪迴,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從沒好好活過二十五歲。
眼前陰影籠罩過來,明琰一驚,下一刻便被封於斯攬著腰肢和腿彎抱了起來,放到被鋪了他的外衫的木床上。
他身形高大,氣息冰冷,湊近了些,明琰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著血腥與花香的冷香。
他的衣物還是當初明琰特意煉製的法器,只不過大概是過了這麼多年有了破損,不再水火不侵,但依然能很快就從濕透的狀態恢復過來。
木板床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但有他的衣物墊著,明琰身上並沒有沾染上塵土。
她道了聲謝,放下心來,頭腦昏昏漲漲,明琰也不想強撐著,乾脆躺了下來,閉著眼睡了過去。
黑衣青年保持著俯身的動作,手掌搭在明琰細弱的脖頸上,那裡溫熱柔軟,隱約有脈搏跳動的觸感。
他手指細細的摩擦了一下手下那脆弱的皮膚,眸底濃墨翻卷,最終有些可惜的鬆了手。
因為這該死的符文,他甚至動些殺念都要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渾身裹著孤寂冷漠的男人抬起手擦去唇角的鮮血,他蒼白冰冷的指尖搭在明琰眉梢,一點一點滑落到她的鼻尖,唇角,最後在她下唇的傷口處停下,細細撫過。
她樣貌未變,還是和記憶中一樣,像是一汪寒泉,抬眼望來時,他還是忍不住的心顫。
一千多年了。
在無數個只有無邊幽暗和孤寂的日子裡,明琰是他堅持下去的唯一動力。
或許是極致的,殘留妄想的愛意,或許是想要毀掉這個冷酷無情之人的徹骨恨意。
總之,都是她。
可現在,她不僅不愛他,更是拙劣的表演著失憶,滿口都是不認識。
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你有什麼資格去遺忘。
我承受的所有痛苦,你也該一一嘗試才對。
作者有話說:
打臉真香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