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明琰這一覺睡得很沉,等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屋子,她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入目便是一張蒼白漂亮的臉。
明琰一怔:「……早?」
她此時正和封於斯四目相對,青年唇角微勾,目光灼燙深沉。
她面無表情的離封於斯遠了點。
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昨天被咬傷的那隻手鈍鈍的疼,按理說她用了葯,現在應該不怎麼疼了。
難道她睡覺壓著了?
封於斯長發未束,如細滑的絲綢一般從枕頭上傾瀉下來,明琰看了看,發現自己壓著人家頭髮了。
她立刻坐起了身體,離開了他的頭髮。
作為一個單身了四輩子的女青年,明琰有記憶以來做得最過分的事也不過是對封於斯卑鄙了一把,主動親了他幾口罷了,連手都沒好好牽過幾次,可想而知,她是多麼的含蓄內斂。
她這樣一個含蓄內斂的女青年,大清早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跟一個淵源頗深的男人同床共枕,其實也還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但他為什麼不好好穿衣服?
封於斯身上纏著昨晚明琰為他包紮的繃帶,上衣未著,露出大片附有金色符文的蒼白皮膚。
明琰掃了一眼,她記得當時自己只把符文種在了他心口,沒想到現在已經蔓延到他的脊背手臂和脖頸了。
她的錯。
浮白劍迅速沖了過來,一頭扎進明琰懷裡,打著旋撒嬌。
她一把揪開浮白劍,打心裡感嘆她這佩劍實在是沒心沒肺。
——她都把它跟封於斯一起封印了這麼多年了,正常人都要陰鬱病態恨死她,怎麼就浮白劍這麼活蹦亂跳開開心心。
可能是隨了她的樂觀開朗吧,明琰自我陶醉了一把。
被子一動,旁邊的人也坐起身來。
封於斯穿上衣物,遮住了滿身染著紅的繃帶。
他的傷恢復了大半,但膚色依舊蒼白,帶著久不見天日的病態。一頭墨色長發垂在身後,顯映得他眉眼更為冷淡。只有右眼正下方的那一顆小小的紅痣,為他平添幾分鮮活的色彩來。
明琰瞥了他一眼,心頭微動。
她向來都知道,封於斯長得好看。
他劍眉鶴骨,閉上眼睛時便是一副皎潔如月,杳靄流玉的模樣,像是隆冬冰泉,清冽透徹,有著一抹近乎銳利的冷淡。
——不像是窺命鏡中吸骨吮血的滅世之徒,更像是行雲踏月的修仙者。
若是一睜開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又幽微暗淡,仿如亘古長夜,不見半分燈火,莫名生出幾分妖異的氣質出來。
千年歲月眨眼便流逝,明琰早已在世事變遷間死了數次,或許還會在不久之後進入輪迴,而封於斯還是那個封於斯。
從前他尚且天真,眉宇間總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真情動容,經歷了這麼久的封緊,肉眼可見的冷肅了些許。
或許冷肅只是對著她也說不定。
上天厭惡他的骯髒醜惡,卻賦予了他這樣一張臉。
明琰斂眉,無聲的笑了笑。
今日陽光大好,是趕路的好天氣。
明琰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抓起手邊的兩把劍,朝封於斯伸出手,開口就是一通亂扯:「朋友,你似乎無處可去,既然讓我遇見你,那也算是有緣,跟我回宗吧。」
她特意揉出一個誠懇真摯的表情來,盡心儘力的扮演著她單純善良不計前嫌的小白花。
有陽光照進青年黝黑的瞳孔中,不見半分浮光,他靜靜的望著明琰,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你想好了,我可不是什麼善類。」他繫上衣服上的系帶,踩上長靴站了起來。
陽光自他背後投射而來,他背著光,一張臉隱於暗淡之處,神色不明,唯有唇角微微翹起。
像蓄著什麼壞主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明琰並不擔心。
她一拍巴掌,十分自負的說:「嗨呀,我一向看人很準的,你不用這麼誆我。」
黑衣順滑的垂落下來,青年低頭繫上腰間封帶,漫不經心道:「好啊。」
他邁開步子傾身向前,微微彎下腰與明琰對視,語調曖昧,「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願意。」
明琰不知道這個昨天還想殺她想得眼都紅了的男人突然抽什麼風,她面無表情的伸手糊上他的臉,稍一用力推得他一個後仰。
「說話就說話,湊這麼近幹什麼,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她皺眉,板起臉呵斥。
封於斯慢條斯理的把明琰的手拉下來,右眼正下方那粒紅色小痣鮮艷動人:「好,我會改。」
說完,他便輕輕帶起明琰另一隻纏成豬蹄的傷手,微微垂下眼帘:「對不起,弄傷了你。」
明琰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恰在此時腰間玉牌震了起來,她立刻從封於斯手裡抽回自己的手,快步轉身離他遠了點。
「近日宗門招收新弟子,宗中人手短缺,速回。」
這是她師尊祁斐發的。
宗門人手短缺?
明琰搖了搖頭,理由太過牽強,簡直就是在藐視她的智商。
萬劍宗上下弟子數萬,一群人為了晉陞值都恨不得搶著掃大街,怎麼算都輪不到她跑去打下手。
叫她回去肯定和元尋崎有關。
明琰痛苦的深吸一口氣,幸好上次元尋崎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祁斐,否則她現在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為安了——社死的痛苦誰懂?
這是一個十分狗血的故事。
明琰天生劍體,是千年難得一見的體質,與浩瀚劍意相通相融,是天生的劍修。
說句討人嫌的話,別人修鍊時難以逾越的的瓶頸對她來說不過是睡一覺的事。不出意外的話,她會是萬劍宗最為年輕的化神修士,在未來隱於後山守護劍宗千秋萬載。
可自從十五歲邁入金丹修士之列、一舉登上群英榜榜首之後,明琰的修為就跟卡了殼似的寸步難進。
更糟糕的是,她的身體也開始出現各種問題,筋脈阻塞,靈力逸散,時常無法使用靈力。
她自己當然知道是什麼原因,左不過是那缺了一半神魂的鍋。不過這也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別人。
上輩子,上上輩子,她都是這麼過來的,早就熬出了經驗,十分順滑的躺平了。
平時訓練劃劃水,沒事躲到後山睡個懶覺,餓了從師弟師妹那騙幾口吃的,日子過得美滋滋。
現在她已經十九歲了,修為仍然停留在金丹初期的坎上,與之前相比沒一絲長進,之前被她壓下風頭的同輩們一個個超越了她,質疑唱衰的言論四起。
什麼「明琰之前的修為都是靠丹藥堆上去的吧」「天生劍體就這」「明琰天才之名名不副實」之類的言論一堆接著一堆,聽得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她自己絲毫不慌,奈何祁斐不知道事情真相,天天為她操碎了心。
明琰沒想到祁斐疼她如此之深,竟然不惜豪擲千金,請來以占卜聞名的丹辰子窺伺命理,這才發現她神魂殘缺受損,是命中注定的早亡之相。
若要扭轉乾坤繼續修行,必須找到這丟失的一半神魂。
據星象指引,這丟失的神魂不是附著在靈器凡物上,而是藏匿於一個男人體內。
明琰一邊感動,一邊哀嘆祁斐這波血虧。有這錢還不如給她呢,她保准給祁斐說得細緻入微,連這個男人戶籍所在地姓甚名誰臉上有幾顆痣都能給他說清楚。
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讓她欲哭無淚了。
據丹辰子所說,她的神魂早已與某位不知名的男人融合,想要修行劍道就只能與那個男人結為道侶,神魂相交,共同修習同樣的術法,以天材地寶持續溫養,如此方能苟延殘喘。
為此,祁斐大手一揮,重金從丹辰子手裡求來一枚紫玉砂,用能溫養神魂的玉虛草的脈絡編製成細繩系在明琰脖子上,為的就是找到那個擁有她另一半神魂的人。
天生劍體的神魂自然也蘊藏劍意,祁斐覺得此人在劍道一途中的悟性定然超群,不說名震天下,至少也是有名有姓的少年天才。
於是祁斐隔三差五打著教習新秀的名義誆騙外宗弟子回來,拉著明琰跟他們談天說地近距離接觸。
明琰只能保持著禮貌而不失風度的微笑。
本來嘛,她一點都不擔心,封於斯被她扔到那個犄角旮沓里她自己都記不清了,怎麼可能剛好碰到他呢。
但前些日子天衍宗首徒元尋崎前來拜訪,明琰好巧不巧正好路過,脖子上掛著的紫玉砂突然就一閃一閃的亮起來了,或許是太過激動,紫玉砂亮著亮著乾脆掙開了繩子,骨碌碌掉到了元尋崎腳邊,直接裂成了兩半。
明琰:!!!
丹辰子一定是個江湖騙子吧?!
這可把祁斐激動壞了,立刻拉著元尋崎探查了一番神魂,發現此人神魂與明琰確實有幾分相似之處,差點淚灑當場。
明琰也差點淚灑當場,因為下一刻祁斐就慈眉善目的當眾開口了:
「尋崎,你可願與我愛徒明琰結為道侶?」
全場寂靜無聲。
都知道最近明師姐到處搜羅年輕好看的修士,這是終於要下手了嗎?
明琰一口氣上不來,差點給她敬愛的師尊大人跪下。
按照後來祁斐所說,如果元尋崎不是,大不了以後再換一個,反正有他這個劍尊師父的名號在,旁人就算不同意他也照樣能綁回來。
明琰能怎麼辦,難道要跑到祁斐面前跟他說擁有她神魂的另有其人,是個叫封於斯的反社會青年?
比起元尋崎,這顯然是一個更糟糕的選擇。
明琰連夜下山跑到鄔城要和邪劍決一死戰,也不是沒有這點因素在的。
現在帶回去個封於斯,顯然場面會有點不好收拾。
明琰苦思冥想,覺得自己有必要再掙扎一下。
惠風和暢,天空明朗。
明琰背著兩把劍,帶著一個時時想要弄死她的危險炮彈回了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