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吾心悅之。
骷髏地里,一陣兵刃相交的聲音「鏗鏗」作響,眾掌門家主聯手將溫璨團團圍住,他們的身後稀薄的霧氣還在不斷的往中間聚攏。
此時此刻,誰也顧不得仙門道義的規矩,擔憂和憤怒交集,誓要將溫璨這個邪魔外道拿下。
縱然溫璨身負修為和劍法,絲毫不比上輩子差,但這麼多修為深厚的掌門家主一齊出手,任他再厲害,也占不到半分便宜。
很快,溫璨就落了下風,一身黑衣被劍氣劃出數道血口,嘴角鮮血止不住的往外溢。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用滅邪劍召喚骷髏人出來。
因為他知道,一旦他用了滅邪劍,就會立刻被魔氣侵蝕,真正的入魔。
雲昭越是要在這樣的時候壓迫他,逼他入魔,溫璨就越不能讓他的計謀得逞。
被幾個掌門合力使出的一道掌風震開,溫璨從半空搖搖墜落,連滅邪劍都飛了出去。
他緩緩閉上眼,腦海里霎時出現了雲漣的身影,他攜天光而來,不染塵埃,彷彿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匯聚在他的身上,再沒有言語可以形容。
耳邊呼嘯的風一瞬間禁止了,雲昭慵懶的聲音淡然響起:「你只想著討別人歡心,不讓雲漣對你失望,就沒想過自己嗎?」
萬一真的死了,萬一他並沒有出現,那重生這一次不就白費了嗎?
他是真的不懂,明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只要溫璨拿起武器,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他了,可是他偏偏摒著一口氣,死也要等到想見的人。
明明心裡清楚他不會來,還要存著一絲希望,僥倖的以為自己在他心裡也同樣無比重要,這不是傻子嗎?
溫璨扯了嘴角:「你不會理解的,一輩子沒有見過光的人,但凡遇到一點點火苗,都會不顧一切的撲上去,哪怕烈火焚身,哪怕燒了整個世界,也在所不惜。」
他曾以為自己會黑暗到底,但是卻沒想到,會有一人願意捨去無限榮光,將他拉出泥潭。
溫璨一直自卑的以為是自己不配,連靠近雲漣都是一種奢侈,但他卻從來都沒想過,也許自己在雲漣的眼裡,也是一種不一樣的存在呢。
如果連話都沒說出口,就這樣放棄了,那該多可惜啊。
耳邊,雲昭嗤笑著罵了句:「蠢貨。」
可沉默了片刻,卻又像是在罵自己,這樣的傻子,他不也做過嗎?
良久,呼嘯的風聲再次響起,雲昭已經離開了。
沒了雲昭攪擾,溫璨鬆了口氣,正打算自生自滅,下一秒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清淡好聞的冷淞香鑽進鼻尖,熟悉到溫璨恍惚,他下意識地睜開眼,雲漣已經抱著他緩緩落地了。
那人就站在他的身前,微弱的天光透過雲層,毫不吝嗇的灑在他身上,純白得仿若謫仙下凡。
雲漣垂首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溫璨輕輕靠著他的肩膀,落了地也不肯離開,兩手死死地扒著雲漣的腰身,無奈道:「我以為我自己可以處理的,要是一個一個來,我一定能贏,只是沒想到我的計謀這麼容易就被拆穿了。」
主要還是雲昭那傢伙,要不是他搗亂,自己也不至於被打得這麼慘。
抬手輕撫發尾,雲漣彎了彎嘴角:「沒關係,剩下的交給我。」
溫璨還想說些什麼,被震驚了的眾掌門已經回過神,厲聲質問雲漣是不是要護著這邪魔,但礙於雲漣的身份,他們又開始懷疑雲漣下山,是不是清玄山的意思?
有幾個向來以清玄山為首的仙門問道:「方琰掌門,你不是說清玄山已經放言絕對不管這事了嗎,怎麼連凌清君都親自下山了?」
方琰本以為十拿九穩,這一次絕對能把溫以均拿下,誰能想到雲漣也來插一腳,這確實超出他們的預想了。
可是他明明收到的消息是清玄山絕對不會管的,難不成那位改主意了?
實在想不明白,方琰不耐煩地瞥了他們一眼:「你問我,我問誰?」
但溫璨卻知道,雲漣會出現,絕對不是清玄山的意思,因為現在清玄山上還有想要他命的。那人位高權重,還能掌控所有人,輕而易舉的把自己摘出去,若非有這件事,溫璨還想不通那人是誰呢。
五臟六腑已經被震個稀碎,溫璨蹙著眉,每動一步,都覺得整個內臟都被攪動了一遍,天旋地轉。
見他實在支撐不住了,雲漣抱著他走向一旁,將他安置在殘垣的斷牆邊,又輕聲囑咐了幾句,才轉身對向那群人。
轉身的瞬間,掌心已經幻化出了長劍,渡世寒光乍現,映著雲漣那張清雋的面容愈發凌厲。
「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與清玄山無關,但溫璨我是一定要帶走的,誰要是有意見,先過我這關再說。」
眾人被他這氣勢所懾,一時間還不敢有所反應,想了半天才明白,凌清君居然悖逆清玄山的意思,非要保下溫以均?
區區一個小弟子,值得凌清君親自下山,還不惜和整個仙門作對?這到底是一場什麼樣的戲碼?
幾個曾以雲漣為目標,視他為偶像的小弟子不可置信地問道:「凌清君,你這是打定主意,要與眾仙門對立了嗎?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你不是向來嫉惡如仇,心懷天下嗎,你怎麼會站在這個邪魔外道的身邊,還替他說話?」
「是啊,我們所知的凌清君絕對不是這樣的,一定是那邪魔做了什麼,蠱惑了凌清君。溫以均不除,仙門必受其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雲漣身上,似乎是在等他的解釋,雲漣回眸瞥了眼身後的人,淡淡地回了句。
「吾心悅之,可否?」
話音未落,霎時間所有人都屏聲靜氣的看著他,就連默默躺在後面看戲的溫璨都不免一僵,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剛剛是不是聽錯了,雲漣說的什麼?
心悅之……心悅的是什麼,是他,還是單純的指救他這件事?
溫璨突然覺得自己書看得少了,連這簡簡單單幾個字的意思都聽不懂了,但是心裡莫名的愉悅起來。
一陣劇烈的咳嗽后,溫璨只覺腦子一陣嗡嗡作響,抹了把嘴角的血跡,喉間的腥甜膩得他渾身難受,再抬眼時,那邊已經交上了手。
雲漣此番替他出手,已然是明擺著要跟整個修仙界為敵了,眾人或許會礙於他的身份不敢動手,但一旦威脅到他們的利益,別說是雲漣,就是平滄尊親自出山,只怕此事也不能善了。
溫璨背靠著殘垣,唇色蒼白,映得嘴角的血跡越發鮮紅,他稍稍眯著眼,瞳孔中倒映著的純白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但是溫璨不敢閉眼,他怕自己一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
他還想看看上輩子在骷髏地里,雲漣到底是如何越過那麼多仙門世家,將他的殘屍帶出去的。
是不是也像今日這般,廝殺拼搏,劍拔弩張,不惜得罪整個仙盟,被人唾棄為和妖魔為伍?
他還說:「溫璨不論如何,都是清玄山的弟子,我雲漣的師弟,所有想將他挫骨揚灰的人,都得先從我的身前踏過去!」
如果能再聽一遍這句話,溫璨就此生無憾了。
溫璨沉了一口氣,輕扯嘴角,淡然一笑,呢喃道:「大師兄,我……喜歡你,很喜歡,但是我不敢說,連想都不敢想。」
可是我怕,怕我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以後真的就沒有機會了吧……
溫璨無奈地揚起唇角,又好像是在嘲笑自己,他那麼巧舌如簧,伶牙俐齒的一個人,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說話都打結巴。
落在身側的一隻手動了動,拼了命的想要抬起來,再去抓一把那人的白衣,把他的衣角抓出幾道黑手印。
可是人明明就在眼前,溫璨再怎麼使勁的伸手,卻怎麼也觸碰不到了。
「大師兄……別管我了……」
溫璨手心落下的一瞬,雲漣飛身而來,穩穩地接住了,銀亮白凈的渡世劍被丟在一旁,頭一次沾了血跡。
溫璨撐著眼皮看他:「大師兄……」
雲漣點頭應下:「嗯。」
「雲漣……」
「我在。」
聽到應聲,溫璨笑了笑,嗓音沙啞道:「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但是,看見你和陽光都在,我就放心了。」
雲漣想將他扶起,溫璨卻擺擺手:「不要費力氣了,我怕是,走不出這裡了,也許這樣,也不錯。」
細長的指尖緊攥著雲漣,用袖子替他擦拭骨節上的血跡,像是怎麼也不捨得鬆手,哪怕是這樣握著,溫璨都覺得踏實。
溫璨一人在時,想讓他來,又不想讓他來。心裡知道他一定會來,有些擔憂和不安,又有些隱隱的期盼,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倒像個小姑娘似的彆扭。
察覺到溫璨手心的顫抖,雲漣反手握住了他,一把將他拉起,攬進懷裡:「阿璨,我又怎麼捨得,讓你孤身一楠`楓人留在這骯髒之地呢。」
「可是雲漣,人間太髒了,配不上你。」
我的靈魂也太髒了,配不上你。
雲漣本是九州之境的仙鶴,高貴聖潔,不該隨他一起,墮入泥潭,被無盡的骯髒裹挾,更不該因他,聲名狼藉。
雲漣道:「若這九州山河,縹緲仙境從此沒有你,我一人又有什麼意思?」
「大師兄……」溫璨驀然抬眸,撞進了雲漣深邃的眼眸里。
「別擔心,我帶你回家。」
溫璨斂了眼眸,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開口。
骷髏地里滿地狼藉,被雲漣打傷的弟子們都還沒爬起來,只有各家主掛不住面子,捂著傷口起身,臉色都不太好看。
見雲漣扶著溫璨走向他們,一瞬間又拿起武器,警惕的看著他們。
雲漣一身白衣沾了血,少了幾分清冷,更多了一點戾氣,他扶著溫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將旁人的目光都隔絕在外,甚至有些不服氣的也都不敢再說話了。
往日他們都知道雲漣厲害,卻不知他竟能修為至此,對上整個仙門竟也能勉強打個平手,雖然彼此傷得都不輕,但很顯然還是他們修為不敵,真要是動起手來,他們確實沒有勝算。
一路無人敢攔,雲漣就這麼扶著溫璨出了骷髏地,隨即渡世劍起,一道明光劃破長空。
而骷髏地里,身體和心理雙重打擊的眾仙門人一片沉寂,個個頹廢得如戰敗的公雞,各自縮成一團。
明明來時搖旗吶喊,誓要將邪魔溫以均拿下,以證仙盟律法,可折騰了大半日,最後竟也不知究竟為何而來了,反而還被兩個少年打得仙門潰散,真是丟人。
沒過一會兒,各家掌門就垂頭喪氣的走了,沒人在意方琰掌門的身側突然出現的一個戴斗笠的白衣人。
方琰立刻拱手道:「我們不追了嗎,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白衣人望著渡世劍離去的方向,一手負在身後:「當然要追,他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必不能讓他活著回去。」
方琰道:「那我去追?」
白衣人伸手攬起斗笠,冷聲道:「不,我親自去。」
一路御劍飛行到了清玄山,雲漣終於堅持不住,從渡世劍上落了下來。
後背的血跡肆意蔓延,而懷中護著的人也早已沒了意識。
雲漣正要抬手打開禁制,身後的白衣人悄然而至,指尖幻化了一道符咒,打進了雲漣的身體里,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隨即徹底暈了過去。
白衣人緩步上前,將雲漣安置在一旁,伸手提起僅剩半口氣的溫璨,冷笑:「早讓你聽話你不聽,如果當年就跟著我,哪還有今天的下場呢?不過這《參同契》倒是不能浪費了。」
搜出溫璨懷裡藏著的《參同契》書冊,白衣人一揮手,順著清玄山的後山崖,就這麼將溫璨給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