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他從未放棄過你。
雲昭不出意外的輕笑出聲:「小雲漣這麼聰明,不會猜不到其中的關係吧。他說的沒錯,你的血確實能打開地宮的機關。」
雲漣:「師兄……」
「其實你心裡早就有數了,只是你不敢承認。」雲昭如是說。
這事他本來不想提起,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原本就無人知曉,如今朝代更迭,說出真相來,反而對雲漣不利。
但他們既然已經提到這裡了,他也沒必要再替離淮仙尊隱瞞。
雲昭道:「傳言中,尚在襁褓里就被滅了口的前朝皇子,就是你。當年,是我和…
…離淮把你從前朝地宮裡撿回來的。逆賊反叛,前朝皇室被滅,王后在最後時刻將你藏進地宮裡,並修書一封,將你託付給離淮,要他務必護你安穩。」
當年的事只有離淮和他二人知曉,所以世人才會以為,連尚在襁褓的小皇子都沒能倖免,前朝皇室血脈被誅殺殆盡。
仙門與凡間素有往來,尤其皇室乃是凡間掌權者,仙門世家的存在,除了所謂的修仙,飛升得道,其次還要維護凡間的安穩。清玄山身為仙門之首,自然是歷代皇室掌權者維護平和最好的選擇,所以歷任掌門都會在暗中與皇室有所聯絡,互通往來。
皇室和仙門的合作,從來都是彼此互惠互利的,仙門為皇室暗中擺平攪擾的邪祟,穩住四方轄域,而皇室則以財力和地位為靠,助仙門穩住地位。
但直到那一年,清玄山大亂,不知是湊巧,還是早就有所預謀,反賊逍遙王趁機拉攏朝堂反叛。無人知曉逍遙王是從哪兒找來的人包圍了皇宮,只知皇宮駐守的軍隊不是他們的對手,這才一夜之間被滅了個乾淨,剩下的人也全部倒戈。
雲昭也是後來才知道,是萬徑山不顧仙盟的規矩,私自插手朝堂之爭,依附於逍遙王,成了他的走狗,反叛前朝。
若非如此,萬徑山又怎能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門派,一躍成為僅次於清玄山的第二大派,並囂張至此呢?
天色黑沉,微弱的月色灑落在雲漣身上,映著他的側臉,雖然看不清神色,但他寂寥的身影卻映在了溫璨的眼眸里。
他那時也只是隨口這麼提了一句,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前朝皇子嗎?
難怪那時他覺得不對勁了,還以為真是自己幸運,才能從前朝地宮裡安穩的出來。
不知雲漣現在知曉自己的身世,心裡是個什麼滋味。比起他聽說自己娘親的過往和身份時,應該更加不知所措吧。他好歹知道自己的娘親是誰,可雲漣呢,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孤兒,卻沒想到真相卻是這樣。
本是極尊貴的身份,若非逆賊反叛,說不定現在凡間皇室的掌權者,就是他了。
凡間人皇,地位無比尊崇,連平滄尊都要敬上三分,更別說世家之人,見他都得躬身行禮。
但是說起清玄山大亂的事,溫璨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雲昭當年發生的事。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到,一向安寧的清玄山,還會因何時而大亂,導致他們無暇顧及前朝皇室。
溫璨禁不住開口:「這事,和你當年……有什麼關係?」
雲昭道:「後來清玄山大亂,我能用滅邪劍控制妖邪的事情被整個仙門知曉,於是仙門世家因為懼怕,開始聯合追殺我,導致仙門動蕩,人心惶惶。」
也正是因此,才讓萬徑山鑽了空子,趁機和朝廷勾結,不僅是皇室被滅,整個仙門因此重新洗牌,萬徑山借著朝廷的勢力,一躍登上仙門第二。
溫璨試探道:「那……離淮仙尊他也沒……」
他沒敢直接問出口,因為知道雲昭心裡記恨著離淮仙尊當年棄他不顧,先前發生的那些事,不都是因此而來的嗎?
雲昭卻笑道:「離淮其實早就知道,滅邪劍是柄魔劍了,這劍本就是他一手所造,沒人比他更了解,但他從未在意過。我以為他會幫我的,他一開始確實也口口聲聲說要想辦法幫我,結果後來我被仙門世家追殺的時候,他卻在閉關,修他的飛升秘籍。於是,就在我被仙門圍攻,死在骷髏地,灰飛煙滅的時候,那老不死的竟然飛升了。」
「他唯一的徒弟被傷的千瘡百孔時,他還一心想著飛升,想著自己身為清玄山離淮仙尊的榮光,何等的諷刺!說什麼情義道德,最後也抵不過萬人敬仰來得真切吧。」
雲昭隱在墨色長袖下的手緊握成拳,似乎是想撒氣,可當他把話說出口時,又覺得是自己可笑。
但其實最開始,離淮親手為他造了這把劍,並將劍送給他的時候,雲昭是想用滅邪劍斬盡天下妖邪的,為它取名滅邪,便是此意。
他曾用它戰無不勝,成為仙門翹楚。可是後來,滅邪劍吸收了太多邪氣,就變成了一柄可以操控妖邪的魔劍了。
滅邪之劍,終成魔劍,而所謂的禁書,卻在那之後被人追捧爭搶,可笑至極。
溫璨偏眸,看了眼身側的人,畢竟這事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而且當時他們還尚年幼,沒辦法分辨這到底誰對誰錯。但是溫璨相信,雲漣如此崇敬的師尊,一定不是個會犧牲徒弟,來成全自己仙門榮耀的人。
溫璨決定裝死,萬一隨便開口,說了雲昭不高興的話,這傢伙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雲昭有多記仇,溫璨可是一清二楚。
誰道,從青石上翻起身來,忽然湊近溫璨身前,用一種極為低沉的面色看他,問:「你知道我最羨慕你什麼嗎?」
溫璨被他這一句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怎麼不記得雲昭還羨慕過他?這傢伙分明就比自己還肆意妄為,以至於溫璨手執滅邪劍時,還有人說他有那麼一絲像雲昭。
於是,溫璨撓了撓頭,問:「我的帥氣?」
雲昭很顯然的白了他一眼,隨即乘著夜色拂來的微風,飄散到山間。
他說:「是不論你做什麼,對與錯,這世上總有一人會站在你的身邊,選擇無條件相信你。我曾經也以為會有人如此信我,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世人皆涼薄,更何況是素來清冷的九重天呢?」
他最在意的,不是離淮飛升,而是他自以為會永遠護著他的人,卻在他滿懷希望的時候離他而去了,還是用一種貶低他,鮮明對比的方式。
多諷刺啊。
溫璨不知該怎麼告訴他,信不信他這事兒,不是分事,而是看人。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像溫璨這樣不讓人省心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雲漣。
他和雲昭一樣,擁有一個不那麼美好的人生,但他又和雲昭不一樣,因為他有雲漣。
在這以先,溫璨只覺得這世界於他而言是沒有善意的,直到雲漣的出現,他才第一次感受到被偏愛的滋味,那種有人無條件相信的感覺。
溫璨正想著怎麼安慰他,這時身後一道清冷堅定的嗓音響起。
「師尊他,從未放棄過你。」
兩人皆抬眼看過去,就見始終未開口的雲漣,站起身來,一身白衣翩然走向雲昭,手裡還握著一把不知從何處變出來的笛子。
雲漣道:「他選擇成聖,是為了將你尋回,護你周全。」
雲昭蹙緊眉頭,目光卻盯著他手中的笛子,問:「這……青骨笛不是碎了嗎?」
雲漣道:「是師尊用自己的修為修好的,他告訴我,如果有一天你回來,而他卻不在了,要我務必把它交給你,告訴你,他從未離開。」
一把通體翠玉的骨笛橫在掌心,微風拂過,吹起青骨笛上墜著的一節流蘇穗,明黃的穗子亂七八糟的綁著,與那笛子格格不入。
這青骨笛本是離淮送他的禮物,用最好的材質雕刻,再覆上他的一分修為,若未隨身佩劍,這便也是最好的防身武器。而且青骨笛與他靈氣相通,笛聲微動,他便能立時感知到。
他還曾說:「若遇危險,吹響它,不論為師身在何處,都會第一時間趕來救你。」
雲昭接過那笛子,漂浮的指尖撫上笛身的裂紋處,細細長長的幾條盤旋在一起,不很清晰,但足以讓人看出,那時它曾碎得多徹底。
當年在骷髏地里,被仙門圍剿,烏泱泱的人群圍著他,執劍討伐,要他交出滅邪劍,永遠離開仙門,他也從未有過一絲懼怕。可是當他屢屢吹響青骨笛,卻再也沒有得到回應時,雲昭才第一次感覺到害怕的滋味。
雲昭閉了閉眼:「現在說這些,不晚嗎?」
青骨笛碎了,他親手繫上的穗子也染了塵埃,代表著他和離淮之間所有的承諾,都不復存在了。
離淮再也不會回來,而他,再也回不來了。
雲漣道:「師尊說,只要你還能聽到,就不晚。」
人人都以為,飛升成仙是無上榮光,得道成仙,不僅僅是天賦異稟,那還是幾輩子燒了高香才能得來的。而《參同契》作為飛升秘籍,更是可遇不可求,哪怕付出再多,那也是應該的。
可真實的飛升成仙,其實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長長久久的不老不死,帶給他的只有無盡的孤寂。那九州之境,就是一個縹緲仙境般的監牢,彷彿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軟禁在那虛浮的寂寞里,再也不能離開一步。
「師尊他如何不知九重天孤冷,他最是喜歡逍遙自在,人情冷暖的一個人,甘願放棄一切,在那冰冷的轄制里孤獨終老,都是為了你。只是他沒算到,你根本沒能等到他回來。」
「師兄,回頭吧,不要一錯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