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發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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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十八抱著外賣包暈暈乎乎準備離開周銘的辦公室,他的腦海里彷彿裝滿了海草,晃一晃都是大海的水聲,與外界完全隔離開來。
「嘎吱」一聲,門打開。
周銘的身影踉蹌栽了進來,步伐不穩,甚至歪歪扭扭地往裡沖了好幾部才勉強停住身型。
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的阮十八圓圓杏眸睜的更大,下意識朝周銘傾身,關切問道「周先生,你怎麼了?」
偷聽未遂還當眾丟了臉的周銘:……謝謝,不必喊的那麼大聲。
坐在沙發上的穆清野正捏著濕巾慢悠悠地擦手,圓弧指甲修剪整齊乾淨,纖細修長的手指如同精美的雕塑藝術品般毫無瑕疵,側身朝周銘投來一瞥。
「年紀大了。」穆清野收回視線,垂眸淡聲,「腿腳不利索。」
「……?」周銘僵硬。
他也就比穆清野大三歲,三十齣頭一枝花,怎麼在對方口中就「年紀大」,還「腿腳不利索」,這可是人身攻擊!是污衊誹謗!
周銘忍不住反駁,「你不也……」
「周先生,年紀大了要注意愛護身體。」
一旁的阮十八積極伸出手準備攙扶周銘,「你看你,腿腳不利索還一直站著,快點坐下休息休息。」
完全信任穆清野的每一句話,熱情的阮十八手伸了一半,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如針刺一般火辣辣的感覺,令他渾身不自在。
伸出的手停滯在半空中,他悄悄蜷起指節,收回手捏住外賣包的背帶,胸腔內的心臟砰砰直跳。
小幅度轉身,阮十八隻捕捉到了穆清野微微低垂的側臉弧度,對方鼻樑高挺,飽滿的唇因剛才的進食充滿了血色,睫毛很密,平行向下耷落,掩住了一切情緒。
……是錯覺嗎?
阮十八不解地撓了撓頭。
在這裡耽誤的時間太久了,忙著繼續工作,他扒著門沿匆匆喊了聲「拜拜」,將自己的小黃鴨頭盔扣好,下了樓,外賣電動車雖然停在陰涼樹下,坐墊卻依然有些發燙。
乍然由涼氣充盈的公司室內重入悶熱乾燥的戶外環境,本來見到穆清野而興奮的小一又蔫巴了。
直接坐上發燙的坐墊不舒服,阮十八便推著車走了幾步,走著走著,他突然眯著眼揚起臉,認真地注視著身後高聳的燦星大樓,迎著陽光向上數數。
「一、二、……」
數了幾層,太過耀眼的光線遮住了他的視野,一片白茫。
十六樓太高了,高的他站在樓底,根本分不清這無數的玻璃面到底哪一扇屬於周銘的辦公室,也認不出在什麼方向的背後,穆清野正在其中。
希望穆先生來公司要辦的重要事一切順利,阮十八心想,而他,他也要努力工作攢錢了。
阮十八彎著眉眼擰把,小黃鴨迎著夏日的熱風向前沖。
明亮的燦黃色成為了A市街道的□□,辛勤努力的小人物們鑄就著這座先進城市的根基。
「你在看什麼?」
年齡大了·腿腳不利索·周銘癱在沙發上,視線遠遠地投向靠窗的位置,那裡正側身站著一道身影,隨意地倚著窗檯眺望。
穆清野收回了視線,「沒什麼。」
「看那小傢伙走沒走?」周銘驀然出聲,「我倒沒發現你原來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穆清野目光冷冷轉身,周銘立刻高舉雙手,做投降狀,「成,是我亂猜的,我瞎說。」
「不過說起來,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辦啊?昨兒在辦公室待了一天都沒辦成,我看你也不像著急的樣子。」
周銘很是懷疑,「你該不會是背著我接私活了?」
總不可能是穆清野專門來公司蹭空調吧,這也太荒謬了。
穆清野作勢要走。
「欸,欸你別走呀!昨兒我和你說的事你考慮清楚沒有?」
既然對方不理他的疑問,那就只好聊工作了,周銘收起不正經的懶散狀態,直起身子沉下聲,「這事到底怎麼辦?」
周銘話語一頓,「……你要是想解約,可得帶上我。」
如此千載難逢、無比重要的S級影視項目,無論是從正常競爭還是公司內部安排上,穆清野本就是當之無愧的男主角。
可眼下高層竟暗中施壓讓影帝給一個來路不正當的新人做配,這簡直是在公開打穆清野的臉。
更是在向外界釋放信號,他們尋到了替代穆清野的人選。而穆清野也不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巔峰巨星即將隕落。
周銘無比清醒,燦星做了一個愚蠢至極的決定,一直以來都是穆清野在成就燦星,而非燦星捧紅了穆清野。
穆清野停下了離開的腳步,他略一思索,在周銘面前落了座。
「不是現在。」
他簽約燦星本就另有目的,脫離燦星對他而言輕而易舉,可一旦恢復了自由身,卻失去了最簡單好用的借口和擋箭牌。
從未放棄讓他回到穆家重新掌權的老傢伙們恨不得他早早結束在娛樂圈的「玩樂」之心,回到他們認為正確的道路上來。
——規規矩矩做他的穆氏繼承人。
畢竟無論是他無能墮落一心享樂的父親,還是他傲慢無禮驕奢混亂的母親,他們那些上不得檯面的雜碎私生子女中都沒能分化出第二個Alpha。
穆清野陰冷心想,當然不會有第二個姓穆的Alpha出現。
這對錶面夫妻還沒有暴露他們真實的聯姻狀態,兩人私下各玩各的,但面對大眾和媒體時竟然還會演出一副甜膩的純潔真愛姿態。
噁心。
這對一年到頭在穆家家宅聚首不過兩三次,從未管教過自己的孩子的父母竟然還有臉出現在他的面前,理直氣壯地讓他儘快接手穆氏,而他們就可以在啃老后啃小,拿著巨額分紅繼續瀟洒人生。
穆氏算什麼東西?
穆清野冷冷一笑,掀起眼帘,想到了賀潮給他發來的消息。
[賀潮:你那好弟弟真是有本事,剛進穆氏就半道截了賀家的單子。]
[穆清野:滾。]
好弟弟?他穆清野只有一個同胞Omega妹妹,哪來其他亂七八糟亂攀親戚,見不得光的陰溝老鼠。
可惜現在那些人已經明顯在蠢蠢欲動了,而就算穆氏在他的眼中就是一團骯髒的垃圾,穆氏都不能落在別人手裡。
穆清野揉了揉額角,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動響起,接受到了新的微信消息。
——來自「穆昭芸」。
[穆昭芸:一切準備就緒。]
[穆昭芸:哥,辛苦你了。接下來就看我的了。]
穆清野懨懨倦怠的眉眼散去幾分冷意,唇角微微勾起。
那些愚昧又守舊的老傢伙,甚至連同他那對依然沉浸在白日美夢的父母做夢不會想到,穆氏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他關上手機,看向面前急的抓耳撓腮,甚至開始自言自語怎麼把自己的人脈帶上和穆清野一起離開的周銘,輕緩頷首。
「至於這部影視……」穆清野不以為然,「演,為什麼不演?」
配角又如何?
是非對錯,大眾人民的心中都有一把秤。
不論是燦星想藉機打壓他,還是欲憑藉此事逼迫他主動毀約,都打錯了算盤。
得到了穆清野的準確答覆,周銘的雙目蹭地亮了起來,躍躍欲試。
實不相瞞,目前整個影視項目的選角進度就卡在穆清野這裡,周銘不願給穆清野太大的壓力,獨自將高層的暗戳戳催促擋回去好幾次。
「行,那我就應下了。」周銘高興道。
如果項目其他部分的進展順利,大概兩個月後穆清野將前往劇組,而影視拍攝地並不在A市,周銘沒有空閑時間一同前往盯梢。
穆清野的上一個助理因為私賣行程被辭退了。
周銘嘆了口氣,對穆清野投去一個徵求意見的眼神,「要不要再給你找個靠譜一點的貼身工作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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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菜的五星級做法大全。」
阮十八趴在床上,老舊的手機擺在手邊,他攤開一個本子,認真地一筆一劃記錄,「魚頭可以剁椒,腹部嫩肉糖醋,還可以裹上麵包糠炸一炸……」
「唔,不知道穆先生喜不喜歡吃魚?」他自言自語道。
趴在阮十八身旁的小一跟著做疑惑狀,屈起觸手尖端撓了撓腹部,「咕咕嘰嘰。」
一妖和一堆觸手難得泛了難。
往日記了賬,洗過澡,他們就該早早上床休息了。可今日穆清野吃掉了阮十八做的午餐,這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卻令阮十八彷彿挖出沉船中藏匿的寶珠一般激動。
「如果我再給穆先生做餐盒他還會吃嗎?」
阮十八心中的問題一股腦地涌了上來。
「下一次穆先生會不會還吃我的餐盒?」
「會有下一次嗎?下一次是什麼時候?」
「好煩,早知道今天在工作室的時候就問一下穆先生了。」阮十八垂頭喪氣,小聲抱怨自己思考不周,「而且我都不知道穆先生飲食有什麼忌諱。」
像是人類夜市小吃街的章魚小丸子和魷魚鐵板燒,他就絕不會吃的。
小一停止撓肚皮,機靈地將手機網頁搜索界面退出,然後點開了微信,「咕咕嘰嘰」一邊叫著一邊將手機往阮十八的手裡推。
它瘋狂暗示。
「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阮十八猶豫,「穆先生說不定已經睡了。」
小一猝不及防當著阮十八的連按幾下手機屏幕,撥通了視頻通話。「嘟嘟——」聲響響起的那一刻,觸手們嫻熟地縮進被子下面躲了起來。
不知自己到底是想阻止小一,還是更想這個視頻通話撥通,阮十八阻止的動作慢了半拍。
「嘟嘟——」聲響響了五下,視頻接通了。
對面的光線明亮,而穆清野穿著素色的睡衣端坐,他似乎是坐在桌子前,戴著一副金絲細框眼鏡,眉間微微擰著,眸底染著淺淺的疲倦。
透過視頻的,阮十八隱約能看見厚厚一沓潔白紙張的一角,各色粗細的記號筆工整擺放在一旁,就連橫豎的角度間距都相差不多。
對方似乎是在學習。
穆清野只看了他一眼,便淡定地轉移了目光,屈起指節向上推了推眼鏡,似乎已經覺得阮十八總是大半夜打來視頻通話是件正常的事情,他音調正常,問:「怎麼了?」
怎麼了?
阮十八獃獃地看著穆清野。
小一更呆,悄咪咪地透過被子邊緣的縫隙往外看,粘液滴在床單上,暈開一個個水漬。
穆清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垂落的鏡鏈,眼帘一掀,嗓間擠出一聲輕咳。
瞬間臉紅脖子紅,連耳尖都殷紅滾燙,阮十八從鏡頭前消失了。
「人呢?」穆清野嗓音依然淡淡,尾音卻明顯上揚,「躲什麼?」
一本小冊子擠進了屏幕中。
還有小半張阮十八的臉,露出濕漉漉的圓溜杏眸。
視線左拐右拐,上漂下瞄,就是不敢直視屏幕中的穆清野。
小冊子翻動,一頁又一頁,翻的很慢,足以讓穆清野看清上面寫了什麼。
阮十八雖然強做鎮定地吞咽了好幾口津液,但急促的呼吸聲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
「穆先生。」
他講話有些結巴,但叫「穆先生」時卻一口講了出來,流暢又熟悉,「你、你有什麼喜歡的,我下次做給你吃。」
「下次可以在明天嗎?」
阮十八小聲說:「……後天也可以,哪一天都行。」
他最喜歡魚蝦貝類,也想要和對方一起分享他最喜歡的食物。他當然還記得穆清野告訴他,他自己最重要,但在他的意願和分享之外,也有穆清野的喜好和選擇。
阮十八其實有點小小的心機。
他翻冊子的動作悄悄在糖醋魚一頁停了下來,努力湊近屏幕給穆清野看。
穆清野靜靜地透過屏幕看他,唇線綳直。
對方在想什麼?阮十八屏住了呼吸,輕聲細語喊,「穆先生?」
穆清野終於動了。
他摘掉眼鏡隨手放在桌面上,揉了揉鼻樑,舒緩情緒,晃然想起今天阮十八在工作室沖周銘喊的那聲「周先生」。
難道阮十八叫人的稱呼只有一個詞可以喊,換個姓就能隨便套用?王先生、李先生,張先生,到他這就是「穆先生」?
穆清野沒有看阮十八,長睫半遮雙眸,「不要再叫我穆先生了。」
幾乎是同一時刻,兩道聲音交織在一起。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清野。」
穆清野猛地抬眼,便見阮十八又在不自覺地湊近屏幕,滿是期待的雙眸再次擠在他的面前,害羞和柔軟皆在對方的臉上毫不掩飾地浮現。
兩顆小尖牙若隱若現,阮十八的聲音極小,輕輕的,像絨毛吹拂,「那我叫你清野,可以嗎?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