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發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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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盛名遠揚的潮夜酒吧忽地在一個完全不符合酒吧氣質的領域火了,在圈內瞬時引發了新風向。
其餘大大小小的酒吧都爭相模仿,有的甚至還從某東方處挖了手藝不俗的食材雕刻師,但顧客們卻對此視而不見,依然一窩蜂地朝潮夜涌,樂顛顛,滿臉期待來又笑容滿面離開。
如此雙標對比,有按捺不住的暗探前去偷師。
點了杯青檸白蘭地,便見吧台眼眸純凈的青年眉眼彎彎沖他笑,如玉指尖捏著刻針,語調輕快地問他,「客人,你想要什麼?定製套餐了解一下~」
暗探稀里糊塗在潮夜多消費了六百四十八塊錢。
一周過去,潮夜酒吧的熱度不減。
阮十八一躍成了攬客吉祥物,訂單越來越多,後來雲經理乾脆對一層普通場限了量,而二層三層的VIP室可以優先插單。
這些商業上的營銷經營手段和彎彎繞繞阮十八不懂,他還是快快樂樂上班,來了單子就做。
每天工作結束了,觸手擠在一起玩俄羅斯方塊,他則趴在宿舍的床上認真地一筆一筆記賬。
「唔,一千兩百塊……」
他休息的時候去商場看過,最便宜的一款智能手機是一千一百九十九元,他已經攢夠錢了,可是……
妖族那邊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甚至辦不了一張自己的電話卡和銀行卡。
雲經理找他談過了,打算讓他從臨時兼職人員正是轉職成為酒吧正式員工,工資能翻一倍,提成係數會提高,還買長老們再三強調過的保險!
先前短期臨時兼職時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正式入職卻必須記錄身份信息,這事已經不能再拖下去。
阮十八從賬本下翻出了一張地圖紙,口中咬著一根筆,撐著下巴認真地看線路,在當前位置和最近的一處入海點連出了一條彎曲道路。
他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
把這兩天的預約訂單做完,就向雲姐請假,大不了他多費點時間親自游回家,入了深海無人之地就是他們妖怪的天下。
其實他早該這麼做了,可人類社會哪哪都要用錢,沒錢寸步難行,總不能在路上走著走著曬蔫巴了,連一瓶水都不能買給小一喝吧。
阮十八翻了翻剩下的紅票子,眨眼想了想,點出了十張,塞到一個信封中,又在信封上寫了倒背如流的海域環境保護組織地址,埋首署了自己的名字——「阮十八」。
小一從他的背後悄悄咪咪鑽了出來,觸手尖泌出了一點粘液,在信封封口處一抹,阮十八立刻封了口,點了點郵票的位置。
小一抖了抖,又擠出了一點粘液,狀似虛弱地往肩上一趴。
「……你現在好懶啊,小一。」
被一堆重而不自知的觸手壓在背上,床都隱約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阮十八卻神色如常。
玩的快要沒電的諾基亞發出「滴滴——」的定時鬧鐘聲響,又到了上班的時間了。
賺錢不積極的妖怪都不是好妖怪!
觸手們瞬間消失,阮十八翻身而下,咕嚕咕嚕喝了一大杯水,做好了一切上班前的準備。
今晚的預約訂單依然很多,可做了沒兩個,酒吧入口處卻忽地傳來了一陣陣騷動,伴隨著驚聲叫喊和腳步重重塌落的混合聲響。
阮十八滿目茫然地順著聲響傳來的方向看去,一旁的調酒師阿黑見怪不怪地哼了聲,「是誰喝大了犯渾?」
「在潮夜砸場子可不是找死嗎?誰不知道潮夜背後是賀家——」
咣!咣咣!
砰砰!呲——
阿黑的話未說完,陣陣更為劇烈的吵鬧響動聲加劇傳來,酒杯玻璃嘩啦啦,不知從哪個方向砸來,碎了一地。
伴隨著高昂囂張的喧嘩喊聲,夾雜難以入耳的髒話怒罵。
一層各廳內原本還在觀望看熱鬧的客人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紛紛變了臉色,三三兩兩結伴逃離了現場。
阮十八還未反應過來,手中捏著的冰塊融了大半滴水落在地面上。
身旁的阿黑忽地嘆了口氣,指尖在台下摩挲著一按,而後一把拉住阮十八,借著吧台的遮掩迅速蹲了下來。
「噓——」阿黑沖阮十八揚了揚眉,「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阮十八掌中的冰塊完全融成了一灘水。
他乖巧地聽從阿黑的話,蹲著一言不發,眼巴巴地望阿黑依然淡定地抱胸闔目養神,可他心中好奇,便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妖怪的五感較人類要靈敏一些,他能夠捕捉到很多微小的動靜。
雲姐趕了過來,壓低聲音不知說了些什麼,語調溫和帶笑,偏偏另一方是個蠻橫無禮的,高高扯著嗓子喊,「老子不吃你們這套——!」
「讓你們老闆出來!」
雲姐依然鎮定,她的聲音也大了些,笑盈盈咬著字,「您看這不湊巧,我們老闆不在,不如我幫您——」
「就你?你算個什麼東西!」對方的粗俗輕蔑顯而易見。
阮十八坐不住了。
他聽了半天,只聽到了雲經理一人的聲音,悄悄探頭從吧台邊沿往外看,碩大的空擋場區內,高挑女子的身型孤零零,對立面倒是烏拉拉擠著十幾個壯碩身影。
豈有此理!
這是幹什麼?怎麼就雲姐一人呢?
阮十八不懂見血的刀從不放在明處,不懂最詭秘狠辣的陷阱手段會包裹甜蜜外皮,他一皺眉,乾脆從吧台下鑽了出來,毫不猶豫沖著中央高挑女子跑了過去。
阿黑眼前一花,阮十八就沒了影子,他呆愣了幾秒,終於露出了些許慌亂,低聲脫口而出:「我靠!」
阮十八這小子幹什麼添亂,出去當破綻啊?
就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場面,雲璐姐一個人應付就足夠了。那些挑事的能不能全胳膊全腿出去都是未知數。
那邊,阮十八已然往雲經理面前一擋,揚起下巴語調滿是怒意,「你們欺負人?」
還是欺負女人?
人類社會怎麼會有這種渣滓!
他們妖怪僅有雌雄之分,深海八爪魚一族中,雌性的狩獵能力極為出色,擔當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妖族雌性懷孕有妖力保護,不會傷身。而妖怪祖輩更是口口相傳教導——雌性孕育新生小妖怪保證妖族繁衍,是上天饋贈,族內珍寶,每個妖族後人都不能忘記她們的付出和犧牲。
八爪魚棲息地內,要是聽聞誰家雄性敢這麼對待雌性,都是要被逐出族內自生自滅的!
想到這裡,阮十八更生氣了,看到對面的人甚至敢捏著不知從哪兒來的棍子和碎玻璃片,挺直了腰板,轉頭對身後的雲璐高聲道:「雲姐別怕!我保護你!」
突然冒出的阮十八隻讓局勢微滯瞬間。
雲璐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垂落在兩側的手掌微不可見地背到身後比了個手勢。
做完了這些,她像是不知說什麼好,無奈地準備拉阮十八的衣袖,半晌才說:「你到我後面……」
「哪來的小白臉逞英雄啊?弱不禁風吃的了一拳嗎?」
「她一個Alpha還需要你個Beta保護?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真是敢說啊!」
「笑死我了!哥,你聽到了嗎?這小子說、說他保護人家?」
聽到對方話中的「一個Alpha還需要你個Beta保護」,阮十八後知後覺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這不是在深海妖族領地了,這裡是人類社會。
他們的妖族只有雌雄兩種性別。
可人類社會不同,他們分為六種分化性別。
第一類分化性別是基礎的男女,可對於人體各功能特性起決定性作用的,卻是先天性第二類分化性別——Alpha,Beta,Omega。
Alpha和Omega數量稀少,Beta最為普通大眾。Alpha、Beta、Omega頸后腺體可散發獨有氣味信息素。
Alpha身體素質最強,五感敏銳,能利用信息素標記Omega。Omega身體嬌弱,能被Alpha信息素標記。
Beta不能標記其他人,也無法被任何人標記。
為了不引起麻煩,妖族上岸信息大多用的Beta身份,阮十八也不例外。
他費了點勁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比如他現在的偽裝身份是人類Beta,而在人類社會的認知中,Alpha雲璐應該要比他更強,所以並不需要他的保護。
「怎麼?雲經理,你個Alpha躲在這小白臉身後,是怕了不成?」
「要一個Beta保護,這潮夜看來是走到頭了。叫你們老闆出來!媽的,耽誤老子時間!」
「操!你們老闆呢?這都多長時間了還見不到人?趕快給我們叫人!」
見阮十八和雲璐大眼瞪小眼根本不理他們,自覺被不當回事的十幾人惱羞成怒,羞憤大罵。
說了沒兩聲,只聽到一聲「咣」的巨響,從酒吧高處徑自砸落了一個小型方桌,正摔在鬧事的人群前,瞬間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被突然的異變嚇了一跳,面色慘白。
阮十八也下意識地仰首,看三層圍欄處趴著一道身影,一瞬間便消失了,對方似乎是勾了勾手,身旁的雲璐神情霎時一變。
她臉上的溫和笑容消散,冷冷掃了眼其他人,不再虛與委蛇,示意阮十八跟在她身後,快步走向了近處的直梯,喝道:「別回頭!」
阮十八沒有回頭。
封閉的直梯空間隔音極好,喧囂喊聲皆被消音。直至進了酒吧三層一處單間,阮十八還是摸不著頭腦。
事態轉變的太過突然,他正欲開口詢問雲璐怎麼回事,可「嘭」一聲,他獨身前腳進了屋,後腳門卻被關上了。
單間內還有兩人。
一人似乎正要出去,一人巋然坐在軟皮沙發上飲酒。
阮十八眨了眨眼,迎面朝他走來的男人是個Alpha,桃花眼,面上似笑非笑,忽地轉身向沙發上那人拋了句話。
「……這點破事還要麻煩我,穆清野,你真行。」
沙發上的男人回話了,嗓音喑啞,煩躁道:「吵。」
阮十八似乎從這兩句對話中品到了一點言外之意,他默不作聲抿唇,不遠處的桃花眼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認識我?」賀潮弔兒郎當地問阮十八。
阮十八搖頭。
賀潮沉默了一瞬,出乎意料地介紹了一下自己,沖穆清野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又問道:「他是誰知道嗎?」
阮十八真的不知道。
他再次認真搖頭,窘迫地撓了撓自己的額角碎發。
賀潮的表情很奇怪,半晌才開口說:「……他是穆清野。」
像是期望阮十八做出什麼反應,可惜令賀潮失望的是,阮十八什麼反應也沒有,甚至表情中也帶著顯而易見的疑問和茫然。
這不是可以裝出來的模樣。
賀潮這才確定,這個叫阮十八的青年真的不知道穆清野是誰。
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
「聽到沒?」
室內的低笑聲有些突兀,賀潮扭身對著穆清野狀似嘲笑,語調陰陽,「人家都不認識你,你竟然還幫……」
阮十八捕捉到了「幫」這個字眼。
而原本一直冷淡沉默,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終於抬起了頭,聲音不大不小,卻異常凌厲威懾,「快滾!」
賀潮的嘲弄戛然而止,立刻轉身走了,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室內唯剩兩人。
大概是太靜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阮十八想了想,擅自往前走了幾步,終於避開死角看清了坐在沙發上男人的臉,融合了精緻和英俊,是一種超越模糊分化性別,獨屬於人類的奇異美感,懶而頹。
太過好看的樣貌並沒有混淆男人的強勢,顯而易見,對方是個Alpha。
隨著距離拉近,阮十八突然感到小一不受控制地想要冒出朝穆清野撲過去,整條脊骨都酥癢發顫,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小一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阮十八不自覺憋紅了臉,緊緊咬住下唇,他在用盡全身力氣抑制亂竄的小一,不讓自己在眼前的男人面前暴露原型。
他能嗅到眼前男人身上傳來的極淡的味道,是Alpha自身獨特的信息素,檀香烏木混合清爽海鹽。
對方的信息素氣味幾乎與他在深海中巢穴的氣味,一模一樣。
穆清野似乎沒有注意他的異常,或是根本不在意他的不自然。
對方只推來一個盛了半杯酒液的玻璃杯,聲音低低的,帶著Alpha特有的傲慢和上位者的矜貴,「雕八爪魚。」
盛的滿滿的冰塊筐汩汩冒著煙霧冷氣。
一次性手套,還有消毒工具也放在旁邊。
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阮十八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他有些怕穆清野發現了什麼,不然怎麼會在他這個八爪魚妖怪面前說「雕八爪魚」呢?
這麼多天,他做了那麼多的訂單,可沒有一個客人說要雕八爪魚。
長老們說過大多數的人類並不太喜歡他們一族的原型,只有一些話本中把他們叫做觸手怪,但具體是什麼話本,長老們說那些內容不太健康,不讓小妖怪們看。
貓妖、兔妖等毛絨絨小巧妖類甚至可以偽裝成人類的寵物混吃混喝,然而他們八爪魚可沒那麼多條好捷徑可走。
見阮十八不動,穆清野懶懶投來一瞥,上下唇一碰,「不會?」
阮十八條件反射搶答道:「會的!會的!」
難得有人類喜歡八爪魚,他心中高興,彎著眼睛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往前走了幾步,沿著小酒桌邊坐了下來,這個高度正適合他將雙臂搭在桌面上。
也正好坐在穆清野的腿邊。
戴上手套口罩,消毒,捏針,挑冰塊。
他仰首去望穆清野,明亮的白熾燈灑在對方的身上,就像他在深海朝天空仰望時,透過波瀾水紋蔓延的光暈。
沾染檀烏木海鹽氣味的Alpha正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倚著沙發背,長睫半垂,指尖在椅臂上敲擊。
漂亮的丹鳳眼毫無情緒,卻比他收集到的最晶瑩剔透的石塊還要好看。
阮十八咽了咽口水,匆忙埋下了頭。
他工作向來認真,從來不會在工作時間分心,就連顧客和他搭話,他都是做完了工作才回應客人的。
可是這一次不太一樣,阮十八心裡有事,悶聲悶氣地問:「穆先生,剛剛賀老闆說的是不是你幫了我呀?」
他不明白為什麼賀老闆那麼說,也不明白樓下的事情要怎麼處理,他在這裡做他的工作,那雲經理他們在做什麼呢?
穆清野沒有回復他的問題。
阮十八有些失望,只得繼續雕他的八爪魚,觸手部分細節太多了,他給穆清野雕的冰塊比所有人的都要精美用心。
他是照著自己的原型雕的,體型縮小,觸手減少,雕的圓嘟嘟,可愛極了。長老們都說這一代八爪魚妖怪中,屬他的原型最威風凜凜。
阮十八又開了口,聲音小小的,「穆先生,這個八爪魚我不收你的提成費了。」
「一會兒我給雲姐說一聲,你和賀老闆結賬的時候記得看一看賬單,不要多花錢了。」
他較真極了,一字一句,「以後也是,您點什麼我全都不收您的提成費。」
長老們都憤憤說人類社會的故事裡都在誇田螺妖知恩圖報,可人類哪裡知道他們八爪魚一族才最講道義,有恩情必百倍報答。
阮十八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乾淨澄澈的雙目,眸光堅定又執拗,歪著頭,不時偷瞥闔著眸養神的穆清野。
對方似乎是覺得他嘰嘰喳喳說話太吵了,微微蹙眉,但到底還是把他說的每個字都聽完了,沒有讓他閉嘴。
曾送他水的小賣鋪老闆娘,帶他來酒吧工作穿亮晶晶衣服的男人,還有借他手機和手機卡的雲經理等等,那些主動為他提供過幫助的人,他都一一回報過了。
至於賀潮和穆清野……賀老闆是為穆先生辦事。
阮十八在心底悄悄和小一說:「小一,從今天開始,穆先生就是我們的新恩人了,我們要好好報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