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發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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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哪兒認識的人?」
工作室內。
周銘面帶調侃地詢問穆清野,「怎麼,這是準備轉行當星探了?需不需要我幫你簽他?」
照例是兩大盒盒飯,是阮十八親手交給他們的,換了新口味。紅燒香菇雞腿肉大塊壓的滿滿當當,淋了充足的醬汁,青豌豆和玉米粒點綴其中。
經常讓旁邊部門幫著一起訂餐,這家店實惠便宜味道也好,周銘吃了幾次了,但總覺得今天的餐盒用料格外的足,快從盒子中爆出來了。
雖然很奇怪,但未多想,掀開蓋子,周銘挖了一大勺塞進口中,等著穆清野的回復。
「簽他?」穆清野驀地垂下了眼。
靠坐在沙發上,穆清野漫不經心地盯著手機看。
他時不時點開微信界面掃兩眼,又抿唇按滅了手機,指尖在手機的外殼上敲擊,敲擊的速度越來越快,暴露了些許情緒。
周銘的話提醒了他,也許這就是阮十八的目的。
穆清野淡淡地瞥向周銘,語氣不明,「你想簽他?」
周銘吃的頭也不抬,含糊地說:「外形條件是不錯,獨一份。」
但很可惜,娛樂圈從不缺相貌出眾、氣質獨特的人,大把大把的追夢者隨時都能被更年輕更熱血的新人替代,小火靠捧,大火看命。
「可他不合適。」周銘將飯咽下去,撇了撇唇,「你也明白。」
周銘眼光毒,不然也不會和穆清野合作那麼多年。儘管他只見了阮十八兩面,卻早已暗中將阮十八在心中完整剖析了一遍,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對穆清野搖頭,周銘暗示道:「那小子會被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我可沒那個閑工夫一步不落盯著他,從頭開始教。」周銘反問穆清野,「你有精力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經紀人做到周銘這種層次,已經不再是當年與穆清野一起從無起家的青澀新手,大把大把教導好的苗子排著隊盼著他挑,他自然沒必要再去冒風險,賭命運。
穆清野沒有回話,他默認了周銘的意見。
不自覺的,他憶起了在酒吧時阮十八興緻高昂的話語——「我出來工作是為了掙錢呀!家裡需要我寄錢回去,我的兄弟姐妹們都在工作,所以我也要努力工作。」
如果阮十八是為了錢和名,靠近他的確是條光明的捷徑。
心中想法陰暗,穆清野扯唇冷冷下壓,捏著手機好一會兒,再次埋首點開了手機。
網路時代只需要輸入幾個數字,按下搜索鍵便能聯繫上另一個人,可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他的微信界面毫無變化。
聯繫人處乾乾淨淨,想象中的小紅點並未出現。
就像是他根本沒有必要回復阮十八毫無厘頭的奇怪問題一樣,他本來也沒有必要將自己的私人聯繫方式告知阮十八。
——但他就是給了。
完全可以預料到未來自己可能會因此惹上無窮無盡的「麻煩」,穆清野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焦躁煩悶感,他將手機甩到了一邊,面無表情地盯著狂炫飯盒的周銘。
「好吃?」穆清野語調淡淡問詢周銘。
周銘莫名其妙,「好吃啊。」
而且他現在可以肯定,之前的想法不是錯覺,周銘心想,今日盒飯的量真的出奇的多,以前自己的那份吃完了還能吃穆清野那份,可今日一盒剛吃完便有些撐了。
頂著來自穆清野的不明視線,周銘打了個飽嗝,以為是這個挑剔難伺候的Alpha改了想法,隨口說道:「欸?奇了怪了,我昨天還囑咐小王不必多訂餐,怎麼今天還是剩兩份。」
大概是飯店看他們是老客,沒有注意訂單數量,習慣性做了上次的數量,還主動升級成了大份。
周銘的視線掃過最後一盒散盡餘溫的盒飯,暗嘆了句穆清野實在是沒有口福,面對這麼香的盒飯竟然還無動於衷。
心知在藝人的自我管理上沒有人比穆清野對自己更狠,無論是配合影視需要增重還是減脂,對方對口腹之慾的控制能力就像是機器一般嚴謹,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毫無偏愛喜好。
饒是周銘和穆清野相識了七年之久,也沒有幾分信心說自己了解對方。
「……你不吃我就放冰箱里留作晚餐了。」到底是心疼糧食,周銘將飯盒收了起來。
他欲將新影視項目一事和穆清野進一步探討一番,可半晌過去,任憑他講的口乾舌燥,對面的人卻總是一副遊離姿態。
第不知道多少次發現穆清野的視線隱隱約約偏落在一旁的手機上,周銘算是看出來了,眼前的Alpha心思根本不在正事上。
他冷不丁斷開說了一半的分析,反問穆清野該怎麼處理這事,只見穆清野如夢初醒,靠著沙發座椅倦怠地撐著額頭,沒有像以前那樣一針見血、條理清晰地列出個一二三四。
對方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反常。
「怎麼了?」
周銘不禁問道:「清野,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單刀直入,徑自點出了穆清野的反常之態,「你總是看手機,是在等誰的信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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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下班了!」
再次結束了一天的辛勤工作,阮十八快樂地哼著歌,蹲在小黃車前認真地擦去濺在車身上的泥點,捏住車把上小黃鴨的肚子一捏,立刻發出「嘎嘎」的叫聲。
很好,檢查完畢。
暫時寄居在謝宏家,沖了個澡洗去一天東奔西跑汗水的黏膩,觸手喝飽了水,阮十八再次滿電復活,跟在穿著大褲衩的謝宏身後,夾在夜色中出了門,一起去吃人類社會中的「夜宵」。
人類社會比他們妖怪的生活豐富多彩,白日熱熱鬧鬧,夜市也別有一番風味。
多年的上岸生活已經讓謝宏與人類完全融為一體,看不出半點海蠣子貝妖的模樣,老練嫻熟地挑了個燒烤攤位,大咧咧地點好了單,甚至冒了幾句口音極重的方言。
面前的小方桌上擺滿了阮十八買好的小吃,軟的糕點、辣的土豆、脆的梅菜餅,沉浸在口感豐富的人類小吃中,縮藏起來的小一饞的直流口水。
阮十八身上的氣味微妙地產生了變化。
人類社會比較推崇各種獨特稀有、馥郁濃烈的信息素,可套用人類「Beta」身份上岸,阮十八為自己抽取信息素時只抽到了極為寡淡的初露清泉氣味。
淡到幾乎和空中中的水汽融為一體毫無存在感,唯有細心者沉浸在其中認真品味才能嘗出其中的回甘清冽,像久經大旱的沙漠突降甘霖,垂危的旅人偶遇綠洲。
阮十八覺得信息素氣味低調一些沒什麼不好。
人類自身的信息素獨有一種,但他和人類可不一樣,作為八爪魚妖怪,他具有獨屬於自己的妖力,可以模擬釋放世界上所有種類的氣味,當然也可以復刻、合成任何信息素。
但上岸前長老們、阿爹阿娘都囑咐過他,要遵守人類社會規則,尤其是信息素方面,要尊重每個人類的隱私,絕對不可以擅自冒犯他人。
阮十八將這一點牢記在心,最多是在小一饞嘴卻吃不了人類食物時,偷偷模擬放大食物的氣味給觸手們吸吸味道解饞。
「欸,阮小弟。」一旁的謝宏正在順溜擼串,順便給兩人滿上了啤酒,「來,我請!」
啤酒的味道比酒吧賀潮請客的醇厚酒液淡許多,有了先前的對比,阮十八對啤酒接受良好,竟然從中嘗出了些許麥香和氣泡炸裂的刺激。
大大的玻璃杯中液體瞬間下去了一大半,阮十八認真地垂著眼,砸了咂嘴,學著謝宏的模樣一口嘎嘣嘎嘣咬花生米,肥滋滋的羊肉又滑又嫩,蒜蓉小龍蝦鮮辣誘人。
他在學著如何更像一個人類。
阮十八被辣椒辣的嘴唇微腫,吮著指尖蝦肉的流油,一抬頭,便能看見夜市攤支起的帳篷中懸挂的小型電視,型號有些舊,畫面也不清晰,唯有極大的外放音量融在眾人的談話聲中。
電視中正在播放穆清野的香水廣告。
他看的專註,身旁的謝宏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忍不住皺了眉。
「阮小弟。」謝宏忍不住說,「唉,你聽哥說……」
不等謝宏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阮十八滿臉認真地看向謝宏,率先開了口,「宏哥,你說的對。」
謝宏想要勸阮十八離穆清野遠一點兒的話堵在唇邊。
這阮十八怎麼突然開竅,把他之前的話聽進去,意識到自己和穆清野不是一路人,準備和對方劃清界限,過他們妖怪的普通生活了?
然而……
「穆先生果然是最厲害的!」
阮十八雙目鋥亮,語氣中滿是欽佩,「宏哥,你知道嗎?!穆先生他居然三秒鐘就可以哭出來!」
謝宏眉頭一皺,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
「你做了什麼?」謝宏顫顫巍巍問道:「你該不會是……」
「穆先生給我推薦了他的影片,說有幾部的哭戲很經典,我想看的話可以去翻,宏哥,你知道在哪能看到嗎?我特別想看。」阮十八一口氣說完。
謝宏:很好,很有勇氣。
相比於阮十八對穆清野提出的問題,謝宏發現自己竟然對穆清野回復了阮十八這件事情感到更驚訝一些。
——阮十八不懂的道理,難道穆清野也不懂嗎?
謝宏滿臉複雜,拋給阮十八一個「還有呢?」的眼神。
阮十八的雙眸視線又輕又飄,他將大玻璃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正欲說些什麼,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睫毛垂落,不停地眨動。
這是他和穆清野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他要保守這個秘密。
阮十八對著妖怪同族無法說謊,只得支支吾吾半天,憋紅了一張臉,用並不高明的掩蓋手段轉移話題,「反正、反正是好事情。」
是很好的事情。
眼見謝宏有刨根問底的趨勢,餘光瞥到旁桌喝醉酒的人類栽倒在桌上呼呼大睡,阮十八突然滿了好幾杯啤酒像喝水一樣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第五大杯喝完了底,他也「噗通」一聲,和對方以相同的姿勢趴下閉上了眼。
「……」
謝宏面對「醉酒」阮十八不停顫動的睫毛欲言又止。
費勁將高大的阮十八一路「拖」回了家中客房大床上,謝宏掩門離開,身影消失前對著大床上「不省人事」的阮十八低聲說,「阮小弟,人類啊,很複雜的。」
——作為一個妖怪,不要太相信人類。
「嘭」的一聲,客房的門關上了。
三分鐘后,靜悄悄的漆黑室內,一雙明亮清醒的雙眸睜開,阮十八躡手躡腳,踮著腳尖貼近門邊,屏氣聽著門外的聲音,「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入耳,謝宏也洗漱準備休息了。
阮十八悄悄鬆了口氣。
他身上的酒氣未散,但走路穩穩噹噹,坐到書桌前,翻出自己的記賬日記本,認真地將自己今天賺到的工資記錄下來,胳膊一旁放著一個半開的信封,裡面夾著幾張紅票子。
下個月捐給海域環境保護組織的錢款也快要攢夠了,彎著眉眼算數,眼巴巴數了一遍又一遍,握著薄薄的信封,阮十八的雙眸中滿是幸福。
以後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就像穆清野,穆先生一樣,他遲早也能發現自己在某個領域的潛力和能力,然後靠著辛勤工作和努力,實現自己的上岸目標。
很想將自己的喜悅分享出去,可他人生地不熟沒幾個認識的人,唯一一個可以傾訴的妖怪對象謝宏此時也不能去打擾對方。
幾乎是瞬間,阮十八的腦海中閃過穆清野蹙眉凝視他的畫面。
如果是穆先生的話……
他可以打通這個電話嗎?
輕咬指尖獃獃注視著手機屏幕,五個手指數得過來的聯繫人中,「穆先生」三個字分外顯眼。阮十八看了眼時間,已經臨近半夜十二點了,現在打過去,肯定會打擾到對方休息。
「還是算了。」
輕聲自言自語,阮十八揉了揉眼,他爬上了床,將手機放在枕邊,悄然打了個哈欠,遲到的睡意終於涌了上來,洶湧又猛烈。
他睡的很香,眼尾泛著紅,牆上的時鐘滴滴作響。
在一片黑暗寂靜之中,掀開一個角的夏涼被突然鼓起一個弧度,在依稀從窗帘縫隙中撒入的月光照射下,數道陰影不明物晃晃悠悠地鑽了出來。
它們動的很慢,暈頭轉向地四散開來,有的在空中興奮揮舞,有的軟踏踏栽在床上,努力地直起尖端挪動,像是醉酒後努力走直線的人類,步調笨拙。
很快,它們就找到了共同的方向。
阮十八呼吸聲均勻,軟而溫熱,他的枕邊手機恍然動了一下,被圈著鬼鬼祟祟偷離他的身邊,直到被拖到另一側的床邊才停了下來。
月光餘暉中照射出一堆擠在一起的墨綠色軟嘟嘟觸手。
它們有的看守阮十八睡眠情況,有的圈著手機高舉在空中,還有的熟練地點開了手機,滑進了聯繫人一欄,其中一根觸手圓潤尖端在屏幕上點啊點……
「嘟——嘟嘟——」
撥通電話的聲響在空寂的室內響起。
來自深夜的電話出乎意料地在半分鐘后被接通了,另一端傳來男性微倦又冷淡的鼻音,「嗯?」
「誰?」對方的聲調很冷。
沒有人說話。
觸手們圍了上來,爭著湊到話筒旁,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一瞬,低聲問道:「阮十八?」
觸手們作出了歡快積極回應,「……咕嘰咕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