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燕嬌小心翼翼又甚是用功地過了好些日,這期間,謝央也沒再找她麻煩,文華殿內相安無事。
到九月二十五這日,盧清說要陪陳悅寧一起去詹法寺求個平安,燕嬌一聽,也想去去晦氣,就打算跟著他們一起去。
詹法寺是國寺,後面的山便是后雲山,也是她初入京時,蘭竺道人的講道之地。
燕嬌暗暗撇嘴,一個道人在哪兒講道不好,非要在人家佛寺後面講,這不是故意抬杠嗎?
燕嬌跟在盧清和陳悅寧身後,愈發覺得自己擾了這對人兒甜甜蜜蜜,遂同他們說了一聲,便獨自跑了。
她往側殿方向走去,一路所過,愈發感嘆詹法寺氣勢恢宏。
周圍樹木林立,松柏常青,古寺寧靜,偶有似火楓葉飄落,在這石磚上映出那胭脂紅。
她走到僻靜處,正有流水潺潺,石橋聳立,再往上看去,半山處有三三兩兩僧人行過。
燕嬌見前面小樹遮擋,似有兩道人影,本想遁走,目光一凝,卻見又是謝央和楊依依二人。
只見楊依依深深一拜,「萬望太傅大人憐惜,幫小女斷了與太子之婚約。」
燕嬌「唰」地眼前一亮,這可太好了!
她也巴巴地望著謝央,可謝央薄唇緊抿,眉目冷峻,薄涼的目光落在楊依依身上,「你是怎知道我在這兒的?」
楊依依一怔,將頭側過一邊,溫聲軟語道:「兩年前,大人與大師在此下棋時,小女也正在此,遂知曉大人每月二十六便會來詹法寺。」
聽楊依依提到兩年前,謝央瞳孔一縮,他二十歲入仕,這五年官海沉浮,兩年前卻是他跌入低谷之時。
他側過頭,望向另一邊的小橋流水,只淡淡道:「姑娘之願,恕在下無能為力。」
謝央垂下眸子,心中只道這位楊姑娘手段了得,竟是連法禪大師的門路都走得。
他暗自可惜,日後倒是又少了一個能同他手談棋局之人。
燕嬌聽他這般斷然拒絕,不由撇撇嘴,又見楊依依臉色發白,只感嘆謝央太過冷情。
「姑娘求在下,倒不若去求丞相。」謝央說罷,轉身離去。
燕嬌看著他的身影,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只怕謝央是再也不會來這詹法寺了。
燕嬌見楊依依抬手抹著眼淚,不由一嘆,想起盧清他們應是拜好了佛祖,她便轉身準備前往正殿。
哪想到,這一轉身,就見不遠處站在橋邊的燕茁。
他怎麼也在這兒?
不會是跟著楊依依來的吧?
想到這裡,燕嬌心下一緊,就見燕茁看著她的眸光發冷,視線越過她看向楊依依,眼中一痛,隨即一雙拳頭捏得死緊。
燕嬌:糟了,他不會以為是我和楊依依有約吧?
她剛要上前解釋一番,就見燕茁轉過身,跛著腳快步離去了。
燕嬌抬頭望天,有了深刻的感悟:切勿總去湊謝央的熱鬧!
也虧得楊依依沒看見她,要不然不知該怎麼尷尬。
燕嬌趕緊快步往前面正殿走去,很是虔誠地拜了佛祖和菩薩,定是要好好去去這晦氣!
***
從詹法寺出來,燕嬌便往踏月樓行去。
她從鯉魚那兒得知,林西冉在文華殿說了山陰謝氏一番話之後,林大人就被奪了職位。
林大人又是個清官,被奪職位后,連回老家的盤纏都沒幾個。
鯉魚他爹心善,本想送盤纏給他們,但這父子二人甚有氣節,說什麼也不肯要,於是,鯉魚他爹便給林大人謀了個差事,林西冉則來了踏月樓。
本來以林西冉之才,在踏月樓應做個掌柜的,奈何林西冉也是個清正的,說什麼都要從跑堂的做起。
鯉魚他爹知林西冉日後是要考科舉的,於是就讓他每日來踏月樓兩個時辰,賺些銀錢,餘下時候就讓他回家背書。
那日燕嬌同燕茁他們在踏月樓能遇上林西冉,可以說再是巧合不過。
燕嬌行到踏月樓,見那兩個石頭神獸聳立,不由多看了幾眼。她一直覺得這兩個神獸甚是好看,神獸腳下踩的圓月和彎月也映襯得當。
她之前沒忍住,問鯉魚道:「這石頭神獸是誰雕的?怎這般好看?」
「是當世石雕大師程許所作。」
燕嬌心裡一默,程許和制琴大師程竹是兄弟兩個,這程許雕出來的會便宜嗎?
燕嬌看著那石頭神獸,心裡一酸,趕緊往樓上走去,抬頭一望,卻見一道熟悉身影。
不是謝央,是誰?
「央哥兒。」
聽到這一聲喚,燕嬌腳下一滑,只見謝央抿著唇,一手捏著茶杯,愣是喝不進去茶。
央哥兒?
燕嬌忍著笑,大搖大擺走過謝央身旁。
謝央見她這模樣,眼角一抽,也沒叫住她,讓她尊師重道,只看向對面那儒雅男子道:「老師來了京城,怎不派人說一聲?」
燕嬌就在他們這桌後面,一聽這聲「老師」,猛地抬起頭望過去,這人便是當世大儒曾光?
按說曾光已過花甲之年,可她瞧著,這人鬢邊無白髮,鬍鬚也拾掇得漂亮,一雙眼尤為亮,眼角有些皺紋,卻也不見絲毫老態。
曾光剛剛就注意到從他們身旁走過的茶色衣袍少年,此時見她緊緊盯著自己,不由一怔。
「老師?」謝央又喚了一聲。
曾光回過神,看向他道:「你爹娘成日沒事就往我府上跑,說你年紀不小,該成家了。」
燕嬌看不清謝央什麼神色,但也能看到他背影一僵,索性樂滋滋地托著下巴聽他們說話。
曾光見后桌那少年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皮膚白嫩得似白色琉璃,長得很是秀氣,不禁想到對面這小子也有過這樣閃耀的眸子。
那時的他,天王老子誰也不怕,捉魚摸蝦也沒少干,那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一雙眼睛。
只是現在……
他看向謝央,忍不住一嘆,又繼續道:「被他們吵得煩了,我就出來躲躲。」
謝央眉心一跳,是出來躲?還是特特跑到京城來催他?
他剛要開口,就聽另一邊有人拍著桌子道:「竟還有似那謝奸臣般強拐女子之人?」
另一人噓了一聲,「小點兒聲,你剛到京城不知此事,前些日子,有人將這三人送去官府,說是要將三人施扒皮之刑,但這幾人卻是命好,沒施刑就死了,聽說這三人就是擄了一個外鄉姑娘。」
又有一人好奇問道:「張兄,你說的那謝奸臣是怎麼回事?」
那張姓青年嗤了一聲,說道:「就是謝玄逸,其官至丞相,卻為世人所不恥,是天下的佞臣。」
曾光聞言,眉間一緊,看向對面那少年,只見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
「你莫要胡說,如今又有了賊人強擄女子,說不得謝丞相是被冤枉的呢?」林西冉正好給這桌上菜,聽得這些,忍不住為謝丞相說話。
「你是何人?」那張姓青年站起身,怒目瞪著他。
林西冉剛要開口,這人又道:「呵!一個跑堂的,能知道什麼?朝中不將謝氏所為昭告天下,那是怕百姓心慌,可謝氏所為,便是死百次也不足惜。」
林西冉一急,「我問過老師了,他說謝丞相併沒有做下什麼污糟事,只是被人潑了一身髒水。」
謝央聽到這話時,手輕輕一松,不由多看了幾眼林西冉。
那張姓青年見林西冉反駁自己,直言他胡說八道,推了他一把,「豎子小兒,胡言亂語,你那老師想必也是腌臢之輩!」
「你!」林西冉被他一推,手中的菜應聲掉地,又聽他罵了自己老師,氣得淚珠打轉。
燕嬌記得,林西冉是所有伴讀中年級最小的,今年也不過十六年歲,她輕聲一嘆,上前道:「這位兄、兄台似乎知、知之甚、甚廣?」
這張姓青年見菜都掉了地,又要大怒,此時聽燕嬌的話,心裡不免得意,微微仰起頭,說道:「這倒不是我知之甚廣,只是,我有一好友是楊丞相的外甥,所以才得知這許多。」
燕嬌聽他提到楊忠義的外甥,不免想到孟不呂在平樂坊打的那人,噗嗤笑出了聲。
張姓青年以為她不信,挺胸立眉道:「你不信?」
燕嬌搖搖頭,「不,我信,只是兄、兄台還是看、看看他才、才好,前、前段時間我、我見他被打、打得不成人、人樣。」
張姓青年滿臉不可置信,見她眸光認真,心裡暗自嘀咕:這人也認識他好友?難道說的是真的?
他也顧不得許多,連忙與同行的那二人拱手告辭,就要去探看楊士安他表兄,自然也沒再在意林西冉。
燕嬌掏出一錠銀子,扔到這二人桌上,笑道:「兄台,不、不若今日去、去別處吃?」
那二人見燕嬌給了銀子,又看菜都灑了,連忙拿過銀子,道了聲謝,跑去別處吃酒不提。
燕嬌見他們走了,才看向林西冉,林西冉自然認出了她,但見周圍人太多,也就沒有向她施禮,只拱手道:「多謝公子。」
燕嬌點點頭,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手足無措,才笑了笑,問道:「為何為、為山陰謝、謝氏說話?」
林西冉以為她是皇族之人,定然十分厭惡山陰謝氏,但他到底少年心性,直直回道:「是學生老師曾有幸見過謝丞相一面,驚為天人,又得其救助,學生以為,這般人應不是那等惡賊。」
燕嬌心下感嘆這人不懂迂迴,但這性子也的確可愛,又開口問道:「你、你老師是何、何人?」
「回公子,老師乃是衛城韓千。」
他這話音一落,那邊曾光輕聲低喃道:「是他。」
燕嬌卻是沒聽過這個名字,只是知道衛城最大的世家是衛氏,乃是華國始祖一脈,衛氏有訓:衛氏一族,不得出仕。
知她不認得自己老師,林西冉急急道:「老師他曾做過衛氏幾位公子的老師。」
燕嬌見他急得不行,好似定要將老師之大名宣揚天下似的,不禁一笑,點頭道:「知、知道了。」
見她知道了自己的老師,林西冉身子一松,揚起唇角笑了起來,也不用燕嬌多問,又巴巴地說著謝丞相,「聽老師說,謝丞相其才為前陛下所知,前陛下派子弟前往山陰請其出山,待乘船向京城而行時,忽風雨至,海浪起,船上有數十人之多,各個皆慌亂不已,惟謝丞相波瀾不驚,然後吟詠長嘯,一首《大風波》就此出世。」
如今因謝丞相之事,《大風波》早已失傳,時人不敢吟詠謝玄逸所作詩賦,也都忘了謝玄逸是六元之才,忘了那大氣磅礴的詩詞。
謝央聽到林西冉說起《大風波》時,眸光一顫,喉頭微哽,卻仍記得他十六歲那年,急切地想要參加科舉入仕時,他的老師曾光同他說:「小兒,你當修身養性,要知道,成大事不拘泥於一時,若你這般急躁,恐生禍亂,於你不好,於烏東謝氏,更是不妙。」
他當時捏著拳頭,無法做到如現在一般不起波瀾,而老師的下一句話扔在滿面不服氣的他身上,「你不是說你已忘了自己原來的名字嗎?不是說要把謝家當做旁觀事嗎?」
他一瞬失神,轉瞬恢復為那面目溫和的太傅,他側過頭看向窗外,聽林西冉又繼續道:「正因此,船上眾人也對他心中溝壑有了計較,前陛下聞聽此事,愈發覺得這樣的人才能安定天下……」
語聲似乎距離他遠了許多,他看外面下起了綿綿小雨,秋雨的寒又多了幾分。
他輕輕一扯唇,怎麼忘了?他字不妄,意為「不忘」。
作者有話說:
謝玄逸引用了一下晉朝謝安出遊的故事,出自《世說新語·雅量》
燕嬌:我去去晦氣
謝央:嗯?我怎麼覺得她是在說我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