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許落嘉的臉上閃著紅撲撲的光,在酒吧走廊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不知名的羞澀和靦腆,動作笨拙地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
身後傳來了別人的聲音。
「傅司年!幹嘛呢!」
許落嘉轉過頭去,便看見一個高挑的女生,穿著誇張的彩色外套,耳朵上吊著大耳環,亮晶晶的,眼眸帶笑。
女生親切而熟稔地挎上傅司年的手臂,歪著頭笑眯眯,打量著這許落嘉,又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傅司年。
許落嘉一瞬間的紅暈迅速褪去,有種被扒光了扔到大街上的心虛感,下意識地垂下眼眸。
傅司年問許落嘉:「你有事?」
許落嘉還想說什麼,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嗡嗡嗡地響起來,他掏出來一看,只看見綠色的屏幕上不斷閃動著「爸爸」的名字。
這下許落嘉不僅是臉色發白,更是如墜冰窖。讓他爸爸知道自己來酒吧了,非得腿都給打斷。
他急急地捂著手機屏幕,抬頭對傅司年說:「你,你好,我是你的同班同學,也是你的小組長,今天晚上本來約好要去書店的,你,你沒來……」
許落嘉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女生先是噗嗤笑了一聲,語帶嘲諷:「傅司年,你,學習?」
傅司年神色不耐:「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要是來講這些事情的,我不認識你,趕緊走吧,三好學生不應該呆在這裡。」
「我……」許落嘉還想說什麼,手裡的手機卻在不斷的震動,像是催命符一般。抬頭去尋,傅司年卻已經挽著女生頭也不回地走了。
真糟糕!許落嘉咬牙,卻也不能按掉手裡的電話,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跑出酒吧,心裡總是十分不捨得的,傅司年挽著女生的動作總是讓他一想起來就刺酸。
當然不敢有什麼怨氣,他完全沒有立場。
一路跑到酒吧外面,稍微喘均勻了,許落嘉才敢點開綠色的接聽按鈕,放到耳朵旁邊,輕輕地「喂」了一聲。
酒吧外面的街道也很熱鬧,人來人往的,許落嘉的那一聲喂便顯得微不可聞。
「落嘉,是爸爸。」
「爸爸晚上好。」許落嘉的背挺直了一些。
電話好像被搶過去,耳朵里傳來媽媽的聲音。
「喂——小嘉嗎?你和同學們散了沒有呀?看你晚飯也沒吃幾口,要不要和同學們去吃宵夜,但是最好不要,媽媽在家裡給你留了鴿子湯。」
許落嘉抬起手腕,掃了一眼時間,悄悄地嘆了一口氣,說:「媽媽,我大概九點半回家。」
「好呀,要不要派司機去接你?媽媽不放心呀,家裡附近沒有公交車的,坐的士還不如坐家裡的車。」
「那李叔在商場南門接我。」許落嘉順從地說。
小時候還會反抗一下,或者直接說出心裡話,比如說他其實真的很想吃點麥當勞再回家。但是他絕對不會說出自己的所想。
爸爸媽媽從來不對打罵他,很關心他。
不必說媽媽,有時候他能看見,在宴會上喝多了回家的爸爸,爸爸抱著媽媽問小嘉呢?小嘉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乖乖的念書?小嘉有沒有學會翻身啦?小嘉在乖乖彈鋼琴嗎?
媽媽輕聲安慰爸爸,說,有,小嘉是個很聽話,很規矩的小朋友。
爸爸的情緒向來內斂,平時當著許落嘉的面,最親昵的舉動也不過是拍拍肩膀。但是許落嘉知道,爸爸媽媽愛他。
親子之間的血緣有時候是前行的助力,有時候確實無法掙脫的罪孽,一邊受著,一邊卻又甘之如飴。
許落嘉被許家雙親教育得純善安良,對陌生人尚且悲憫善良,更何況是疼他愛他父母。
許落嘉從來不願意看到爸爸媽媽露出失望的表情,不願意看到他們被忤逆的失落。於是,許他安心地鑽進爸爸媽媽設定好的框架,做個行事謹慎,規矩有禮貌的人。
媽媽在電話里說:「那小嘉好好跟同學們相處吧,爸爸媽媽先忙。」
許落嘉點點頭,又感覺自己傻乎乎的,電話里的爸爸媽媽都看不見,於是,許落嘉說:「好。」
放下電話才感覺到有些心虛。
剛剛去酒吧的事情,他死也不知道怎麼說。
一路懷著這樣愧疚不安的心情,許落嘉晚上回家洗澡的時候,洗得很久,塗了許多許多次沐浴露,像是清洗自己身上的罪孽一樣,洗到最後,身上的皮膚都皺了才肯出沖涼房。
下樓喝鴿子湯的時候,幸好爸爸媽媽都不在餐廳。
許落嘉惴惴不安著。
晚上躺上床睡覺的時候,出神地凝視著天花板的吊燈,他的腦海中又不自覺地出現酒吧里的傅司年。舞台上的燈光好像又回來了,腦袋暈乎乎的,那一刻的心跳聲又重新蓬勃。
「小嘉,睡了沒?」媽媽在門外。
許落嘉一下子臉色發白,雙手抱著被子,在床上不說話。
媽媽只是喊了一聲,沒聽見聲音,輕輕地推門,也沒走進來,只是站在門口,幫落嘉把房間里的燈關掉。
黑暗裡,許落嘉睜大了眼睛。
他知道為何一直狂烈的不安了。
「早戀」這種事情是絕對絕對不允許的。甚至他可以考第五名,都不可以早戀。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許落嘉一邊喃喃著,一邊雙手放在小腹上,努力在腦海中想象一張白紙。
可是傅司年好像跟他作對一樣,總是跑出來,站在舞台上,肆意張揚著雙臂,下頜線上掛著汗珠,在銀色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這一夜的睡前鬥爭基本可以算是接下來的生活寫照。
許落嘉一邊克制著自己要做個克己復禮,清心寡欲的好學生,一邊又忍不住,在女生們聊到傅司年的時候,不動聲色地伸長了耳朵。
越聽,傅司年的形象便一點點地在他腦海中豐富立體。
之前一心學習,他實在是太封閉了。其實只要稍微留意一點,便可知道,傅司年實在是太惹人矚目。
不必說那張五官深邃的臉,異與旁人的氣場,單單是他的行為,便可成為一個這棟樓里獨一無二的存在。
他們這棟樓在學校的小花園裡,其實只有兩層,安靜清幽,兩層都是尖子班。雖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但是都是決心以後要留在國內發展的,自然要掙到最小的那一撮大學,於是大家在學校,都恨不得把命都搭上去讀書。
傅司年偏不。他其實是藝術生,也不知道為什麼跑來理科尖子班讀書,成績常常是吊車尾。但是他本人好像一點都不在乎。許落嘉留心觀察才發現,一周里,他的座位有三四天是空的。這簡直是大異類。
他應該把目光收回來,不要再放在無謂的事情上,還有更多值得他珍重的事情。那一晚上,那一眼,根本算不上什麼。
然而,這種心情還沒收拾好,有一天,竟然在學校飯堂看到傅司年。許落嘉拎著飯盒的手都在抖。
傅司年不知道怎麼的,竟然乖乖地穿著校服。純黑色的西裝校服外套,筆直的西裝褲子,顯得身材比例優越,走路的時候不緊不慢,透著一股漫不經心。
許落嘉瞬間潰不成軍,之前下定的決心全都飛到九霄雲外去,眯著眼睛,想看清楚傅司年喜歡吃什麼菜,他決定以後專門吃那一道菜。
結果轉過柱子才發現,傅司年身旁還站著一個女生,又是女生,又是親昵的模樣。
許落嘉拎著飯盒的手一下子垂下去,顯得很傷心,一個人默默地到另一條隊伍排隊去,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往傅司年的方向看。
忍了一會,又嫌棄自己做作。少看一眼是一眼。快要高三了,說不定這輩子都沒機會看見了。
許落嘉這才偷偷地轉頭,四處環顧,飯堂里的人更多了,到處都是西裝校服。
他感到有些著急,一面隨著人群隊伍往前排,另一面卻不斷向後環顧,想找到傅司年。
對視就在不經意間。
許落嘉對上一雙冷淡的,高傲的桃花眼,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眼睛卻已經下意識地轉開,望向遠方虛空的一處。
一會以後才覺得自己做賊心虛,眼睛也不敢長久地盯著一處,視線到處流連,裝作四處環顧的樣子。
仿若剛剛的四目相對只是錯覺。
孰不住,帶著情意,目光不經意間碰觸到,眼神是會一頓的,而後儘管飛速移開眼神,可是感情卻在那一頓之間鋪天蓋地。
而後便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四處打望流連,以作掩飾。
落嘉忍了不知道多久,才敢偷偷地轉過頭去,這次知道了傅司年在哪裡,也只敢用餘光打量。
可是傅司年卻只管筆直冷漠地站著,像古希臘神廟裡遙不可及的神。
窗口排到許落嘉了,他把自己的飯盒遞上去,打完飯以後,習慣性地再次用目光去尋找傅司年。
這次的四處環顧是光明正大的,因為他裝作是在找位置坐下,可是只有自己心裡知道真正找尋的是什麼。
沒找到。
許落嘉邊走邊看,還是沒有找到,心裡比考試忘記塗答題卡還要懊悔。
不知道去哪裡了,怎麼會一轉眼就不見了呢,落嘉的眼神掩蓋不住地失望,麻木地往嘴巴里扒飯。
可是這好像是在預示著什麼,細想起來,自己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傅司年,知道他成績吊車尾,知道他曾經在酒吧舞台上表演,剩餘的就是人云亦云,捕風捉影的傳聞,做不得真。
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就連「同班同學」這一聯繫,也像一根奔潰邊緣的絲線,弱得可有可無。等時間一過,便被迅速沖淡,什麼也不留下。
許落嘉只能撿著酒吧那一次細細品味,還感到暗暗的慶幸,也許並沒有多少人見過傅司年在舞台上唱搖滾的樣子,肆意張揚,英俊蓬勃,不像平時冷淡沉默的樣子。
耳朵旁邊又聽到女生在討論傅司年。
許落嘉像一隻小蝸牛,迅速地立起了觸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