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有才而無德
茶水入口，苦澀綿密，卻香氣四溢。
旁人若親嘗不到這口茶的味道，斷然只會幻想它有多麼香甜。
韓真廉盯著她的面容，彷彿讀出了她心中所想，忽然嘆道：「牧歌，你過去和如今脫離韓家的生活，當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她平靜道：「也沒什麼不好。」
「無非是換了一處庇蔭，可始終是寄人籬下。」
江牧歌驟然變色：「韓大人這是何意？」
韓真廉嘆息：「我已聽聞，你前些日子和雍王殿下不清不楚，就是依靠著他的勢力，去了百花宴，又開了醫館吧？你是韓家女兒，本不必如此。」
「我是本不必如此，」她冷道，「若是繼續待在韓家，恐有性命之憂。」
「你看，這就是誇張了。韓家哪個真正威脅得到你？莫說沫沫弱不禁風，哪怕子墨習武，手也能為你所傷。」
「韓大人連我為何如此想、為何動手都不問，直接指我所言不實，可見心中早有偏向，何須再問我，問韓沫沫、韓子墨就是了。韓仕林、劉氏亦不會駁他們的話。」
直呼父母名諱，是大不敬。
韓子墨愣愣地望著她與自己受冤枉時如出一轍的怒容。
鬼使神差地，他只說：「因為我見到你，仍然感覺你不壞。即便你的確做錯了，你也是我的親妹。」
江牧歌心下苦澀：「可我從未做錯啊……」
韓真廉深吸一口氣：「不說這個，你可知道，韓家女兒是該講羞恥心的。你從未有人教導，我不怪你，也不想過問你到底是借了什麼手段，博得雍王歡心。可我必須告誡你，女孩兒家要潔身自好，婚前少和外男親近，也不該靠他們。」
哪怕要靠誰，也應當靠他。
話到了唇畔，這話卻意外地難以張口說出來。
沒這一句，他一席話讓江牧歌聽在耳中，簡直是字字誅心。
江牧歌攥緊了空茶杯，重重放下。
「韓大人就差直說一句「我不要臉」了。敢問韓大人，如今是以什麼身份不分青紅皂白，如此教訓我？」
韓真廉聞言，亦是著惱：「我是你兄長，長兄如父，怎的沒資格教訓你？」
「兄長？」江牧歌直接笑了出來。
三年了，她何曾有一個兄長？
韓真廉深吸了口氣，努力壓抑住怒火，讓自己恢復平靜：「你說我不分青紅皂白，那好，你說說，短短几天內，你是如何讓雍王殿下如此幫你的？別跟我說他是慈悲仁善。」
江牧歌站起身，張開嘴，卻遲遲說不出一個字。無論是雍王和她的交易，還是雍王的病，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
她猶豫的當兒，韓真廉眼神變幻，已經逐漸變得嫌惡難堪至極：「你聽不進好言好語，再這樣下去，只會愈發墮落。」
「韓大人對我誤會太深，」江牧歌無奈，「我也無話可說。」
「你那些五花八門的說辭，都是事先想好想拿來騙我的，如今到我突然發問的時候，才真正答不上來。江牧歌，你真白白浪費了爹娘給你的骨肉之軀、對你的滿心期待。」
聯想到她方才直呼父母姓名的大不孝之舉，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從弟妹那裡聽說，你是個心腸狠毒、好攀附權貴之人；真正見到你時，我又覺得你醫術高明，定然一心向醫，苦心鑽研許久，是心思純正之人。總覺得矛盾異常。可我如今是真正明白了，原來世上當真有那有才無德之人，且就在我身邊。」
言罷，他就要她下馬車。
江牧歌已經恢復平靜，被他平白罵了，也彷彿蚊子叮了腿一般，不甚難受。倒也沒什麼不肯離開的。
恰恰就在這時，馬車開動起來。原來大隊伍已經重新開始前行。
春圍出行紀律嚴明，本來定好的行進規律，不好因為他們一點爭執打破。何況二人如今也是明面上的義兄妹的關係。
無奈之下，他們只得都坐在馬車內，端坐著目視前方，誰也不理誰。
路程漫長，出了京沒多久，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滂沱雨點砸到馬車頂上，一點點令人的心隨之沉靜下去。
江牧歌聽著聲響，疲乏感陣陣湧來。
哪怕不是身處心安之地，她的頭也耷拉下去，漸漸閉上了眼。
忽然，柔軟的髮絲掠過了韓真廉的脖頸。
韓真廉微微偏頭，江牧歌已經歪斜著腦袋睡著了。輕微的呼吸聲在耳畔回蕩，散發著淡淡的忍冬花香。
那是藥材的味道，可仍然是清新的。帶著少女特有的芳馨。
他從未見過江牧歌如此安靜的時刻。
每次見到她時，她不是穿得清雅、艷麗，獨立於人群中，就是翩翩起舞、舌翻蓮花。
都是一副張揚姿態。
今日毫無例外地，她又勾得他發了脾氣，可誰也沒料到，她被迫無奈不得不留在他身邊時，轉而就變了一副脆弱無害的模樣。
他重新平視前方，努力不去繼續想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以及她在他面前如此，是不是故意要博得愛憐。
畢竟他曾親眼所見，江牧歌是如何勾得夜辰玥、夜文康等人為她出言諷刺自己，又是如何以那翩翩一舞令皇帝心蕩神馳的。
想也不用想，她定然深諳令人傾心之道。
身為堂堂畫聖，又是她親兄，卻絕不該為此等低劣手段所迷。
想到這裡時，忽然，肩上一沉。
韓真廉猛然轉頭，唇卻幾乎貼著她的臉頰橫擦而過。
軟和溫涼，帶來一陣心悸。
他猛地將她推開，直接搖醒了江牧歌。
「你……」她睜開眼要發脾氣，見到眼前人是韓真廉，身後銀白的髮絲和她的烏髮融在一起，也吞吞吐吐起來，「哦，那個，對不起。」
「你幹嘛往我身上靠？我是你兄長！」韓真廉指著她的小翹鼻就罵。
江牧歌莫名其妙地瞪他半晌，注意到他的耳根都泛紅了，手還直哆嗦，也懶得跟他計較了。縮起身子，靠在窗邊，嘟囔道：「小氣。」
韓真廉聽見了，徑直背過了身去。
外面雨點漸小。
逐漸低下去的鼓點聲中，隱隱響起一聲呼喊。從馬車後方傳來的。
起初江牧歌不確定，緊接著又傳來幾聲。
一聲比一聲清晰。
那是一個女人在叫：「救命！救命啊！我兒突然昏倒在道上了！救命！……求求馬車上各位貴人了，停一停吧！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