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楂

自那天以後，沈燕就沒見過顧桉楨了。一來，她自己很忙，門診、支氣管鏡室、會診、大查房、值班……日程排得滿滿當當，她在病房的時間實在有限，見面的機會本就屈指可數，更不必說她刻意避開了。二來，隨著老爺子病情好轉，顧桉楨來得次數也慢慢少下來了。沒過多久，老爺子就病癒出院了。

出院那天，沈燕出門診，中午食堂吃完飯後就回科室歇歇。路過休息室的時候，一群護士姐妹們邊吃水果邊聊著天，她也過去湊湊熱鬧，正好瞧見地上擺了好幾箱水果，蘋果、梨子、哈密瓜……竟然還有一盒山楂。其他幾種水果都已經被吃了一些，唯獨這山楂幾乎沒有人動。沈燕瞅著那山楂，覺得品相甚好，大顆粒、紅彤彤、圓滾滾的，肚子的饞蟲不自覺被勾了起來。

她捻起一顆山楂洗了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很對她的胃口，便又接著洗了幾顆放在手裡，邊吃邊問，「今兒怎麼這麼多水果？」

護士長笑道，「是出院的20床家屬送過來的，說是感謝我們對他爺爺的照顧，怎麼也推拒不過。」

沈燕吃山楂的動作不由地一滯。

護士長沒察覺，看她吃山楂吃得津津有味，又道，「這山楂呀，我吃了一顆，哎呦，酸得我牙都掉下來了。我尋思著，我們科內也就你喜歡吃，你呀，就把它帶回去，放這也沒人吃，白白壞掉。」

沈燕應著，心裡頭卻是五味雜陳：顧桉楨，你是故意的？還是我自己胡思亂想了？

沈燕是從小便喜歡吃酸的，酸李兒、山楂、西梅、楊梅……都是她的心頭好。就是平時吃面，也要多多放醋，不加就會覺得食之無味。顧桉楨初始見了還會取笑她，「沈燕，你是醋罈子嗎？」後來在一起了久了，他也就習以為常，每次給她煮麵的時候還會很自覺多加醋進去，買水果的也總會挑一些他自己堅決不碰的味道很酸的水果給她。

有那麼一回，顧桉楨自己吃到了一個很酸的桔子，眉頭擰得跟毛毛蟲似的，趕緊把它丟給沈燕，誰知她接過來吃得很是歡暢。顧桉楨瞅了她很久，最後搖頭又皺眉地感慨，「唉，看來我這輩子只有當公公的命了。」

沈燕不明所以，愣了。

顧桉楨摸摸她的腦袋，說得頭頭是道，「老一輩不都說『酸兒辣女』嗎？你這麼喜歡吃酸的，以後還不得生一窩兒子。」

沈燕聽了噗嗤笑了，「那是說懷孕了以後如果喜歡吃酸是兒子，吃辣是女兒。不過，這都是沒有根據的事兒，你也信？」

顧桉楨不說話了，一雙鳳目盯著她，裡頭似有星光流轉。好半晌，他湊過來摟著她：「不管兒子女兒，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這下沈燕回過味來了，粉拳輕輕錘他，笑罵，「誰說要給你生孩子了？」

顧桉楨抓了她的手放在胸前，將她攬入懷中，細細咬她的耳垂，「你不給我生，誰生？」

沈燕捏了捏自己的臉，驅散那些久遠的記憶。思緒回籠，她望著那盒山楂，唯有苦笑：桉楨，你瞧，不是我，依然還會有別的女子替你生兒育女……

傍晚的時候，護士長把山楂裝袋塞到沈燕手裡，她拎著它，感覺手上似有千斤重。她腳步虛浮地出了醫院大門，站在路邊望著人來車往的街道，一時竟不知自己因何而來，該往何處去，突然腳下一軟，就要向前栽去。

斜刺里有人拉了她一把，沈燕轉頭茫然地看向那人。那人卻皺著眉嘖嘖道，「沈燕，這半年不見，你是蠢得連路都不會走了？」見她還一副傻獃獃的模樣，他終於一臉嫌棄地掐她的手臂。

「嘶」地一聲，這下沈燕徹底清醒了，看到面前的人吃了一驚，「徐崢，怎麼是你？」

徐崢冷哼一聲，挑眉，「怎麼不能是我？我進修結束了，早上回來的。剛去人力資源部走個程序，下周就開始上班。誒，沈燕，昨天我明明發了朋友圈，怎麼，你沒看？」

這話說的彷彿天底下所有人都得時時關注他徐大少爺的動態似的。沈燕卻有些不好意思了，打開微信開始翻朋友圈，偏偏最近朋友圈更新的人太多，她刷了半天還沒看到。

徐崢見狀，不耐地打斷她，「得了，反正也沒什麼要緊的。我剛看你魂不守舍的，幹什麼呢？」

沈燕不想多說，只道，「沒什麼，有點累而已。」

他隨口一問，「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回去？」

她拒絕：「不了，我想去超市買點菜再回。」

她住的地方離醫院並不遠，現在正值晚高峰，開車並不比走路快。徐崢倒也沒堅持，就是聽到她說買菜，突然想起來他父母預備明天給他接風，讓他叫她過來一起吃個飯。

徐崢是徐老的兒子。徐老呢，是呼吸內科方向德高望重的前輩，也是沈燕的碩士及博士研究生導師。

其實當年沈燕和徐崢本來是一起拜在徐老門下學習的，但那時候徐老對沈燕頗為看重，卻對他自己的親兒子百般挑剔，千般不滿。不僅如此，他還常常拿徐崢和沈燕比較，以致父子失和，連帶著徐崢對沈燕也十分仇視。後來徐崢一氣之下轉到了胃腸外科專業，也許是距離產生美，分開後父子關係反倒慢慢緩和了過來。但徐崢對沈燕終究還是心存芥蒂，每每見面，總免不了對她冷嘲熱諷一番。

實際上吧，這事說起來沈燕也是冤。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與徐崢一爭高下，只是她性格本就如此，遇事待人總是過於認真。而且那時候她和顧桉楨分手不久，她巴不得多找些事做來麻醉自己。所以，在外人眼裡，她簡直就成了不眠不休、廢寢忘食的機器人、工作狂！而徐崢呢，又恰是那種弔兒郎當、能坐絕不站著的主兒，將這兩人擱一塊兒，對比簡直不要太強烈。再者，徐老愛之深，責之切，也難怪他總對徐崢疾言厲色。

但不管怎樣，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上徐老都給了沈燕很多幫助，於她而言，徐老就是亦師亦父的存在，沈燕非常尊敬他，自然也不會去計較徐崢那些幼稚的行為。

她畢業后徐老就退休了，所以醫院裡的同事都開玩笑說沈燕是徐老的關門弟子。徐老雖然退休了，但沈燕和他的關係並沒有疏遠，逢年過節，禮數必定周全。而徐老夫婦呢，覺得沈燕一人孤身在外，難免凄涼，也經常邀請她到家裡吃飯。

現下徐崢一說起，她也沒多想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