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忍辱
原本分配草場之事皆由善穆樂主管,眼下有人阻止,他心中頗為惱怒,可是見到來人以後他便沒了脾氣,這人不是旁人,卻是千戶不蒙阿泰大人的外甥夏桀。
夏桀深受不蒙阿泰母親的喜愛,非要讓其當他帳下當個一官半職,成了個不大不小的百戶,平日里作威作福愛財如命,手下是敢怒不敢言,也無人敢去不蒙阿泰那裡告發他。
方才出言打斷的就是夏桀本人,站在他身後的還有圖藍朵等人,善穆樂訕笑道:「夏大人,這入戶分配草場之事不是兒戲,已經分配好了豈能隨意更改?」
夏桀眉頭一皺,換做旁人他肯定就是破口大罵,可是這善穆樂深受不蒙阿泰賞識,而且又是眾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忍著脾氣冷道:「穆樂,我身旁這位便是大汗親封的百戶圖藍朵,她可是草原上為數不多的勇士,她如今想要這塊地方,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圖藍朵站在夏桀旁邊,盯著蘇祈月一臉的冷笑,善穆樂滿頭的冷汗,假如是夏桀想要他還能反駁一二,可是圖藍朵這尊大神他可得罪不起,顫聲道:「既然是藍朵大人想要,那便按規矩來好了。」
圖藍朵冷聲道:「我出十兩白銀夠是不夠?」此話一出,眾人一片驚呼聲,一兩白銀約莫等於一千文銅錢,也就是俗說的一貫,十兩白銀已經不是小數目了,草原不如大郢王朝繁華,尋常人家除去用度可能一年都掙不到十兩白銀。
善穆樂尷尬一笑,道:「夠了夠了!那小白溪這塊地方就給藍朵大人了。」說完轉頭看向蘇祈月說道:「小丫頭們,那便委屈你們換塊地方?」
蘇祈月不喜不怒,泰然道:「可以,全憑大人吩咐。」
見她這麼識趣沒讓自己為難,善穆樂也悄悄鬆了口氣,又低著頭在地圖上挑了塊好地方指給蘇祈月,這塊地方好巧不巧也是在察善草場,眾人紛紛側目,這偏袒之心可謂是顯而易見。
善穆樂笑道:「就把這塊地方分給你們吧。」蘇祈月還未答話,圖巴布走上前來,撥弄著手指,漫不經心道:「這塊地方小爺我要了,我出一百兩銀子!」
善穆樂看著這位胖少年,知曉對方也不知好惹的主,頓時失聲道:「這……這恐怕不太合適吧?」如今傻子都能瞧出,這幾人鐵了心就是要為難蘇祈月等人。
夏桀幫腔道:「有什麼不合適的?草原上地廣人稀,就這些土地原本都不值錢,如今能賣出這般高價更是求之不得,凡事買賣本來就是價高者得,你身邊這幾位小姑娘若是不服,大可與之競價,只要能爭得過,那都歸她們所有。」
眾人聽完都在心裡暗罵夏桀無恥,出錢這兩位都是平東王的王子跟公主,那土魯部如今掌管臨州六郡,那裡物產豐富錢糧眾多,誰會不開眼要去跟他們爭?就算傾家蕩產怕也是爭不過。
蘇祈月眼睛紅了一圈,她實在想不到圖藍朵還會來找茬,冷聲問道:「你們要怎樣才肯罷休?堂堂那土魯部族,也為難我一個小姑娘你們也好意思?」
圖藍朵笑道:「話別說太死,什麼叫為難你?如今察善草場這塊肥肉人人都想要,我們那土魯部來分一杯羹有問題么?也別說我圖藍朵仗勢欺人,只要你們今日選除了察善之外的地方即可。」
蘇祈月還未回答,善穆樂介面道:「藍朵大人,這恐怕不太好吧,如今除了新分到的察善草場,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土地了。」
夏桀拍手笑道:「怎麼會沒有呢,不是還有一座廢棄的鐵礦么?那塊地方我看就很適合。」
「這怎麼能行呢?」善穆樂對那座鐵礦可一清二楚,當年他曾監管奴隸開礦,周圍都被挖成光禿禿的一片,沒有草木不說水質也十分渾濁,人畜根本不能生存,前些年鐵礦資源枯竭才被廢棄,分到這麼一塊地方就等於沒有。
夏桀饒有興趣的打量著蘇祈月,問道:「小姑娘,你要還是不要?不要那就沒有了。」
蘇祈月不知其中原由,身旁的善穆樂一個勁的使眼色示意她不要答應,可她左想右想也不想讓善穆樂為難,而且有塊土地總比沒有強吧,當即就點了點頭。
夏桀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圖藍朵倒也說話算話,領了兩張地契冷笑了幾聲便走了。
蘇祈月按手印的時候,善穆樂惋惜道:「小丫頭,你糊塗呀,拿了這張地契,像你這樣的平民百姓按律可是搬遷到土地上生活的,這是為了防止土地荒廢,到了那光禿禿的鬼地方,你們一家人怎麼生存呀?」
蘇祈月嘆道:「事已至此,別無他法,我還是回去找娘親商量一下吧。」
回家的路上,蘇祈月一直悶悶不樂,拿著這塊地契無喃喃道:「我說雪蓮姐姐,你說說娘親會不會臭罵我一頓呀,六百文分到了這麼一塊破地方。」
雪蓮笑道:「你呀就別擔心了,我相信好人有好報,天無絕人之路,祈月你可是大大的好人,我相信老天爺可不會虧待咱們。」
路上花花草草眾多,墨雲蹦蹦跳跳左看右看,時而揪下一朵花時而抓著一隻小蟲,蘇祈月瞧著他這般天真模樣,忍不住感慨道:「唉,還是當傻子呀!」雪蓮聽完這話,忍不住噗呲笑了出聲。
日近正午,三人終於回到了家,母親賀蘭夙正在做飯,老遠便能聞著濃郁的肉香,草窩裡兩隻小狼發出嗷嗚嗚的叫聲,面前還擺著一盤羊奶,想必是賀蘭夙為它們盛的,蘇祈月摸了摸兩隻小狼,又從自家母羊身上擠了點羊奶添到盤子里。
墨雲自從進屋之後變得拘束起來,始終蹲坐兩隻小狼身旁,賀蘭夙收拾著木桌,問道:「小月,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蘇祈月猶豫片刻便將之前所發生的事情說了,賀蘭夙聽完面無表情道:「那地方倒也安生,適合咱們一家人居住,畢竟也不能一直生活在奴隸大營。」
蘇祈月嘟囔道:「娘,我聽那善穆樂說了,那片廢棄礦場啥都沒有,說不定草木都敗光了,我們到時候如何生存?」
「這就不需要你擔心了,你還趕緊吃飯吧。」賀蘭夙白了蘇祈月一眼,然後徑直坐到了木椅上,又捧著書本在那聚精會神讀了起來。
蘇祈月問道:「娘,你怎麼不吃呀?」
賀蘭夙漫不經心道:「娘不餓,待會兒你吃飽了便去瞧瞧你阿寶叔叔吧,順便雇兩個奴隸跟我們一起鐵礦場,我沒記錯的話,雇傭一個人的價錢是一月兩百文。」
聽娘這麼一說,蘇祈月當即點了點頭,是該去瞧瞧阿寶的,還是她想的周到,只是僱人要做什麼?她們家中好像也沒什麼事需要僱人,想了想便問道:「娘,我們僱人做什麼?」
「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娘自有想法。」
等吃完了飯,蘇祈月便獨自出門了,她還帶了一些吃食給阿寶的女兒露寶,如果沒記錯的她如今應該是五六歲的樣子,阿寶他們家的氈帳靠近西大門的營口,以往蘇祈月每次上工都要從這裡經過。
如今阿寶的家又比以往破敗了幾分,門前荒草叢生,蘇祈月還未靠近便聞到了濃濃的臭味,走近幾步忽然聽到了劉瘸子的呼喊聲:「阿寶!你怎麼能做這樣的傻事啊!」
聽到這聲驚心動魄的呼喊,蘇祈月心中一驚,趕忙快步衝進了氈帳,只見阿寶癱坐在血泊之中,右手握著石片,左手不停流著鮮血,奴隸們不許擁有刀具等鐵器,他顯然是拿著那塊鋒利石片割了腕,地上已經形成了一片血泊,劉瘸子就站在血泊之中,懷中還抱著一個面色青紫的五六歲小女孩,她嘴唇已經成了烏黑色。
蘇祈月驚恐問道:「劉、劉爺爺,這……是怎麼回事?」
劉瘸子一陣哀嘆,惋惜道:「阿寶這傢伙不想活了,他打算把露寶也弔死,幸虧我發現的及時,不然露寶也要隨他而去了。」說著指了指地上的麻繩。
蘇祈月聽完心如亂麻,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禽獸尚且如此,更何況還是人呢,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老實木訥的男人,他居然想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明明他以前很是疼愛自己女兒。
阿寶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原本身體就羸弱不堪,如今又損失了這麼多精血,蘇祈月知道哪怕是楊無求在此那也救不活阿寶了。
蘇祈月看著阿寶,顫聲問道:「阿……阿寶叔叔,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阿寶掙扎了許久,彷彿用盡全身力氣一字字道:「我是奴隸,露寶生下來也是奴隸,與其讓她活下來受苦,那我還如現在讓她死。」
「這麼多年了,我無時無刻不想逃回大郢,可就算了真回到了大郢,我們的下場也不會現在好,我們這些曾經大郢虎字營最英勇的戰士,可如今卻落得叛國人人唾棄的下場。」
「劉顯,你說說這天底下還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么?」阿寶淚眼婆娑地望著劉瘸子,這「劉顯」二字想必就是他的真名,這麼多年過去蘇祈月還是頭一次知道。
劉瘸子神情凄涼,他沉默了片刻,緩緩念道:「馬藏金蹄人藏鋒,天機難為歃血盟,秋水石劍瀝肝膽,朔雪照川隱龍蹤……」
阿寶聽完突然面色猙獰起來,他面容扭曲怒吼道:「十年,整整十年了!你還記得這幾句破話!就是為了這幾句空話,我們忍辱負重十年,事到如今你還相信『上漓宮』那臭娘說的話?」
劉瘸子慘然道:「為什麼不信?這是傅大帥用命換來的,我就算到死也相信,而且那算命的就出手過兩回,頭一次便說大郢人人都不看好的景王蕭權有天子之相,後來他果然平定諸王登上了皇位,第二次她說有人能為我們虎字營報仇,而且這人將來能統一天下。」
阿寶笑了,顫顫巍巍道:「為我們虎字營報仇?統一天下……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著笑著便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