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流
和碩達路等人驚魂未定,站在山坡上氣喘吁吁,因先前馬匹都被賀蘭明以射倒受了傷,如今他們只能牽著馬逃命,本以為已經離開了是非之地,不料身後煙塵滾滾,無數鐵騎向著他們奔襲而來,賀蘭部的王旗迎風招展,一眾人嚇得面如土色。
和碩達路心如死灰,顫聲道:「完了,那是賀蘭部的人……」
賀蘭部騎兵轉眼即到,呼喊聲震天動地,當首幾人被弩箭射中倒下,瞬間就淹沒在馬群之中被踩成了肉泥,和碩達路等人驚慌失措,拚命地呼喊求饒。
再親眼見到手下士卒的慘狀之後,和碩達路嚇尿了褲子,口中喊道:「別殺我,別殺我!我是和碩部的百戶,殺了我會挑起兩部戰爭,這對雙方都不是好結果。」他說著半分求饒半分威脅的話,賀蘭部騎兵不為所動,一名戰士舉起彎刀朝著他頭頸劈來。
忽在這時,一聲呼喝傳來:「住手!」只見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躍下馬背,此人劍眉星目,不怒自威,雙眸中冷冷射出寒光,他就是賀蘭夙的二哥「賀蘭明朗」,也就是賀蘭部如今的副首領。
和碩達路一見此人,眼中彷彿看到了希望,他爬到賀蘭明朗的跟前,抱著他大腿一臉諂媚道:「明朗巴魯,我是和碩部的達路,今日闖入賀蘭部領地乃是意外,我由衷地向您賠罪,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將我當個屁放了吧。」巴魯一詞在胡人部族是指勇士的意思,一般是對強者的尊稱。
不料賀蘭明朗卻未領情,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中精巧彎刀,不時伸出舌頭舔了舔,散漫道:「來我地盤上挑事,還要殺我弟弟和妹妹,還有我那可憐的小外甥女,你現在讓我放了你?」
「達路,你是當我賀蘭部好糊弄不成?」
聽完這話,和碩達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別殺我,別殺我!其實是有人指使我這麼乾的,你仔細想想,憑我一個小小的百戶,又豈敢來尋賀蘭部的晦氣?」
賀蘭明郎道:「那給我一個放過你的理由。」
和碩達路想了一會兒,顫聲道:「你、你、你殺了我,和碩部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賀蘭明朗冷笑道:「和碩部?和碩部算什麼東西,當老子怕了你們不成?當年我們和郢朝大戰的時候,你們和碩部戰績一直墊底,你難道不知么?」說著示意手下將和碩達路拖走,像是拖一條死狗一般拖下了山坡,他並沒有誇大其詞,和碩部的戰力一向不如賀蘭部。
胡人共有六大部族,分別是龍圖部、赤火部、納蘭部、賀蘭部、和碩部與那土魯部,其中以龍圖部實力最強,這也是如今大汗元卜的親族,再者就是以左賢王納蘭部、右賢王赤火部、平東王那土魯部實力最為強勁。
胡人部族尚武成風,歷來誰能在汗王之爭中勝出,那便能入主金帳王庭統御全境,當年龍圖部元烈成為大汗,他替次子元卜向賀蘭部求親,想要當時身為草原第一美人賀蘭夙下嫁,若是兩族能結秦晉之好,那胡人部族將會更加統一。
對於這門親事,賀蘭部也有不少人支持,畢竟龍圖部地位超然,而且實力有目共睹,當年臨州一戰若不是他們拚死搏殺,這大郢的地盤也不會落入胡人手中。
倘若一直元烈緊跟的腳步,說不定真能完成先祖的宏願,那就是逐鹿中原,問鼎天下!然而這份美夢卻在一個清晨被打破了,只記得那天賀蘭夙逃出了家門,兩族聯姻失敗,賀蘭夙因此也成了千古罪人。
過了幾年賀蘭夙帶回來一個女嬰,又是大郢人的野種,這讓賀蘭部的人更加怨恨她,成了人人唾棄的對象,迫於元烈和族人的壓力,當時的賀蘭德光不得已將才愛女逐出,這才有了接下來的事情。
不遠處,蘇祈月看呆了,她從小到大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千軍萬馬衝鋒的景象,但見那群人又向著自己緩緩騎行過來,不由下意識緊緊抓了她娘親的衣袖。
賀蘭夙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小月,別怕,這些都是咱們賀蘭部的人,最前頭那個男人就是你二舅。」
賀蘭明朗來到三人眼前勒住馬頭,擺了擺手示意大軍停下,令兩名士兵將和碩達路扔在了地上,他看著賀蘭明以道:「三弟,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心慈手軟,這種財狼之輩怎能輕易放他離去?」
賀蘭明以神色默然,平靜的臉上依舊看不到喜怒,賀蘭明朗白了他一眼也不在理會,轉頭看著賀蘭夙激動道:「小妹!你終於肯回家了。」
這聲親昵的稱呼,賀蘭夙已經等了將近十年,在三位哥哥當中,一向是二哥最是疼愛自己,此刻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淚,輕聲應道:「明朗哥哥。」稍後又推了推蘇祈月:「這是你二舅,快叫舅舅。」
回想起這個粗獷漢子先前殺伐果決的模樣,蘇祈月心中不經害怕,許久之後才怯生生叫了句:「二舅。」
「好!」賀蘭明朗俯身大笑,突然衝上前將她一把抱起來,用手指颳了刮蘇祈月的鼻尖,笑道:「好姑娘,沒讓舅舅失望,前幾日我可聽說你將圖巴布那小子揍得不輕,沒給咱們賀蘭部丟臉。」
蘇祈月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二舅會突然抱起自己,而且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瞬間臉色變紅了,害羞道:「我、我也不想的,只是圖巴布那小子老是欺負人!」
「做得很好,咱們草原上的女子沒必要柔柔弱弱,誰來欺負咱們,那咱們就打回去。」賀蘭明朗拍了拍她肩膀,俏皮地使了個眼色,完全不像一個數萬人的首領,倒像是玩世不恭的漢子,他笑嘻嘻道:「你娘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部落里的男孩子她可揍了個遍,記住啦,以後誰要欺負你那就往死里揍,打不過的二舅帶領整個賀蘭部幫你。」
聽完這番話,蘇祈月非常感動,好似無根浮萍終於有了依靠,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賀蘭明以眉頭緊皺,沉聲道:「你這般大張旗鼓來此,若是被龍圖部的人知道了,那該怎麼辦?」
賀蘭明朗站起身來,目光冷厲,惱道:「知道了那又如何?自從元烈逝世以來,元卜這廝便步步緊逼,反正早晚有一戰,還管他知不知道,再說了如今夙夙歸部這麼大的事情,你覺得元卜能不知道?」
賀蘭明以嘆息一聲,緩緩道:「你……你這是在把大家往火坑裡推,你知道么?」
賀蘭明朗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老子就是這個脾氣,不像你跟大哥深謀遠慮,做事瞻前顧後,我只知道夙夙是我唯一的妹妹,誰要是欺負了她,那老子就滅了他!」
「還有大郢那個負心漢,我這些年打聽到了他好像做了大官,不論他是個什麼官,哪怕是做了大郢的皇帝,欺負了我賀蘭明朗的妹妹,老子遲早得滅了他。」
瞧著賀蘭明朗信誓旦旦說著,分別這麼多年,二哥還是這般真心對待自己,賀蘭夙此時已經忍不住掩面痛哭。
賀蘭明朗見狀,不自覺將賀蘭夙也摟在了懷裡,這一刻蘇祈月對賀蘭部的好感又多了幾分,雖然她以前從未見過賀蘭部的人,但是如今眼前這兩位舅舅,那可是真心實意對待自己和娘親的。
一旁和碩達路趴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惹怒了賀蘭明郎這個殺神,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那就是當年元卜求親不成,憤憤不平,從而動手打了他這妹妹一巴掌,不料賀蘭明朗衝進龍圖部差點殺了元卜,這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險些引發兩族血戰。
和碩達路這時暗自懊悔,腸子都悔青了,自己千不該萬不該惹怒一個連「大汗」都敢殺的人。
賀蘭明朗將蘇祈月兩人放開,對著手下戰士道:「今日我們的任務是什麼?」千餘人齊聲喝道:「迎接小公主回家,迎接小公主回家!」這聲音震天動地,久久迴響在草原之上。
賀蘭明以搖了搖頭,一陣苦笑,他原本打算將此事低調進行,免得和龍圖部撕破臉皮,看來如今是騎虎難下了,他也不再多說什麼,不料轉身看到地上趴著的和碩達路,便開口問道:「你現在抓了他準備幹什麼?」
賀蘭明朗笑道:「這還用問么?當然是宰了祭旗。」聽他這麼一說,手下兩名戰士就要動手,賀蘭夙連忙攔住,急道:「二哥,不行!你不能這麼做,和碩部到底與我們並無仇怨。」
賀蘭明以道:「老是打打殺殺,何時才是盡頭,再說祈月還在這裡呢,當著孩子的面你就不能溫和一點么?」
賀蘭明朗不以為然,轉頭望著蘇祈月笑道:「小月,那舅舅現在把這人交給你處置好不好?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蘇祈月轉著眼珠想了想,忽然嘻嘻笑道:「那就讓他學一圈小狗叫吧,叫完一圈就放了他。」和碩達路聽完這話,一時間竟呆住了,他堂堂和碩部百戶長如今竟要當眾學狗叫,這讓他如何能忍受?
瞧著他獃滯的模樣,賀蘭明朗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怒道:「聽到了沒有,還不快叫?你想死不成?」
和碩達路這才恍然大悟,與小命相比,學幾聲狗叫又算得了什麼?當下邊爬邊叫,極其賣力,直將眾人逗得笑彎了腰,賀蘭明郎也沒有食言,叫完便將他放了,之後賀蘭部眾人浩浩蕩蕩接著出發。
數裡外的石山之上,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靜靜注視著一切,她黑紗遮面,絕美容顏若隱若現,在她肩頭還停著一隻灰色雄鷹……
和碩達路拼了命的逃,他如今很後悔聽了千戶長的命令,假如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打死他也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他剛停下歇息一會兒,忽見前方煙塵滾滾,以為又是賀蘭部的馬人,當即嚇得抱頭鼠竄,直至看清那些旗幟方才鎮定下來,那是和碩部與那土魯部的旗幟。
雙方共四五千人朝著這邊緩緩行軍,和碩達路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撲通一聲跪在了大軍前,哭嚷道:「隆東千戶,你一定要為我報仇啊!賀蘭明郎那廝將我們的人都殺光了!」
人群中走出一位疤臉老者,他便是和碩部的千戶,此人名叫「和碩隆冬」,在他身旁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威名赫赫的平東王「那土魯圖扎木」。
和碩隆冬問道:「達路,這是怎麼回事?」和碩達路聞言,將事情全部複述了一遍,當然學狗叫的事被他巧妙掩蓋過去了。
和碩隆冬聽完怒不可遏,大罵道:「該死的賀蘭部!遲早得要他們好看。」罵完又向圖扎木問道:「王爺,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圖扎木長得肥頭大耳,身材臃腫,他眯著眼縫道:「這有何難?」說著突然拔刀砍向和碩達路,後者未及反應當場殞命。
「你……」和碩隆冬又驚又怒,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圖扎木漫不經心擦著刀上血漬,笑道:「現在不就好辦了,人是被賀蘭部殺的,如今出師有名是該去找他們算賬的時候了,待會勞煩千戶演得好一點。」說完領著人馬往前走了,和碩隆冬緊隨其後氣得雙眼翻白,可他卻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