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太太做法事
對於我爺給張叔家的詛咒,我爸只是打了個哈哈,並沒有太多搭理。
我其實也挺奇怪:
平常我爺除了跟我聊聊天之外,本性就不太愛說話,何況除了我家人,也沒啥外人樂意找他說話。今天他咋會這樣?閑沒事嚼人張叔家的舌頭根兒幹啥?
再說,你也不巴人點兒好,咒人家幹啥?
不過,雖然心裡奇怪,我還是更想問我爺關於學校花池的事,畢竟他平日里老接觸那些神神怪怪的東西,應該能給點兒啥建議。再說我明天就得上學,不多了解咋知道以後咋化解?
一邊把我爺往門口送,我一邊跟他介紹著學校花池半夜小孩兒哭的情況,走到門口那棵桑樹下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背著手跟我說:
「村頭那個小學我以前也看過,那個花池的位置還不錯。
「現在大部分學校的大門,跟村頭那所小學也一樣,都開在一側方向的正中,俗話說『左青龍,右白虎』,要是能把學校大門開在兩側,應該會更好,但開在正中其實不能說差。
「再者說來,學生都代表著陽剛之氣,村頭小學門朝西,西方刑煞之所在,兩相對沖肯定會更穩定,也沒有問題。
「村頭小學面積挺大,上課樓都在正東位置,西邊雖有大門,但門扇稍小,充不住上課樓的重量,花池位於正中偏西,給大門加了重量,兩頭協調也顯得更平衡。
「照這個架勢來看,村頭小學的花池裡不應該生出什麼邪祟,說不定是有人刻意為之。」
最後,我爺又加了一句:
「我不是看風水的,知道的都是皮毛,肯定有說不清的地方。你要真害怕就別去上學了,跟我去河裡學撈屍吧!」
還是在給自己打廣告。
我倒是沒啥不樂意,就是扭頭看到了我爸站在門口挽著胳膊,陰沉的臉,沒敢就這麼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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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對我來說是真的難熬,大課間也才十五分鐘,一盤彈珠球都打不完。
八九十年代的農村小學生,課間也就那麼幾點兒競爭的樂趣:
在梧桐樹下挖幾道小溝溝兒,拿著彈珠往樹上一扔,反彈進小溝溝兒里,看誰能彈住別人的彈珠;
要麼就是用兩面都演過草的廢紙疊成紙包,你打一下我打一下,誰能把對方的紙包打翻過去誰就贏;
再要麼,就是用那種圓圓的硬紙卡,玩打紙卡,規則跟打紙包差不太多。不過紙卡這種東西自己是做不出來的,得拿錢去小賣部買,農村的小孩兒兜里能有幾個錢?所以,紙卡這種東西就很不常見了。
「屁崩兒」是我們班的富二代,他大名好像是叫「朴鵬」,兩個字都是放屁的擬聲詞,還是那種一聲更比一聲高的那種。
他書包里就有很多紙卡,每天早上進教室的時候,他都會把它們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晾晾,等老師來了再收起來。
只是不知道為啥,男生們都不愛跟他玩。
他好像也不是很愛跟別人玩,每到課間,他總是獨自一人站在一個沒什麼人的地方,不說話也不動,就站著看,看到快上課了才走。
在我心裡,像他這樣的人,屬於神經上有點兒問題的那種,我也不愛跟他玩兒。
那幾天,「屁崩兒」喜歡上了站在花池旁邊看,一看就是一個課間,我正好糾結半夜小孩兒哭的事兒,沒事也老愛往花池那邊留意,對他也順便留意了一下。
星期二早上我就忍不住了,跑過去想問他在看啥,不過他一聽我喊「屁崩兒」就跑開了,沒願意搭理我。
其實我在班裡也不是那種人人都愛搭理的人,原因自然是因為我爺,我們倆屬於同病相憐。
不過看起來我可能「病」的更深一點,連他都不願意搭理我。
星期三下午的一個課間,我正埋著頭在一棵梧桐樹下打彈珠,突然聽見學校門口「哇嗚哇嗚」的警笛聲,一輛警車和一輛麵包車先後從學校門口的路上經過,學校門口的這條路是進出我們村的唯一通道,他們肯定就是來我們村的。
下午下學回到家,我爸我媽沒在地里幹活,而是早早就在家呆著,吃了飯我跟我媽說我要出去玩,被她制止了,她跟我說村裡出事了,今天千萬別出去。
我很奇怪,一般來說村裡要是出事,我媽肯定會忍不住跑出去到處打聽,打聽完以後再到處宣傳。
這次是什麼情況?她也沒出去打聽,也沒去找鄰居們說,有點不對風格啊!
過了兩天就是星期五,下午只上了一節課就放假了,我沒準備這麼早就回家,而是跟著班裡幾個活潑點兒的同學出去玩。
他們一般都不帶著我,這次卻直接同意讓我跟著,我心裡挺高興。
出了校門,我們幾個就左拐進了學校南邊的乾溝,乾溝里爬滿了拉拉秧,這種野草在我們這兒很有名,葉子不能吃、開的花又丑,還見著土就能長,煩人得很,莊稼地里長這種草,人拔著都費勁,因為它不管是葉子還是莖,都長滿了倒刺,一挨著就拉的手生疼。
我正猶豫著沒法下腳,他們幾個卻已經興高采烈的踩著走了過去,為了不脫離這好不容易進的隊伍,我也只好硬著頭皮踩了上去。
走了一會我發現這也沒啥,腳下只要加點小心,基本上就碰不到他們。
順著乾溝走到村頭兒,那裡有一座簡單的小橋,是用兩塊寬石板搭起來的,一般來說過個自行車啥的都沒問題。
不過我們幾個沒有上橋,而是沿著乾溝爬了上去,又順著村東頭的小土路往北走。
遠遠地我就看見一群人,他們站著的地方,大概就是張忠的家門口,其中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看起來還相當熟悉。
我快了幾步,把幾個剛交的小夥伴甩到了後邊,逐漸看清了,那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大的就是我爺,而那個小的,卻是我們班那個「屁崩兒」。
我爺正拉著「屁崩兒」,和其他圍觀人一道站在一旁,他們都正默不作聲地看著一個手舞足蹈的老太太。
這個老太太我不認識,她手裡正拿著幾張黃紙,面前擺著個桌子,桌子上似乎還燃著兩根白蠟燭和一把火香。
等我走到近前,才徹底看清了局勢:
一張桌子擺在正對著張叔家門口的地方,桌子被一張畫著陰陽符的大黃布蓋得嚴嚴實實,桌子中間放著個瓷碗,瓷碗里是一碗沙子,三根火香分開插在沙子上,徐徐冒著白煙,兩側兩根白蠟燭的光,在大下午的太陽光亮下顯得很微弱。
包括我爺和「屁崩兒」在內的一眾圍觀者,將張叔家門口和桌子前讓出一條通道,那老太太正在通道里搖晃亂舞。
她穿著一身看不出年代的破舊衣服,頭上插著幾個花簪子,臉上抹得是花紅柳綠。
隨著她奇怪的舞步,手裡的黃紙像是有了生命一樣上下飄舞,還帶出一縷縷熱熱的、嗆鼻的風。
「天有神明日月星,上天入地鬼神驚。
「凶神惡煞鬼來臨,地頭凶煞繞路行。
「吾奉三茅真君號,驅鬼散煞復太平。
「天清清,地靈靈。
「驅鬼散煞復太平。」
老太太一邊舞動口中一邊念念有詞,最後大喊一聲
「奉我三茅祖師命,斬妖除魔不留情,急急如律令。」
然後黃紙隨風點著,直直向張叔家門口飄去。
等後邊幾個同學跟上來的時候,黃紙都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最精彩的部分他們算是沒看著。
因為這之後,老太太就停了下來,在一邊找了個石墩坐下歇息了。
等老太太坐穩了,「屁崩兒」迎著她走了上去,我爺也跟著朝她走去,一邊走一邊問著:
「中不中?」
老太太斜著看了我爺一眼,語氣頗為責怪:
「張老鬼,以後你不想活了可別再拉著我了,我他娘還不想死吶!啥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都敢撈!」
對於老太太的指責,我爺也只能一邊賠著笑,一邊遞過去一碗水:
「清清嗓,散散邪,河裡邊兒的水,好東西。」
老太太接過去剛喝了一口,就聽見我爺的那句「河裡邊兒的水」,「噗」的一聲全吐了:
「滾你娘的淡,你那河裡邊兒能是啥好水,咱可喝不起,啥時候還是給我帶倆西瓜靠譜。」
聽著這句罵,我爺卻一點也沒生氣,也沒動他的武功,依然賠著笑:
「我也沒想到會這麼邪性,都怪當時著急了,給您賠不是了。」
我爺兩條幹瘦的胳膊,舉著那桿同樣乾瘦的煙桿兒,滑稽的對著老太太作了個揖。
老太太擺擺手,沒理我爺,而是在「屁崩兒」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去。
一邊走還一邊頭也不回的說著:
「過會兒打我門口過,告我說燒了個啥香。」
我爺答應著,見她走遠了,才罵了一口:
「我去哪兒能看懂香譜,死老婆兒真是越來越懶了。」
見著我來了,他也沒說話,估計是心裡有氣。
我見他這樣,也就沒敢吱聲,只能站在他旁邊看他搓煙球。
過了一會,圍觀的一個人指著桌子上的香,問我爺:
「張師傅,你看這香,是好還是不好?」
我爺抬眼瞅了瞅,皺了下眉,但立刻舒展開來,說道:
「好,沒事兒了,擺台撤了吧!」
說完把煙桿里的煙灰吹掉,跟我打了聲招呼,就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