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關於她的名字

安文文的群聊小窗彈出來。

「老李最近火氣大，大家都小心點別觸霉頭！摸摸今天第一位挨批的小可憐安文文[點蠟][點蠟]」

安文文發了一個流淚的表情。

但她的注意力馬上就被群聊的下一句吸引：「到底怎麼了，感覺公司變嚴好多，抓考勤抓開會，我們該不會要倒閉了吧？」

安文文心情微凝。

「聽說投資總公司突然來抽查項目進程……」

「暈！難怪績效考核標準都拉高了。」

「八百年不更新的垃圾手游，突擊搞個『夏夜大冒險活動』，張口就要做到500w充值流水，還不如直接黑玩家賬號更快！」

「這遊戲巔峰時期日活十萬多玩家在線吧，那時候說不定有可能，現在才剩多少，能有一萬嗎？就算有一半人願意充錢也湊不出來吧！」

「難怪李平這些天罵人頻率飆升……」

一條又一條的消息發上來，安文文看得直接自閉。

她喜歡玩遊戲，偶爾測評遊戲、做遊戲攻略，在圈裡還有一些小粉絲。

可現實是，她本人就在圈裡最看不起的國產騙氪手游小公司里幹活。

而且安文文工作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幫遊戲主策劃研究怎麼更好的騙錢。

當然，她作為文案，更多的還是負責收集各種資料、整理修改文本，兼職其他打雜輔助。

主要對接她的上級主管李平，也是策劃組的副組長。

「安文文，我讓你改活動方案，你都改了些什麼東西！」

李平的聊天界面頂到了最前面，安文文看到「改」這個字就一陣頭大。

她連忙回復：「我都是按照要求修改的。」

「我是讓你配合上調的關卡難度數值改一些對話，然後策劃幾個吸引玩家充值的方案，你都寫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這能讓他們花錢？

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你不會去找爆款遊戲抄嗎？再拿回去改！」

安文文忍不住，在對話框里打了好多字。

「夏夜大冒險活動關卡數量多，重複性高，根本沒意思。只設計充值活動也騙不到人上當啊……」

「現在更重要的是把遊戲內容的趣味性提高上去吧……」

「一味調高活動的難度，逼玩家充錢才能過關，只會流失掉更多的普通玩家，普通玩家都走了，氪金玩家也會覺得沒意思離開的……」

但最終，安文文想到她的房租，她的工資，她的考核，還是把那些敲出來的字一個個刪掉了。

她發出去的只有簡短的一行：「好的，我馬上改。」

安文文默念：算了算了，拿著賣白菜的錢就不操賣□□的心了。

其實她不希望這家公司倒閉，也不希望自己做的遊戲涼涼，而且這500w的充值流水壓力，壓在所有人肩膀上。

反正領導先頂上。主管怎麼說，她最好就怎麼做。

不過，改方案總歸是一件苦差事。

安文文翻找出各大遊戲的充錢頁面，一個個對比學習、揣摩話術，最後甚至找到購物網站上，深度體驗了一下那些誘導消費的招數。

中途小小地摸了會兒魚。

突然，安文文想到自己正在玩的遊戲，於是拿出手機點開了《異次元戀愛遊戲》。

她好像到現在都還沒有觸發系統的充值提示，不知道是還沒有做到任務節點，還是遊戲根本沒有設置。

「親愛的玩家你好……」

安文文跳過遊戲的入場白。

隨即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條觸手，橫在手機屏幕前，幾乎快擋住邊上的各種菜單欄。

安文文一進遊戲，祂便纏上來，蠕動著迎接她。

【艾撒斯托亞】：「安……文文……」

艾撒旁邊浮出了一段對話氣泡。

這是艾撒對安文文說的，並不是遊戲系統的提示。

安文文一怔，這是她第一次觸發艾撒的對白。

那突然冒出來的字元蜷曲著，散開又凝聚，甚至根本不成型，完全不像是漢字的橫豎撇捺。

但莫名的，安文文卻看懂了。

這是什麼字體？

這個疑惑從安文文心頭一閃而過，她更在意的問題是，艾撒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雖然現在大部分遊戲在登錄的時候都躲不開手機號碼身份證，但讓遊戲角色直接破次元壁地喊玩家真名，有點下頭啊。

她應該取個昵稱的……

安文文有些後悔之前跳過太多介紹，可能她錯過了取昵稱的流程，所以到這個增進互動關係的環節，只能用本人的名字了。

「你成功地讓【艾撒斯托亞】認識並記住了你，解鎖成就【被銘記之人】」

安文文點擊對話框。

她以為艾撒還會對她說些什麼。

但她點完后，沒有出現新的內容，只有她的名字不斷地跳出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直到鋪滿整個屏幕。

「安文文，安文文……」

「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

這是艾撒醒來以後的第一個記憶認知。

只不過，祂唯一記得、知道的，只有「安文文」，於是反覆吟誦，銘記深刻。

可惜她在上班，手機設了靜音。

安文文突然有一絲好奇，艾撒會怎麼念她的名字，也會發出那種像是「咕嚕」的泡聲嗎？

明明這裡大部分的空間沒有空氣，沒有介質，沒有聲音……

她之前聽到的那些微微鼓動的「咕嚕」聲，是那巨大的堪比星球般的軀體和觸足本身在宇宙中移動時產生的宏大震顫。

而現在，這樣的龐然大物在寂靜的星空里反覆念寫安文文的名字。

「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元堆疊起來，彷彿沒有盡頭一樣。

每當安文文以為不可能再塞下更多的，卻又會有新的文字冒出來，重新疊加在7寸的手機屏幕。

空間迷失在她的名字之中。

無論安文文縮小畫面縱覽星系、還是放大畫面盯住艾撒，一切都快被她的名字淹沒了。

遠、近、上、下……方位和距離都失去了概念和意義。

那些寫滿「安文文」的字元或大或小，或長或短。

有的橫穿一整顆星球，有的蜷縮在星塵上，越是看得仔細，就越是能感覺到那些文字的古怪。

那些冒出來的扭曲字元，像是在爬行一般微微蠕動，彷彿具有奇異的生命力一樣，滋長、擴張，重複交疊地傳播著信息，污染周圍的一切。

明明全部寫著同樣的名字，具體比較起來，卻又完全不一樣。

白色的遊戲小字浮出來。

「你得到了【艾撒斯托亞】的知識，解鎖成就【神秘初學者】。」

但是手機屏幕越來越花，根本看不清楚，像是發生了嚴重的故障。

就在她想要退出遊戲重啟時，安文文看到那些字元快要掩埋住她那顆金閃閃的五角星了。

安文文連忙伸出手指，把自己的名字推開。

這是艾撒送給她的星星，是屬於她的。

就算只是虛擬、不真實的，安文文也想要保護好。

像是察覺到她的想法，艾撒揮舞著觸手，幫她一起驅散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文符號。

但祂實在太大了。

那宏大的偉力在宇宙中橫衝直撞，掀起駭然的風暴。

一行行文字開始消失，但也將那些環繞的行星、恆星、矮行星們也一同打亂。

安文文用食指點住艾撒，拖拽著那漆黑色的觸手離遠一些。

她想讓艾撒冷靜一會兒。

然而停下來后，大片的星系都被摧毀得七零八落，無數的星球支離破碎，只是在每一處角落上刻上了奇怪的符號。

成為一座建立在宇宙中的紀念星館。

「你啊……」

安文文小聲地嘆了一聲，感覺到從頭開始養成的棘手。

她看著亂糟糟的殘局，強迫症又開始發作。安文文想到什麼，她拖拽著艾撒的觸手在屏幕上移動，利用艾撒打掃這一隅宇宙。

艾撒小小地翻騰了一下，便任由她擺布。

一開始，安文文只是想要把畫面清理得整潔一些。

但當她帶著艾撒，手指點到的地方，瞬間消失不見了。

那些殘破的星球……

那些發光的等離子體，那些冰和岩石表面，那些安文文形容不出來的各種元素，那些星塵和灰燼……全都不見了。

只剩下黑黢的空洞。

「你正在向【艾撒斯托亞】獻上祭品……」

「你的祭品被接受了！」

遊戲浮出一行小字，提醒安文文發生了什麼。

在她無意中的指引下，艾撒將她點過去的一切，都吞噬掉了。

【艾撒斯托亞】等級+5

浩瀚星河驟然一空，只剩下一顆閃閃發光的奇特五角星。

以及一頭正在逐漸復甦的猙獰怪物。

在吸食了不知道多少顆星球之後，那渾然可怖的深色軀體無限地脹大，暴漲，從不知名的組成結構里抽出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森然的觸手，崢嶸地舒展伸長，向安文文展示那新生的偉岸肢體。

【艾撒斯托亞】

身份：？？？

種族：？？？

等級：lv.7

好感度：45

狀態：混沌倦怠（略微滿足）

原來艾撒可以吃這些。

安文文又體驗到了新的趣味，這樣的玩法又變成了吃豆人小遊戲。

只是沒有地圖限制，也沒有敵人阻攔。

但是，艾撒都快把最近的一個星系吃空了，也只是升了5級，經驗條的槽值是不是設置得太誇張了一點……

那以後她要拖著艾撒去宇宙里到處跑尋找食物嗎？

沒有漲好感度。

看來，艾撒還是更喜歡吃甜的糖果。

安文文胡思亂想著，依次點了點艾撒多長出來的觸腕。

她很公平地一條接著一條地摸過去。

因為只要她稍微在某一處停留得久一些，其他的觸手就會纏上來毫不客氣地爭奪她的注意力。

甚至會直接打起來。

那四條新觸手就像是互相不認識一樣，揮打、纏繞、絞殺彼此的時候毫不留情，但是又會互相協作，一起對付最開始、也最強壯的那根足腕。

這些觸手中擁有自己的思考意識嗎，存在獨立的神經元嗎？

安文文一時想得有些多。

但眼看艾撒和自己打起來，造成的震動又帶起一圈力場的波盪，她趕緊攔下來，一一分開安撫。

還好她一隻手有五根手指。

不過再長出新的觸手怎麼辦？超過十條的話……

安文文點了點艾撒深紅色的本體，不禁希望，祂能快點進入下一個形態。

就在這時，聊天軟體的通知彈出來。

「改好了沒有？」

主管來催了。

安文文頭皮一緊，連忙點開。

界面跳轉間。

一條碩大可怖的黑色觸手忽的從旁邊的屏幕里滑過來，就像是要跟著安文文的手指跳到聊天框里。

但下一刻，又被那些新長出來的觸手打下去，隨著遊戲後台一起消失。

安文文看得想笑。

然後她想到要改的東西，又笑不出來了。

她不僅沒有找到《異次元戀愛遊戲》的充值入口，而且玩起來摸魚差點忘了時間……

安文文立刻回復李平：「馬上就發給你。」

可是看著電腦上空白的文檔，安文文根本想不到什麼。

她機械地按照李平的指示，把市場上的爆款遊戲模板全都搬上去，只做一些細微的調整。

就在輸入打字時，安文文的腦海里浮出來，卻是艾撒在整片宇宙里寫滿的字元。

那些彎曲、蠹動的符號像是具有魔力，深深地刻在她的記憶里。

一旦看過，就不會再忘記，如同被灌輸著學會了新型的神秘語言。

安文文搖搖頭，暫時放下那些不對勁的種種猜想，她飛快地整理好《夏夜大冒險活動策劃第8版》。

輸入郵箱賬號，附上文件，點擊發送。

她沒忘記給李平發一句：「發到郵箱了，請查收！」

一整天過去，直到下班點，也沒有人再來找安文文。

看上去，《夏夜大冒險活動第8版》似乎徹底通過了。

然而安文文不知道的是。

在她按下保存鍵后，那些新打上去的漢字就已經在她的願望下悄無聲息地變形，從方塊變得曲折、蜿蜒，不成形狀。

各種挖空心思、變化模式的誘導充錢方案被重新曲解拆分，轉化、還原到其最本質的含義。

「來吧來吧來吧來吧……」

「支付代價，換取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