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繼續追蹤
「對不起,我失態了,」聞折柳搓了搓雙手
「不會,」都過敏道,「這個故事,比瓦市裡那個,動人很多,敬你。」
說著,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跟聞折柳幹了一杯。
「對了,聞兄,還有一事,要向你問詢,」頓了頓,都過敏又道。
「何事?」
「你在東都時間長,信息廣闊,不知聽過一家叫「玉樓春」的戲班嗎?」
聞折柳不假思索:「自然聽過,他們當年在瓦市還小紅過一陣子。」
「啊?」洛小寧有些欣喜,又有些疑問,「我們剛才在瓦市打聽了半天,都沒消息呢。」
「嗨,他們也是時乖命蹇,當時排了一出新戲,觸了霉頭,一半算是被強行解散。你們也知道這戲班子後浪推前浪的。三五年一過。記得他們的人便沒幾個了。」
都過敏忙問:「是怎麼一回事?」
聞折柳壓低聲音道:「你們想來也聽過。五六年前當今聖上身邊來了一個天師,據說帶聖上登過仙境,從此便深得寵信。被封為大賢至聖天尊,准宮內轎輦行走。」
「登仙境?」洛小寧忍不住打斷,雖然世上有些怪奇難解之事,但活人能登仙境,她是不信的。
「誰知道真的假的,但聖上自己信吶,」聞折柳說下去,「我這為說書收集信息,也接觸過幾個大官。他們說,聖上自稱,當時腳踏祥雲,直上九霄,仙班中有十八名青碧衣裙的神女在天門相迎,一時間起了風,神女皆掩衣裙,聖上回來還作詩記錄『紅雲塞路東風緊,吹破芙蓉碧玉冠』,你看,這算有鼻子有眼的吧。」
洛小寧都過敏對視一眼,這確實很細節,而且一般人怕是不敢拿自己的詩句冒充聖上寫的,給這說法平添了幾分可信。
「扯遠了,說回來,」聞折柳繼續道,「當時『玉樓春』的戲剛好是講古代方士如何欺騙君上,不知怎麼被那位大賢至聖天尊看見,覺得在諷刺自己,於是給瓦市暗中施加壓力,不準各位老闆再演他們的戲。導致他們班子經營不下去,最終散夥了。」
洛小寧都過敏對視一眼,為何他們這一路如此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打聽到戲班下落,居然又散了。
頓了頓,聞折柳問:「還沒問,你們為何要找這玉樓春?」
「不瞞先生說,我有個兄弟從小被人牙子拐去,說是賣給了這家戲班,我們一路風餐露宿,都在尋他。」都過敏道,簡單描述了前情。
「竟有此事,」聞折柳唏噓道,「可惜我與那戲班不過幾面之緣,談不上交情,更不知裡頭各人出身來歷。」
「船散了也有幾根釘,」洛小寧想了想,鼓起希望,又問,「就算散夥,那玉樓春里的各位戲子,總該有個下落,您可知道?」
聞折柳思忖一番,道:「依我回憶,當時,玉樓春有三個台柱子,一個喚玉生的文生,一個喚小樓的武生,還有一個喚戲春的花旦。班子散了后,他們不甘就此沉淪,大抵還想再找個下家,由是在城南一家福來客棧住了好一陣。那邊的掌柜或許有些線索,你們不妨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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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過聞折柳,洛小寧都過敏二人打聽了福來客棧,一同趕去。
到了地方,小寧不由吃了一驚,這「客棧」別看名字還算中規中矩,實則幾乎不能算是客棧,而是民家自己改造的,斑駁的木門上貼了掉了一半的「福」字,推門進去,院子里幾根劈叉的竹竿,晾曬著半干不幹的衣服,腳下是鋪了石子的土地,但雜草頑強地從各種縫隙里鑽出來。
也難怪……洛小寧心想,當時戲班子都散了,剩下的人估計也只有預算住在這種地方了。
好在,掌柜看起來還挺熱情,聽見門響,大老遠迎出來,點頭哈腰的,連聲問:「幾位啊?」
「兩位,」洛小寧在掌柜身上聞見一股潮濕霉味摻雜一絲酒氣的詭異味道,不過也並未多想,這麼個住宿條件,有些怪味總是難免。
「裡面請裡面請,」掌柜一手已經幫她擔過行李,生怕這難得的客人跑了似的。
唉,生意人都不容易,小寧看掌柜白胖和藹,心中也不由生出幾分共情,跟他走了進去。
客棧老舊,似乎他倆是今天唯一的住客,一人要了一間客房。
不過兩人目的畢竟不是來住宿的,在樓下纏著掌柜打聽起原來玉樓春的事來。
「唉喲,那都四五年前的事了,誰記得清楚哇,」掌柜推脫道。
都過敏也不說別的,從腰包里掏出兩片碎銀,放在木面呲花的櫃檯上。
掌柜眼睛先一亮,繼而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又笑起來:「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接下來,三個人就坐在桌子前頭,掌柜的一邊喝水,一邊展開回憶。洛小寧心裡笑道:果然有錢能使磨推鬼。
「那玉樓春散了之後,是有兩個戲子住在我這一陣子。一生一旦,男的叫小樓,女的叫戲春。不過呢,一共也沒多久,大概兩個月不到吧,就又都走了。」
都過敏手裡捏著銀子,笑道:「老闆,口說無憑,你拿個當時的賬本給我們瞧瞧?」
那掌柜的遲疑片刻,到底經不住銀子誘惑,又笑起來,起身顫巍巍道:「好,好,稍等。」
說著,對樓上喊了一聲:「二妮,幫爹找賬本!把四年前那幾本拿下來!」
樓上乒乒乓乓一陣亂響,不一會,老舊的樓梯上傳來咯吱咯吱的響聲,順著響聲,一個瘦小的女孩抱著高高一疊賬本走下來,賬本擋得她臉都看不清了。
洛小寧有點擔心女孩,上去想接,但一接之下,發現女孩有點眼熟:頭上豎著堅挺的玉米須。
女孩一下也認出了他們,砰地往後退了一步,氣鼓鼓地嚷:「是你們?你們還來住我家店?」
洛小寧有幾分尷尬,剛想跟掌柜解釋那點雞毛蒜皮的小誤會,沒想到,她還一句話沒說,掌柜看見女兒不友善的神情,上來啪就是一個嘴巴,厲聲罵道:「賠錢貨!怎麼跟客人說話?!」
二妮被打,哭著跑了出去。掌柜的馬上又轉回來,笑容堆得像朵菊花:「不知小女何處得罪過二位,小的這廂先給二位賠禮了。」
洛小寧倒吸一口氣,為這掌柜的變臉功夫。也難怪小孩叛逆,在家裡受氣,難免會寄託於一個虛幻的偶像。
但畢竟這是人家家事,他們不便過多干預,而且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掌柜給他們翻開一個本子,果然上頭記載著玉樓春兩位人員入住和離開的日期。
都過敏看過去,那位花旦和小生是同一天簽出的,可是中間,又隔了好幾個人,看似一個是早上走的,一個是晚上。
「這是為什麼?」都過敏疑惑道,「他們之間,好歹也是同事,不說同進退吧,一天之內,怎麼走的還參差不齊的?」
「嗨,是這麼回事,」掌柜的露出老神在在的笑容,「他們兩個啊,年輕男女嘛,既有情,又一直在吵……」
「那男的呢,一直想繼續留在東都,再拼一拼,」掌柜的說下去,「女的呢,覺得東都機會渺茫,還不如往南邊走走,找個下家,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嘛。兩人就為了這個一直爭。」
「結果有一天,女的到底不想爭了,也怕男的再勸她,咬咬牙,就拿了點衣裳首飾,大早上就離店跑了。」
「聽說她跑了,男的也慌了,趕緊去把剩下的東西當一當做了盤纏,也追下去,所以這差一白天,就是當東西去了。」
「他們去哪兒了?」
「那小的可就真不知道了,」掌柜露出苦相的神情,向都過敏道,「客官,小的能說的都說啦,要不然,您去永興當鋪問問?就能驗證小的沒說假話,說不定,他們還多知道點什麼。」
都過敏一抬頭,發現天色不早,當鋪就快打烊了,於是把碎銀拋給掌柜,笑道:「好說。」又向小寧道:「你在這歇歇,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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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雲塞路東風緊,吹破芙蓉碧玉冠.出自曹唐《小遊仙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