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點回憶
洛小寧雖然有錢,但也不多,起碼買大牲口肯定不夠,兩人備了些行李乾糧,徒步北上,好在她現在心情寬敞,所有見聞都是風景,便是苦點累點,也不以為意。
這一日行至野外,但見閑花點點,溪水淙淙,小寧走得渴了,伏下去便想喝水,卻被都過敏一把拉住。
「這溪水看著乾淨,但畢竟還是生水,你別這麼直接喝,長一肚子花花綠綠的蟲子,就不好玩了。」
小寧吐了下舌頭:「那怎麼辦?」
「簡單啊,燒開就好。來,你去幫著撿些枯枝敗葉,要乾燥些的,」都過敏說著,已經在附近找了一塊空地,用石頭簡單搭出一個小灶來。然後圍著這灶,用河裡的濕沙又畫了大一些的圓圈。
「這是做什麼?」小寧問。
「萬一咱們離開的時候粗心,沒把火完全熄滅,這一圈就是防火堤,可以防止造成山林火災。」
說著,他把小寧撿的那些枝葉丟進石頭灶,用引火紙點燃,樹葉噼噼啪啪冒出一些白煙來,繼而慢慢升起火苗。然後他又從行李里翻出一隻小鐵鍋,使袖子胡亂擦擦鍋底,滿滿盛了溪水,架在石頭上燒。
等待水開的時候,他也沒閑著,從乾糧里取出一張大餅,幾片肉乾,用樹枝在鍋子頂上架出一個「井」字,把餅子放在上頭,正好用水的熱氣蒸軟,又把肉乾放在餅上加熱,這樣吃的時候就暖暖和和的。
洛小寧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做這一切。
既然名咒並不會改變已經習得的技能和生活方式。幾天來,她出於好奇,也暗自觀察都過敏,想猜猜原來他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沒想到,看了幾天,卻更疑惑了。
你看他現在做這些事這麼熟練,感覺之前就沒少在野地里吃飯,在城裡時,又對市井俚語,各地風俗了如指掌,如數家珍,跟販夫走卒交談起來毫無障礙,怎麼看怎麼該是個獵戶樵夫,貧民子弟的做派;但是呢,他又從來沒有鄉下男孩子常見那些吃飯吧唧嘴、用衣褂扇風的習慣動作,行走坐卧,頗有規矩,最重要的,有時說話,竟然還能引幾句經典,弄兩首詩文,若打扮打扮,說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一定也能唬住不少人。這矛盾的特質令人十分費解,難道他有兩個魂兒,一個打小養在高門大戶,一個養在市井貧家不成?
想著,餅蒸軟了,水也開了,都過敏把現喝的放在外頭晾涼,多出來的倒在水袋裡,路上帶著。
洛小寧喝了幾口水,吃了點餅和肉乾,熱乎東西果然比冷著好吃,不過總體上說,這兩樣畢竟都是乾糧,果腹而已,談不上美味。
「對了,還有這個」,都過敏笑著,用根木棍在那燒盡的碳灰里扒拉,扒拉出一個焦焦圓圓的東西來。
洛小寧眼睛一亮:「烤紅薯?!」
她都沒注意,都過敏什麼時候把生紅薯扔進去的。
「對啊,」都過敏一笑,用濕布裹著手,掰開一半,遞給她。
小寧捧著那一半烤紅薯,裡頭的芯子金黃軟糯,香氣撲鼻。
可她看著這一幕,鼻子卻突然一酸。
她想娘親了……
她從小時候就喜歡吃烤紅薯。五六歲時,能一個人抱著吃一大個。
她喜歡吃,娘親就喜歡烤。外頭賣的烤紅薯,小販怕烤的太狠跌了分量,自家吃虧,就算烤了,也往往是有點硬心的,只有娘親,從來都給她烤到稀軟,恨不得裡頭的糖都焦焦地流出來,捏起來,像紅薯皮包了一包燙燙的,粘稠的汁水。
後來她去峨眉山了,回來的時候,鄰居當個玩笑似的告訴她。娘親還是每天在烤紅薯,烤了之後,沒有人吃,可她還是忍不住要烤,好像那烤制的過程,讓她有了期盼和念想似的。後來,紅薯烤好了,她就一家一家地分給附近的小孩。到最後,所有鄰居的小孩都吃過她家的紅薯,有人都吃膩了不想再吃了,可她的娘親甚至帶著點乞求的語氣:「阿囡,再吃點吧……」
而現在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洛小寧的眼淚猝不及防就下來了。
才出來的幾天,她因為新鮮感,一直興奮高亢,可突然之間才發現,打峨眉山回來后,她再也沒離開過娘親這麼長時間。
她捧著她最愛的紅薯,吧嗒吧嗒地掉金豆,把都過敏也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想我娘了……」
洛小寧說著,自己也覺得丟人,這麼大人了,怎麼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因為想家哭鼻子,可人哭起來時,就是忍不住,都過敏越安慰她,她反而哭得越厲害了。
都過敏看哄她效果適得其反,眨眨眼睛,突然之間,往地上一趴,雙手捶地,兩腳亂蹬:「嗚嗚嗚,我也想我娘了……嗚嗚嗚,我好可憐啊,連我娘是誰都記不起來了……」
看他這副形象,洛小寧傻眼了好幾秒,繼而噗嗤一樂,登時收了眼淚,一邊擦眼角一邊笑罵:「真討厭……」
這人啊,沒有鞋的遇上沒有腳的,要還在那自作悲情,總有點不好意思。
然而都過敏趴著趴著,突然愣在當地。
「怎麼了?」洛小寧問。
「我……我突然想起了點什麼……」都過敏保持著趴在地上的樣子,彷彿那一閃而過的記憶是水,會因為他稍微一動而灑出來,再度不可找回似的。
他很慢很慢地道:「我,我想起一個場景。」
「好像我幾歲的時候,跟著一個女人……應該是我娘吧……她的臉一片模糊,依稀是穿白裙子……」
「我想吃糖葫蘆,就往地上一躺,撒潑打滾,她開始是哄,可勸不動……」
「然後她居然也往地上一躺,兩手亂錘,胡亂嚷嚷。」
「這下輪到我傻眼了,糖葫蘆的小販看著我,我臉上燙的要命,覺得我有一個這樣的娘,好丟人啊……可馬上就發現,自己剛才,不就是這樣撒潑耍賴的嗎。」
「從此以後,我就不耍潑了,想要什麼,都好好兒的說……」
都過敏扶著頭,閉著眼睛:「可我只想得起來這一點,那女人叫什麼,臉什麼樣子,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洛小寧在一邊,聽得哭笑不得。
原來都過敏剛才那招,是跟他娘親有樣學樣。難得他這麼皮了吧唧的小孩,她娘能想得到這方法治住。
剛才由於非常小的事,突然觸發了他腦中過去的場景,看來這名咒的忘卻功效,也不是鐵板一塊。
她忙上前安慰道:「莫著急,這突然想起來一點,不是比一點都想不起來好嗎?說不定這就像草籽在土底下,一點點的拱,你現在看不到它們,可到了某一天,就會把土都拱開,一片地都是綠油油的。你的記憶就回來了。」
都過敏想不起更多的事,本來有些失落,但聽她這樣一說,好像也有被安慰到,蒼白的臉上浮出微笑,微微「嗯」了一聲。
一番言語,互相打氣,兩人又都恢復了快樂的樣子。
這時小寧突然「哎呀」一聲,原來是剛才撿樹枝,把外衫劃破了一個大口子。
「不妨事,」都過敏看看地圖,「前頭馬上有座城市,進城買一件就是了。」
於是兩人吃飽喝足,抓緊趕路,到底進城,這是不大不小一座城池,叫做楚腰郡,沿街開著茶樓酒肆首飾行,他倆很快找到一間裁縫兼制衣的成衣鋪子。成衣鋪的衣服都掛著架子上,外頭擺著個牌子,上寫「京城新款」。
小寧一眼望過去,這家式樣確實挺好看的,她剛想拿起一件來瞧瞧,卻聽耳邊冷颼颼一句:「別摸了,你穿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