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幽之的詛咒
林幽之後退幾步,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周遭的環境,卻沒想到,第二支箭矢竟然直直地朝他射來。
他避之不及,那箭矢徑直刺穿了他的腿骨。
林幽之逃出牢獄之前,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嚴刑拷打,身子骨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見他身形不穩,樓頤如重重地踩在他的腿上,接著反手抽刀。
一瞬間,情形已經反轉。
刀抵在林幽之的脖頸,樓頤如沖著黑影喝道:「敢動,就殺了你們的頭領!」
那邊身形矯健的荀琰已經躲開箭矢,他彎腰撿起,細細地看了兩眼,嗤笑幾聲:「竟然是響尾箭,楊國公這時候還要護你?」
林幽之心道不好,聖上礙於楊國公西北軍侯的身份,未對他加以重罰。這些時日,整個楊國侯府必定更加低調謹慎,怎麼可能會派手下來救自己?而且還用西北軍隊特製的響尾箭?這不相當於自報家門?
除非...
這是荀琰自導自演的一場戲,他想拉楊國公下水!
感覺到了林幽之的掙扎,樓頤如手下的刀又向下幾寸,她沖著荀琰一揚下巴:「大人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荀琰目光微動,他抬了抬手。
弓箭手已經準備好,瞬間伏殺了林幽之的部下。
此刻的林幽之,如同困在籠中的斗獸,被士兵狠狠按下,跪在一片血泊里。
「帶走!」
又一次成為階下之囚的林幽之被官兵們五花大綁,丟上了囚車。
樓頤如長舒了一口氣,她看向荀琰:「大人剛才不是準備放棄我了嗎,怎麼又改了主意?」
荀琰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到自己身前。
「你怎會對林幽之如此熟知?」
那混雜著壓迫與隱忍的氣息近在遲尺,樓頤如背脊一涼。
錯了。
她犯了個大錯。
一個出生在離帝京兩千里遠的鄉野丫頭,怎會在幼年就有機會拜讀到京城子弟的文章?
荀琰目光如炬,面色陰沉:「說。」
掐住手臂的力度越來越大,令人難以掙脫。
冷靜,她告誡自己。
「下官在賭。」樓頤如換上一副討好的表情。「下官幼年家境貧寒,怎麼可能讀到林幽之的文章?不過是來京城科舉之前,溫書複習時,恰好看到罷了。再加上自幼在市井小民中長大,擅長察言觀色、推敲人心。」
樓頤如邊說,邊看著荀琰的臉色:「沒想到這次賭成功了。」
荀琰此刻感覺自己在火里滾過一遭,又在冰水裡浸過一遍。所有的記憶同時翻湧上來,腦中嗡嗡作響。
怎麼可能會是她?
李成玉恨死了自己,哪怕真的是重生了,也只會瘋了一般衝上來,拔劍與自己同歸於盡,怎會如此伏低做小?卑微屈辱?
樓頤如眼看著剛才不可一世的丞相大人此刻突然沉默。
「也是。」荀琰勾起薄唇,蒼涼地笑了起來,像是認同了樓頤如的辯解,也像是說服了他自己。
楊國公搭救林幽之的消息即刻就傳到了聖上耳中,女帝震怒,要徹底清算楊國侯府的罪行。一查不打緊,竟然搜出了楊國公在與林幽之私會時候的謀逆言論。
三番兩次觸動女帝的逆鱗,這下,整個楊國侯府是再無翻身可能。
楊世瑜剛戰戰兢兢地度過了半個月,就又一次被投進了大牢。
他此刻頭頂蛛網,腳下污水縱橫。肥碩的老鼠時不時地從身邊跑過,楊世瑜失聲尖叫:「叫你們大人過來!」
沒有人理會瘋狂叫囂的楊世瑜,一片黑暗中,只有送飯的獄卒提著的一盞燭火,發出些微若的光芒。
這獄卒佝僂著身姿,小心翼翼地打開牢房的門鎖,端進來一個髒兮兮的瓷碗。
「這是人吃的嗎?」時至今日,楊世瑜都沒有認清此刻自己的情形,他還沉浸在楊國侯府短暫的繁榮里。
這個獄卒站在他面前,突然不動了。
楊世瑜瞪了他一眼:「愣什麼,還不快去給爺報信!」
「楊公子不吃,奴親自喂您。」
這獄卒原本佝僂的身姿一寸一寸地挺拔起來,他蹲下來,不由分說地掰開楊世瑜的嘴巴。
楊世瑜覺得口中一涼,接著就是一陣劇痛。他奮力掙脫開來,剛想張嘴叫喊,半塊血肉「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那是...
一塊血淋淋的喉舌!
「嗬嗬——」楊世瑜發出微弱的怪叫,雙目中滿是恐懼。
「雲娘滿身是血——」獄卒無意識地呢喃著,手上動作不停,那柄刀從脖子劃到手臂,再落到腳踝上的動脈,楊世瑜的鮮血如瀑布一般,四處飛濺。
「你看,你現在也和她一樣了。」
楊世瑜痛地昏過去,又被新一輪的折磨弄醒過來,直到雙目圓睜,面色發灰,完全沒了生機。
翌日午時三刻,日輝正盛,樓頤如跟著荀琰,來到了京兆府門前的法場。
被拖到法場之上的,除了林幽之,還有滿身血水的蕭三郎。
樓頤如吃了一驚,自己不是叫他出京了嗎,怎會又出現在這裡?
「荀相,這人買通了獄卒,混了進去,把那楊世瑜給虐殺了。」
刑部尚書許昱暗自捏了把汗,堂堂重刑犯,竟然死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聽聞此言,荀琰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越過刑部尚書許昱,看向跪在地上的蕭三郎。
「你就是死者雲娘的兄長?」
這人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血污也難以掩蓋的艷麗容貌。
「是。」
荀琰皺了皺眉,一個伶人,竟然能潛入牢獄私自傷人,怕是有幾分手段。
「雖然你有理在先。」刑部尚書許昱沖著蕭三郎喝道:「但你可知,潛入牢獄、私自殺人,也要被治以重罪?」
跪在地上的蕭三郎眸中已是灰敗一片:「奴等不及了。」
「如今大仇已報,是殺是剮,奴都沒有怨言。」
樓頤如沒有想到,一個手無寸鐵的琴師,只有撥弄風雅的一雙手,也敢去殺人。
「既然如此,那就一同杖殺!」許昱即刻下了令狀。
樓頤如拽住了荀琰的衣袖,語氣懇切:「丞相大人!西北戰況吃緊,往日也有流放之人去那裡參軍,不如將他流放到西北,給他一個將功抵過的機會!」
等了良久,她聽到一聲:「也好。」
跪在地上的林幽之突然開口:「我想跟樓大人說幾句話。」
樓頤如走了過去,冷聲問:「你想說什麼?」
「我有一個疑問。」林幽之抬頭,凌亂的頭髮遮蓋住他的面容,樓頤如隱隱感覺到了不安。
「那篇時策,我只給一個人看過。」
這句音量極輕,只有她與林幽之二人能夠聽到,樓頤如面色發白,只聽見他吐出幾個字:「淮王李成玉。」
「這不重要。」樓頤如咬緊了牙關。
「我從不信什麼鬼神,這也許只是一場巧合。」林幽之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但能死在你的手上,我心滿意足。」
林幽之的目光轉向荀琰,將死之人,看向荀琰的眼中竟然有憐憫。
他抬高了聲調:「荀琰!你真可憐。」
「這世間最嚴苛的刑罰,不是身體上的折磨,而是被深愛之人恨之入骨。你日日夜夜被這痛苦折磨,想必餘生都不會比我好過!」
聽到林幽之這番話語,荀琰的眉梢微微皺起。
「那人哪怕是重生一次,也不會原諒你。」
林幽之吐出這些痛快的話語,只覺得內心十分暢快。卻沒料到荀琰怒極反笑,竟然說:「放了他。」
刑部尚書許昱傻了眼:「大人,這…」
「將手無寸鐵之人扔到飢餓的惡犬之中,必定會被啃噬、撕裂、吞食。」
「他的仇家多如惡犬,應該比我——」荀琰頓了頓。「更知道如何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