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逼蛙
英女和阿雲端著水沿著青石板路慢慢走著,英女注意到阿雲從方才開始情緒就不太好,於是喚了一聲:「阿雲?」
阿雲抬眼望了望英女,示意她放下水桶。
兩人將水擱在石板上,阿雲鎖著眉頭問:「你說這位徐小娘子是什麼來頭?我聽外衙的人說,她是徐司佐的侄女,這麼看她應該是良民的身份啊。」
「真奇怪,良家女子又不是買來的奴婢,更不是教坊的官妓,這麼伺候公子官員的良家女子我還真沒聽說過。」
英女定定看著阿雲半晌,道:「阿雲,薛管事讓我們兩個來照顧徐小娘子,那我們就只管做好分內之事便好。還有,內衙與外衙互通消息,被薛管事知道是會被嚴懲的。」
「你不說薛管事就不會知道。」阿雲瞅了英女一眼:「別給我在這裝沒事人似的,也不知是誰見到縣尊獨自個住進內衙,巴巴地求薛主事,主動要求上前伺候呢!你心裡那點打算以為別人不知道?」
阿雲越說越來勁:「可惜,縣尊看不上你,第二天就換了男雜役伺候,現在倒給我裝起老實本分來了?」
英女被阿雲一頓搶白,漸漸紅了臉,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好心提醒你,不管徐小娘子究竟是何身份,現在是我們侍候她,那便她是主、你我是仆,不管以前有什麼心思,現在都要收斂,免得生出事端,倒霉的還是自己。」
當下不再多言,用短棒穿過水桶的提手,示意阿雲繼續抬水。
阿雲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兩人各懷心事向靈府所在的館閣走去。
第二天一早,靈府起床后,英女和阿雲又端來水供她洗漱,又端來早膳。
靈府不露聲色的旁觀這兩個婢女的一舉一動,發現那個叫英女的還算本分,一直默默做事,倒是那個叫阿雲的經常打量自己,神情中頗有揣度不敬之意。
看來這個丫頭對她很有想法啊!
不過她現在沒工夫去管一個婢女想怎麼,用完早膳就早早地來到院中候著。
不多時,崔元庭冠帶齊整地出現了,見到她微微一笑:「昨晚一切可還適應?」
「回縣……」剛要說話,靈府陡然響起昨晚的約定,立刻轉了詞道:「都適應,蠻好的。」
崔元庭望著她微勾唇角,對她的表現有些滿意。
內衙男僕在前開路,來到宅門前,依舊傳了「三梆三點」,這信號便是告知外衙諸人長官要去堂上辦公。
崔元庭到得大堂,便派人去傳皮縣尉等人。
皮縣尉聽得崔元庭傳他,八字鬍撅得老高,心裡琢磨著必然是崔元庭想著三日之期已到,是時候檢測清單了。
一想到這個,皮縣尉就氣不打一處來。
三日前,崔元庭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勢給他們布置了整理本縣戶稅錢糧清單的任務,皮縣尉和蔣縣丞商量一通,以為這就是崔元庭要拿他來「開刀」的地方,因此抓著三個司戶佐並一干書吏狠狠地忙乎了個底朝天,把明睜眼露的「問題」鋪平抹勻。
這麼辛苦,為的就是不被姓崔的上來就抓住小辮子,就連當晚被邀請去楚雲館赴宴,面對一屋子的艷姬美婢,他因心裡記掛著這事兒都沒法真正快活。
可誰知崔元庭這個陰險狡詐之徒竟然搞了一招聲東擊西,第二天就宣布開倉貸糧!他和蔣縣丞措手不及,都被他耍了!
姓崔的把他帶的司戶佐都拉去發糧了,現在跟他要清單?休想!
於是,皮縣尉就帶著這股由怨氣、羞惱與憤恨化合而成的「底氣」,像一隻氣鼓鼓的青蛙站在了崔元庭面前。
誰知崔元庭依然埋首公案之中,都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只淡淡問了句:「清單準備得怎麼樣了?」
奶奶的,就是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讓他火大!
難怪會被軍方派人追殺!
皮縣尉陰陽怪氣地道:「縣尊把人都拉去放糧的,事先也沒支會一聲,叫下官去哪裡找人手弄去?」
他說得毫不客氣,原以為崔元庭會因此惱怒與他,那他正好藉此機會和他大吵一架。
反正此人已經站在蔣縣丞和他的對立面,也沒必要維持表面那一套了吧?
誰知,崔元庭卻抬起頭對他淡淡一笑:「皮縣尉沒有人手,就讓本官找人幫你整理吧,實在不行,本官也可親自整理一些。」
蛤?!!
這是什麼意思?
是要藉此分他的權?還是要親手查出賬冊清單裡面的貓膩好對付他?
皮縣尉一時頭疼不已,這個崔元庭怎麼就不按他預設好的路線來呢?
可不論哪一種都對己不利就是了。
於是皮縣尉只好拚命壓下心中的憋悶,硬生生擠出一抹笑容:「縣尊才來幾天,手上事情一定特別多,怎好再讓您分擔下官的活兒,不必不必……」
「這兩日放糧,我確實調走了兩名司戶佐,但也並有給皮縣尉和徐司戶安排其它任務,難道皮縣尉和徐司戶這兩天就一點都沒有進展?」
崔元庭好以整暇地看著他,口氣算得上是「循循善誘」。
靈府內心都快憋不住笑了,皮縣尉哪裡是崔元庭的對手,此刻已經被步步緊逼,一雙眼睛鼓鼓地轉著,卻說不出話。
靈府覺得這隻青蛙隨時會大叫一聲,逃出大堂。
終於,皮青蛙……哦不,皮縣尉有些張口結舌地:「有、當然是有的……」
崔元庭:「那就好。就請皮縣尉把你的『進展』呈上來瞧瞧。」
皮縣尉心裡苦嘆一聲:可要了老命了!
從崔元庭將兩個司戶佐調走發糧,他就撂了挑子,自以為三天之期到了也有話說,故此並未認真整理分毫。
但這又不是能當面說的話,剛才自己也承認了有進展,這可如何是好?
崔元庭看著皮縣尉那張苦臉,問:「莫非皮縣尉有什麼難處?」
皮縣尉乾乾地道:「不若縣尊再寬限兩天,屬下一併整理了來,您再看不遲。」
崔元庭從高案後起身,步下大堂:「遲與不遲由本官來判斷,而不是你皮縣尉。倉庫現存糧數目一項兩個司戶佐已經查過,皮縣尉已經省了一項,其它的快些交上來。現在本官就要你這幾天的進展,有多少給多少,快去——」
皮縣尉額頭見汗,知道已無可推脫,只好跺腳去了。
大堂中,靈府望了望皮縣尉落荒而逃的身影,又看向崔元庭,誰知崔元庭也在看她。
兩個人目光一碰,竟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