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占卜
靈府緩了緩,才道:「既然縣令是好的,為何你們還要逃呢?」
那婦人露出一絲洞徹世事的精明樣,挑挑眉道:「白布進了染缸,那還能好嗎?他就算來時是個好的,進了楚邑縣衙的污糟地,沒幾日也便和那些污吏一樣了。」
靈府默然,楚邑縣官府的公信力顯然在他們心中已經破產,他們不再相信這個還會有青天,寧願舉家流亡。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便到了鄉路與官道的交接。
那漢子下了小青驢,崔元庭便也勒馬停車,讓婦人和小男孩下來。
那婦人還很歡喜:「這一程可比我們走著快多了,今晚能早點宿下了。」
那漢子也吭哧出聲:「你們繼續向西行吧,我們卻不同路,就在此分手。」
崔元庭向他臉上看去,忽然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這位兄台,小弟如果沒猜錯,未來一個月你身上定有好事發生。」
那漢子聽說,怪異地瞅了崔元庭兩眼,並不說話。
還是那婦人接茬道:「流離之人,何來好事?公子莫要取笑我們了。」
崔元庭正色道:「小弟自幼熟習占卜一道,於看相、起課、望氣都有些心得,娘子為何不信?」
說著,他從袖中摸出三枚銅錢,當即在地上擲了兩遍:「下離上艮,賁卦,小利有攸往,吉也!」
婦人和漢子不懂何意,卻聽懂了一個「吉」字。
流離在即,他們的心是不定的,對未來是惶惑的,看天吃飯的農民本就格外迷信,此刻見崔元庭神神叨叨、煞有其事,都想聽他說個所以。
況且,「吉」?好話誰不想聽,就算是對前途的祝福也未嘗不可啊。
於是那婦人催問:「公子,這卦是何意?你與我們說說。」
那漢子也不似之前的木訥畏縮,也頻頻點頭。
崔元庭看了他們一眼,開始了表演:「那小弟就簡單說說,賁卦,意味著通順,二位未來的路必定是通暢無阻的,小利有攸往,是說有所行往則可獲小利。」
婦人與漢子對視一眼,面露喜色——難不成逃亡還真是正確的選擇?
崔元庭把二人表情盡收眼底,收起銅錢道:「不過,依我看,這個行往指的卻不是逃亡,而是回歸之路!」
夫妻二人又是一怔。
崔元庭:「實不相瞞,我看了二位的田宅宮,都是利於本地發展的相貌,不過眼下小有坎劫,離開避一避未嘗不可。不過此劫月余便解,所謂遇難成祥,此後二位再回來,便是萬般無礙。而卦象中所說的小利,也是在此獲得。」
夫妻倆聽得一愣一愣,那婦人道:「公子之意,是說我們離開了還要回來?回來才能獲得卦象上所說的利?」
崔元庭點點頭。
夫妻倆當下便猶豫起來,似乎並不認同。
崔元庭道:「二位不信小弟的占卜沒有關係,咱們這就打個賭,你們儘管離去。不過一個月後你們可派人捎來書信,問問家鄉的父老,你們的田地是不是好模好樣地歸還與你等,便知小弟的卦象准予不準了。」
那婦人驚訝道:「你是說,我們的田地不會被大戶侵吞,還會回來?」
崔元庭篤定地點點頭。
那婦人立刻轉身看向丈夫,兩人的臉上都是不敢置信的樣子。
田地是他們最大的牽絆和依仗,若是真的能安然保存,誰願意山水迢迢一路苦逃呢?
見此,崔元庭從懷中取出一串銅錢,遞向二人:「若是不準,你們不必回來,這一貫銅錢算小弟大言不慚的賠罪。若是准了,二位便把這錢還給小弟,反正你們也重獲田地,沒什麼損失。」
「不過,小弟有十足的把握,你們會在未來把這一貫錢還給我。我路過此地便已做了一番『望氣』,只見大地之氣升騰,纏綿於綠水青山的山巔峰腹之間,生氣盎然,則此地必然出明正之官為民做主,我想二位的田地便應在此處。」
聞言,流亡的夫妻倆沉默了,靈府也沉默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崔元庭有這麼能忽悠!扮演起神棍公子哥來一套一套,這一番峰迴路轉、起承轉合,便是她都快被忽悠瘸了。
原來,崔縣令的一本正經不僅僅用於升堂斷案,在扮演上也很入戲呀!
正想著,卻發現崔元庭似有意似無意地看著她,作為扮演的「妹妹」,她俏臉微紅,明白該自己說話了:「阿叔阿嬸,我阿兄別的不行,這起課占卜一項卻從來都靈的!你們把錢拿著,大不了一個月後來封信問問鄉親不就知道了嘛!」
她幫著把錢塞給流亡夫妻,夫妻二人已經有些「瘸」了,拿著錢恍恍惚惚牽驢東去,都沒問屆時還錢又上哪找這對兄妹去。
不過這都不重要,崔元庭一心想讓逃亡的百姓主動回來,根本不在乎那一貫錢的下落。
望著一家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崔元庭輕輕呼出胸中的悶氣。
他來了,卻還是不能阻止百姓的逃離。
此地頑疾頗深,縱然他有千般豪情與決心,也要一層層的剷除。
即使放糧了,也不是所有百姓都認為他會是一個從一而終的好官。他沒辦法搬出自己的名頭,拍著胸脯讓百姓相信自己,不要走。
只有用一點一點的實際行動,讓百姓看到改變,看到罪惡被懲罰,看到正義被彰顯。他們才會安心留下,未來才會安居樂業。
這是他作為一縣之長的修行,是他肩膀上的責任。
馬打著響鼻,用前蹄刨了刨地面。崔元庭摸了摸它的鬃毛,對靈府道:「上車吧,我們要快點趕回城裡。」
是呀,太陽又掛在西天了,宵禁就像另一種生物鐘,刻在每個人的心裡。
「嗒嗒、嗒嗒」,馬蹄起,煙塵翻騰,馬車載著心事蒼茫的兩人消失在了官道上。
清晨,徐家正房。
徐柏興是被一陣喜鵲的叫聲吵醒的,衛氏起身伺候他洗漱,穿靴戴帽。徐柏興則仰著臉挺著胸,任衛氏替自己打點,端的是一家之主的態度。
「靈嬌的親事議得如何?」想到剛才喳喳亂叫的喜鵲,「一家之主」端嚴地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