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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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上,兩人慢慢騎馬而行。

崔元庭道:「今日休沐還有半天時光,靈府你可要回家探望母親?」

靈府心中卻在想另一件事:「徐司佐和朱坊正,元庭兄打算如何入手?」

崔元庭揚眉一笑:「還記得我給你講的縣衙鬼故事么?」

靈府微微仰頭:「就只說了個開頭的那個么?」

「哈哈……」崔元庭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過,「今晚就有後文了,我要親身會一會那傳說中的地獄諸鬼。」

靈府陡然興趣倍增,急切地在崔元庭臉上探索答案。

崔元庭被她看著,無奈道:「不要這樣看我,你不會喜歡那種地方的。」

「元庭兄今晚要去監獄審人?」她問。

崔元庭點點頭。他選擇在蔣縣丞和皮縣尉外出公幹時揭開徐柏興等違法之事,一是要隔開蔣、皮的阻力,二是他已多少風聞牢獄內的黑惡與陋習。

三是他刻意留出時間休沐外出,示以輕鬆,就是要看看縣衙內部還有多少不安分的眼睛和手腳會趁此機會做點什麼。

而今晚,就是他檢驗的時候。

可他沒想過要靈府參與進來,牢獄那種地方的黑暗與污糟遠遠超乎想象,裡面的犯人若非大奸大惡,便是被獄吏折磨得凄慘不堪,即便是他也不願無故涉足,更加不捨得讓她這樣一個純然清靈的女孩進到那種地方。

可靈府顯然不這麼想。

蔡娘子的事她深入其中,徐柏興更是她到這裡遇見的頭一個惡人,她十分關心此事的進展。

於是沉吟片刻后,她懇切對崔元庭道:「請元庭兄帶我一起去。」

崔元庭凝視著她:「從那種地方出來,你可能會做噩夢。」

做噩夢?那有什麼大不了的?

靈府不以為然,作為一個從小在噩夢中驚醒就必須自己消化的資深選手,這種虛幻的東西和現實存在的威脅比,哪個重要?

「我不怕做噩夢,只怕壞人不能被清肅。」她灼灼地望著他,眼神堅韌。

「好吧。」崔元庭心中喟然,卻還是尊重了她的選擇。

下午,靈府回了一趟敦義坊。田媽看靈府牽著馬回來,眼神中除了驚訝還有些別的內容。

她一面大聲報與屋裡的瞿氏,一面拴馬同時就迫不及待地問起靈府:「聽說今日崔縣令當街給你牽馬,此事當真?」

靈府撫摸馬鬃的手便是一頓,她微微轉頭環顧自家不大的小院,十分懷疑這裡有網。

否則怎麼解釋田媽收消息的速度如此之快?才過去了幾個時辰,這點事都傳到家裡了!

田媽看靈府左顧右盼,以為她要說什麼隱秘,睜大眼睛等著她的下文。

今天這消息真不是她出去得來的,而是前一趟街的王家娘子特地尋過來,一驚一乍地講縣令給靈府當馬夫了!

這事太刺激,她來不及出去核實就告訴了瞿氏。

瞿氏一聽,心裡咯噔一聲:女兒對崔縣令無意,本來她都死心了,可是,難道,崔縣令才是那個動心之人?

靈府不懂事,他也不懂事?

這麼做難道不顧及別人怎麼想?

不可能啊,崔元庭怎麼都不像那種人。那麼答案顯然是……

瞿氏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喜是憂,只囑咐田媽不要聲張,待靈府回來當面核實。

靈府未待回答,見瞿氏已出現在房檐下望著自己,便上前去:「阿娘,今日縣令休沐,我特地回來看您。」

瞿氏擺擺手沒說話,示意靈府進屋。

靈府進來了,田媽也進來了,不僅進來了,還把門關上了,甚至都準備搬月牙凳了。

幹啥?一起吃瓜?靈府看出她們的意圖,索性坦白:「是縣令教我騎馬,想讓我先熟悉一下,所以才……」

「所以在大街上,你騎馬他牽繩?」瞿氏緊跟著問。

靈府無奈點頭。

瞿氏和田媽彼此相視,交換的目光內容只有她們主僕才懂。

田媽如願以償地吃到了「瓜」,帶著滿足的笑容表示要去廚房備膳。

靈府叫住她,問了蔡娘子之事。

得知蔡娘子已帶著小果子平安到家后,靈府點點頭,對田媽道:「都是街坊,蔡家此時有難,咱們便多照看些。」

田媽道:「自當如此,夫人也這麼吩咐的。」

靈府望著瞿氏一笑,她這位阿娘雖然不願與外人接觸,但心卻是很好的。

瞿氏則有些心不在焉地與她敘了一回話,直到後來聽說靈府傍晚前還要回衙,忙起身去裡屋拿了一包東西出來。

「已經立夏了,我趕著給你做了幾件紗衣,有裡面穿的小衣,也有外面罩的,還有兩件沒有做好,等你下回回來或是讓田媽給你送去。」

瞿氏解開包裹,一樣一樣點說,「還有這個……」她將上面的衣物掀開,露出了中間夾著的一小疊大小一致的白棉布,「這是特別給你做的,等『入月』的時候拿出來用。你人在外面,就怕這時候不方便,所以我做得多一些。」

靈府一怔,隨即明白了那疊白棉布是做什麼用的,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紅。

合著這是給她手作的「衛生巾」啊。

這個時候的女人來月事盡量不出門,因為即使用了舊衣服等裁成厚厚的月經帶來,也極有可能會漏。

瞿氏見她獃獃的,便道:「你一直不在娘的身邊,癸水來的時候痛不痛啊?這個月布中間夾了蘆花和柳絮,不那麼快洇濕的……」

後來,靈府已經聽不清瞿氏說的什麼了,眼中有股熱熱的東西在涌動。

上輩子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那個』來時痛不痛……

上輩子從沒有人這樣給她打點隱私之物……

上輩子她來『那個』一直很痛,後來做了海獸馴養員后就更痛得如刀絞,而即使疼痛如斯,她還是要照常整個身體泡在冰冷的池水裡與海獸共舞。

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她,從來沒有人這樣……

瞿氏自顧自說了半天,發現靈府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這孩子你怎麼……」

她未說完,靈府已如一隻雛燕扎入懷中。

「阿娘……」她更咽地叫著。

瞿氏怔了一瞬,慢慢環抱住了女兒。

這個擁抱已經闊別了十年。

她以為女兒心底對他們夫妻送她上山的決定是有些恨意在的,所以在多年歸來后和她如此生分,每每她情不自禁的肢體接觸都被女兒看似不經意地避開了。

她甚至以為永遠得不到女兒的擁抱了。

瞿氏輕拂著女兒的背,彷彿在安撫一隻迷路的小貓。

這一刻,她才聽見心底有一塊什麼東西,真正地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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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春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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