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早上八點出頭的街上,上班的人川流不息,章嚴抓住何曼曼的胳膊,他黑眸如漆,定定地看著她。
「何曼曼,六年過去了,我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如果有什麼話直接告訴我,你是因為張曉雯加了我的微信而不高興嗎?我可以立即把她刪掉。」
他把手機遞上來,何曼曼卻涼涼地笑了。
她從他手裡把胳膊抽出來,無比冷靜地帶著微笑說:「章總您說的對,六年了,我們誰都不是小孩子了。其實前陣子我就覺得我們雖然是老同學但沒有必要經常這樣接觸,否則被人看見了也不好。如果您喜歡張曉雯這樣的,既然已經加了微信,完全可以去接觸啊。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的。」
章嚴深吸一口氣,他見她這樣雲淡風清,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樣子,難免想到六年前她跟他說喜歡李森的樣子。
她似乎……從來都是這樣不在意他的感受。
而他們之間那絲絲縷縷的甜,大概也都是他的錯覺吧!
章嚴自嘲一笑:「既然你覺得跟你沒有關係,那我想我也不必再一次地自討沒趣。這世道誰還缺一個老同學嗎?」
他眸子清冷,仿若寒冰。
下一秒,章嚴轉身離去,上車,而後很快就從何曼曼身旁的路上開走了。
那車消失不見,何曼曼站在原地,忽然就發覺眼睛潮濕一片。
原來六年過去,她依舊敏感多疑,自卑脆弱,而這樣的她,也真的好討厭啊!
她甚至都比不上張曉雯那樣大膽,看到中意的男生立即加上了微信。
明明她現在有大把的機會跟章嚴表明心跡,可她卻時常想起來兩人的家庭差距,人人都說單親家庭的孩子會受歧視,她連單親家庭都不算。
父母離婚後都不要她,沒有人會要她的。
她一無所有,沒有家,沒有愛,沒有錢,也沒有太大的本事。
因此她一想到那些可能在章嚴身邊出現的優秀女生,就急得忍不住遷怒到章嚴的身上。
明明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何曼曼到公司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她有些麻木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還沒回過神來就見楊麗湊了過來。
「曼曼啊,發獎金了你知道嗎?就是去年跟的那個項目。」
「啊?我還沒看我沒有簡訊通知,我查查。」
總算有點讓人開心的事情了,何曼曼一直都很期待這個獎金下來,她算了下,按照公司一貫的標準,自己大概能發五萬多塊,她前段時間去看了個二手房,如果這獎金下來之後,首付差不多就能湊夠了。
可等曼曼看了自己的銀行卡詳單之後,瞬間懷疑自己看錯了!
她反覆地刷新,這才發現自己的獎金只有一萬三。
這絕對不可能!去年那個項目她好多次加班到夜裡四點多,拼死拼活的,那時候恰逢同部門的一個同事齊悅休產假,很多工作都堆到了她的頭上,當時上面領導就找過她隱約說過如果何曼曼幹得多,獎金也會分得多,發個五萬左右都是正常的,為了干兩個人的工作,她一度把自己累得胃出血。
可一萬三,算什麼多?
那些日日夜夜加班,熬得人快成木乃伊的時光一下子變得可笑了起來。
楊麗知道之後立即幫助她去財務部問了一遍,這才知道何曼曼的獎金錶上的確就是一萬三。
何曼曼簡直想哭:「楊麗姐,我要去二十三樓看看,找上面的大領導問問!」
楊麗有些遺憾地看著她,拉著她到旁邊低聲說:「我幫你問了,說是齊悅跟公司高層是有親戚關係的,她是章董事的侄女兒,這關係瞞得這麼嚴實我也是沒有想到,你的獎金少,是因為齊悅的獎金多,可齊悅上個月才離職了,財務部說他們只看報上去的工作內容署名,不看實際上誰幫誰做了工作,需要你跟齊悅去溝通。」
何曼曼立即說:「齊悅已經把我刪了,而且去年讓我代替齊悅幹活的是鄭總……」
「鄭總不也離職了嗎?」楊麗嘆息。
何曼曼眼角發紅,她平時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這一次怎麼也忍不住了。
她可以不去攀附章嚴這樣的人,因為自知身份差距很大,可為什麼自己辛辛苦苦地工作之後,卻換來了這樣的不公平對待?
楊麗還打算再勸,畢竟如果何曼曼不忍下去這件事,非要鬧起來的話,這事兒她也不好看。
可何曼曼卻跟瘋了似的,直接衝上了二十三樓。
她敲響了章嚴的門,陳池打開門,看到她就笑道:「何曼曼?章總去開會了。」
何曼曼面色難看,幾乎剋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和憤怒,只僵硬地說:「那我在這等他出來。」
陳池微微點頭,心裡卻覺得奇怪。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就發現了章總跟何曼曼的不對勁,如果說他們只是普通的上下級,可章總時不時偷看何曼曼的樣子不像是初認識不久。
章總對何曼曼的喜好非常了解,甚至椅子的高度,愛喝的飲料等等。
每天何曼曼來樓上幫助處理表格的時候都是章總面色最好的時候,可今天早上的章總卻臉色黑沉沉的跟烏雲密布一樣。
她只是不小心拿錯了一份文件,立即被章嚴刀子一樣的眼神割了一下,嚇得她渾身緊張。
而這會兒何曼曼臉色也跟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陳池斟酌一番到會議室里低聲在章嚴耳旁說了句話。
章嚴的確心情不好。
他只當何曼曼這是第二次拒絕自己,原來時隔這麼多年,她還是跟從前一樣的態度。
總之他的事情與她沒有任何關係,她只怕從未喜歡過他,而這些日子的相處不過是礙於他是上司罷了。
主持會議的姜經理言辭流利,可他的話章嚴卻只聽到了一部分,他始終心神不寧。
那種感覺讓人無比挫敗,卻也讓人心生悲哀。
有時候想想,命運也是可笑,讓他們重逢,卻是在複製從前的悲劇。
他只是一個……一如既往的傻子。
直到陳池在他耳邊說了那樣一句話,她說何曼曼在辦公室等他。
章嚴立即站了起來,他看了下手錶,而後說:「姜經理,事後給我一份會議記錄,我有要緊事要先去處理。」
年輕男人氣勢森冷,說的話無人敢反駁,他很快離開辦公室。
而這會兒何曼曼也已經冷靜了許多。
她坐在章嚴辦公室的沙發上,忽然就有些猶豫。
這件事不怪章嚴,他才來沒幾天,哪裡會知道瑞恆的齟齬,可現在自己不找章嚴還能找誰?
或者,她還是要先去找齊悅,跟齊悅溝通。
想到這,何曼曼站起來才走到門口,外頭一陣異常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而後那腳步聲在門口停頓兩下,她一怔,下一秒,門被推開。
兩人就這麼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對望著。
而章嚴明顯發現了她微微有些紅的眼珠。
他心中驀的一軟,進去之後把門關上:「怎麼了?」
聽到這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再想到早上的衝突,何曼曼忽然更加委屈了。
她艱難地說:「章總,我們去年西南大倉庫的項目獎金下來了,我幹了兩個人的活兒,卻只拿了一萬三的獎金,按照我的工作量,獎金應該是至少五萬的。財務部說……已經離職的齊悅跟瑞恆的老闆有親戚關係,即便我幹了齊悅的活兒,但那獎金還是只能到齊悅的頭上。我覺得這不公平,如果瑞恆無法妥善解決的話,那我起訴。」
女孩兒抬眸望著他,而章嚴認真地聽著她的話,眉頭很快蹙緊。
何曼曼臉上是委屈,是難受,是強忍著的傷心和不甘心。
章嚴直接拿起來電話:「查一下齊悅的聯繫方式。」
很快,他打通了齊悅的電話。
那邊齊悅知道來電的人是自己的遠房表弟,高興地說:「章嚴是你呀,你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我要是知道你回國,我就不離職了!有空一起吃頓飯。」
章嚴與她並不熟悉,只是過年聚會見過幾次,此時只是嚴肅地問:「齊悅,你去年是不是休了半年的產假,當時工作交接給了誰?財務部給你發獎金有按照你實際的勞動來發嗎?」
齊悅頓了頓:「這些事兒……都是你來之前的了,姑父那邊的人應該都有處理好。怎麼了?」
章嚴知道自家父母挺喜歡齊悅的,但也只是冷冷地說:「獎金是這個月才發的,財務部對賬需要經過我這裡,如果你拿了自家不該得的獎金,最好還給該得的人,否則就別怪我不給你留情面了。」
齊悅這才知道,姑父跟這個表弟真的不是一個人!
她慢吞吞地說:「我,我看看……」
可她能怎麼看?章嚴是瑞恆的繼承人,她只是個遠房親戚,貪便宜拿到的錢還是要乖乖吐出來,當天下午齊悅就主動聯繫了何曼曼,把該屬於何曼曼的另外四萬塊打到了何曼曼的賬戶上。
這樣以來,她一下子就多了五萬塊錢,首付忽然之間就湊齊了。
說來說去,是章嚴幫了她很大的忙,如果不是章嚴,這件事肯定很難搞。
但再想想兩人早上在大街上鬧的矛盾,何曼曼尷尬地想摳出來個三室一廳。
何曼曼糾結了很久,一會兒安慰自己章嚴是瑞恆的負責人,處理這件事是應該的,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格局實在是小,無論是出於什麼都該跟章嚴道謝,這畢竟是職場中的基本。
可那個人是章嚴啊,她數次在對話框里打出消息,而後再刪掉。
直到晚上九點,章嚴給她發了消息。
「瑞恆內部的確沾親帶故很嚴重,你能勇敢提出來就是非常好的,我會儘快處理好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
這些話看起來正經的很,何曼曼鬆了口氣,順勢發了一句消息過去:「謝謝你。」
章嚴正坐在路邊的車裡,他晚上酒局多喝了兩杯,坐在車裡發獃好一會兒,才給何曼曼發了消息。
其實他想見她,想跟她說說話,可最終卻只是發了一句公式化的消息。
何曼曼對著手機還想打字,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怔怔地看著對話框。
而章嚴打出來幾個字,又再刪掉,半晌,還下車靠著車身抽了一根煙。
酒折磨著人的心智,他最終還是給她發了個消息:「你跟李森還有聯繫嗎?」
何曼曼看著手機上的這條消息,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跟李森就從來沒有聯繫過。
那時候說喜歡李森,不過是騙他的。
她手指放在手機上,還沒回答,章嚴又來了一句:「我還有事,先忙了。」
他不願意看到她的回復,不想知道他們還聯繫的事實,那樣會讓他更痛苦。
被司機送回家的路上,章嚴低聲一笑,嘲諷自己的愚蠢與脆弱。
他沒撐住沉沉睡了過去,夢裡依舊是與自己前後桌坐著的女孩兒,她明媚一笑,唇邊梨渦乍現,眸子里都是月色一般的溫柔。
她聲音又甜又軟地喊他:「章嚴!」
可下一秒,她又羞澀地低著頭說:「我喜歡李森。」
夢忽然間破碎,章嚴渾身冷汗,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在家裡的沙發上了,他頭疼欲裂,難受至極。
*
何曼曼又是一夜沒怎麼睡,早上五點渾渾噩噩地起床去上廁所,喝水,竟然碰到了從房間里出來的張曉雯。
張曉雯看到她立即就喊:「你沒睡啊?」
「唔,沒睡著。」
張曉雯撓頭:「我一直在追劇,也沒睡著,要不咱倆嘮嗑唄?」
其實何曼曼不想嘮,不知道為什麼生活中明明張曉雯也有許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比如拖地總拖不幹凈,而且吃的東西大多都是何曼曼在買,垃圾也總是何曼曼倒,何曼曼都沒有計較過。
但張曉雯加章嚴微信這件事,她越想越難受。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碰到跟章嚴有關的事情,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是換了一個人,變得小氣自私,不可理喻。
最終,兩人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一邊隨意地聊天。
張曉雯這人就是心直口快,直接問起了章嚴。
「你跟章嚴是什麼關係啊?」
何曼曼獃獃的,看一眼外頭已經亮了的天空,輕輕說:「老同學。」
張曉雯笑著罵:「屁!老同學,孤男寡女,他來你這吃了好幾次飯?」
何曼曼聲音依舊平靜:「來過兩次。」
張曉雯湊上去:「你喜歡他嗎?」
何曼曼不說話,張曉雯笑起來:「這樣的一個男人,首先呢長得是非常帥的了,百里挑一,其次,家世也很不錯吧?我看他的西裝跟手錶都是奢侈品,再者,為人談吐看著都很厲害的樣子,如果要打分的話我覺得可以給九十九點五。」
這讓何曼曼有些好奇,她用下巴托著腦袋,轉頭看張曉雯:「怎麼還扣了零點五?」
張曉雯笑得囂張:「扣掉的零點五分就是他不解風情!我說,你們倆到底什麼關係啊?我看他不是一個喜歡跟女人隨意勾搭的類型,我給他發消息他都不回復的哎!我搞不懂,那他幹嘛加我啦?何曼曼你告訴我實話你喜歡他嗎?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你這個老同學我看上了,我要拿出看見本領追他!」
不知道為什麼,張曉雯的話讓何曼曼心裡非常舒服。
原來,章嚴根本沒有回復她的消息。
但張曉雯的逼問也讓她有些忌憚,張曉雯這個人就是那種不怕丟臉的人,她要想追一個人,真的會死纏爛打的。
何曼曼低頭看自己的指甲,聲音低得像蚊子:「喜歡,但我沒有你那麼大的勇氣,我覺得我配不上他。」
張曉雯猛地一拍懷裡抱枕,再次喝道:「你這又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