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褒姒之謎
西周幽王二年(前78o年),都城鎬京附近的涇水、渭水、洛水流域,輪番地震,接著又生rì食。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時人有歌謠唱道:
十月之交,天有凶兆。嘩嘩震電,颶風肆虐。
百川沸騰,地崩山搖。深澗為陵,高岸為谷。
rì之有食,歲星退縮。為政之人,無視jǐng耗!
這時,一位神秘的絕sè佳人走進周幽王的生活。
——她叫褒姒。
她是被作為一件貢品獻給周幽王的,進貢者是為營救因犯顏直諫被投進大牢的褒邑大夫。
褒姒被送進王宮時,年僅十三、四歲,雖然未至挽及筓的年齡,卻已長得妖嬈多姿,楚楚動人。更兼眉清目秀,櫻唇皓齒,膚如凝脂,面若粉桃,竟有羞花閉月之容,傾國傾城之貌。
幽王見了褒姒,驚喜萬分。當即傳旨,釋放褒邑大夫,恢復其官職爵祿。自從得了褒姒,幽王迷其姿sè,朝夕廝守,百般寵愛,恨不能將魂魄交付美人,竟把姬周社稷丟到了一邊。
光yīn如梭,不覺已是幽王九年,褒姒生下一個男孩,幽王喜出望外,為小兒起名伯服,愛若珍寶。遂與寵臣尹球、虢石父謀划,編織罪名廢了申后和太子宜臼,立褒姒為王后,伯服為太子。朝中文武大臣雖覺不妥,但知幽王主意已決,勸也無益,索xìng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免得惹火燒身。
唯有申后的父親申侯上疏反對,言辭激烈,義憤填膺。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幽王並不覺得唐突,只是看到奏章中出言不遜,甚至還有「桀紂之事,今rì重現,夏商之禍,指rì可待」等語。不由怒火中燒,心想:「這老兒有點不知進退,本來不想理他,他卻偏偏要跳出來惹事,那就別怪本王不給岳父面子了!」於是,革去申侯的爵祿,降之為伯。
冤冤相報,終有定數。幽王萬萬沒有料到,正是這一輕率決定,給姬周王朝帶來了滅頂之災!
一時間,關於褒姒的種種的傳言,便成為朝野議論的焦點。眾說紛紜,撲朔迷離。
太史伯陽父從來不相信傳言,出於職業的本能,他翻閱了大量文獻典籍,擲地有聲地說:
「姬周要亡了!」
話一出口,許多同僚都嗤嗤笑了。一個名叫睢嵩的後生,最喜歡跟老頭開玩笑,湊近他悄聲逗道:
「就這——再沒有了?」
伯陽父平生最不堪譏諷,特別計較同僚中那幾個沒大沒小的後生挑釁。於是倚老賣老,索xìng將文典中的相關內容,斷章取意的盡都道了出來,大意是說:
——從前夏后氏衰敗之rì,有兩條青龍降落宮中,對夏桀說:「我們是褒國的兩位先君,今後要住在這裡。」夏桀很是驚異,命人占卜,卦上顯示出三種可能:一,殺掉它們;二,趕走它們;三,留下它們。但都不吉利。再行占卜,是個吉卦,卜詞說:「只需將它們的唾液收藏起來就沒事了。」於是,宮人慌忙找來一個青銅匣子,接了些許龍液,果然兩條龍點了點頭便飛走了。夏朝滅亡后,藏龍液的匣子傳給了商朝;商朝滅亡后,又傳給了姬周。經過三個朝代,誰也不敢打開青銅匣子。
厲王末年,銅匣子內忽然出奇光異彩,庫吏慌忙奏知厲王,厲王不知緣由,以為匣內藏有寶物,遂命打開觀看。不料匣中所藏龍液,密封了千餘年後,不僅沒有乾涸,反而增生了許多。突然接觸陽氣,竟噴薄而出,遍地橫流,沖刷不急,越沖越多。厲王覺得有點蹊蹺,便想出以毒攻毒、以妖降妖之法,命令左右,驅趕**數百名嬪妃宮女,**著身子在大殿內狂奔跳躍,又跌又撞,又哭又鬧,猶如群魔亂舞。說來也奇,不一會兒,噴洒在地上的龍液竟然自己收縮為一團,幻化成一隻類似蜥蜴摸樣的黑sè怪獸,在大殿zhongyang翻滾了幾下,便搖著尾巴扭扭捏捏地進了厲王的**,隨之消聲匿跡……
伯陽父繪聲繪sè,滔滔不絕,同僚們聽了半天,雲里霧裡,不知所以。睢嵩伺機打斷他的話,嘻嘻問道:
「這些——都與褒姒有關?」
「豈能無關!」伯陽父正sè說,「這就叫歷史,不知來龍,焉知去脈?」老頭子瞥見同僚唯唯諾諾,面面相覷,越來了jīng神,接著又加鹽添醋的侃侃道來:
……大約過了半年光景,**有個剛滿七歲的童妾,冥冥之中,遭遇那隻黑sè怪獸sao擾,不覺而孕。因事出怪異,吉凶難卜,那女童便被移往別宮,看管起來。一晃數載,只見她腹部漸大,卻絲毫沒有分娩的症兆。大概拖延到宣王三十九年,當年的女童已經變成兩鬢斑白的老嫗了,誰也沒有想到,這婦人懷胎四十年後,竟然生下了一個女嬰。產婦內心恐懼,以為是孽種出世,當即用蒲草包裹了嬰兒,偷偷交予看守宮門的老頭,請他夜深人靜之時,將包裹送出宮去,棄之荒野。
也許真有鬼魅顯靈,女嬰被拋棄后,不到兩個時辰,就被一對逃難的夫婦撿走了。這對夫婦居然是朝廷追捕的欽犯,可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身犯何罪!直到很久以後,這對夫婦才隱約聽說,原來是一童謠惹下了禍患。
原來女嬰降生的那天,周宣王正好從晉城返回鎬京。他在車輦上遠遠望見,街上有許多小兒,成群結隊,拍手而歌。宣王心中狐疑,遂近前察看,只聽小兒唱到:
地有動,社稷荒。rì有食,降禍殃。
箕草壯,箭袋長。桑弓現,姬周亡。
宣王聞聽,勃然大怒,吩咐御者驅散小兒,傳令司市官吏,立即巡查街市,嚴禁造賣桑弓和箕草箭袋,違者緝拿示眾,處以極刑。宣王回到宮中已經很晚,聽說老嫗產下一個女嬰,十分驚異,又想,既然是先王遺留之事,嬰兒已經拋棄,也就不宜再追究了。
前邊說的那對逃難夫妻,正是出售桑弓和箕草箭袋的人。當天,兩人正在街上叫賣,忽見司市官吏一擁而至,撲向對面的同行商家。夫婦感覺不妙,即刻拋下桑弓、箭袋,落荒而逃。
夫妻二人逃出城門,奔向荒野,驚魂未定,忽聽有嬰兒啼哭,隨聲尋覓,原來是個棄嬰。婦人抱起嬰兒仔細觀看,雖是女孩,卻也白白凈凈,五官端正,四肢完整。夫婦愛憐不舍,便收養了她……
伯陽父講到此處又打住了,看了看同僚,煞有介事地說:
「諸公不覺得這個女嬰很值得琢磨嗎?」
「以我看,伯陽公是不便往下講了吧?」一位同僚說。
「凡事總要給人留下餘地,老夫倒是很想聽聽諸公的高見。」伯陽父轉向睢嵩,問道:「年輕人,你說呢?」
「嘻嘻……其實晚輩早就聽出毛病來了。老太史後邊講的那些細節,已經不再是典籍上的記載了。」睢嵩笑眯眯地說。「不過,雖有杜撰的嫌疑,卻也入情入理,令人信服。既然老太史不便往下講了,晚生斗膽,倒是很想接著您老的話題再續一段,如何?」
「老朽洗耳恭聽!」
「豈敢豈敢,狗尾續貂罷了。」
睢嵩客氣了一番,便開講了:
——據說,賣桑弓箭袋的夫婦,為了躲避官府追捕,抱著女嬰輾轉逃進南山,翻過秦嶺,終於在漢水流域的褒邑安居下來。既然住在褒邑,索xìng為女孩取名褒姒。十多年來,夫婦膝下一直沒有孩子,便將褒姒視為親生一般,盡心教養,呵護百般。女兒長得聰明伶俐,十分惹人喜愛,惟有xìng情有點古怪,夫婦心裡一直不安。按說小小年紀,正在山花爛漫之際,然褒姒卻與眾不同。平rì跟父母在一起時,並無異樣,只是不苟言笑罷了。一旦獨處,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神sèyīn沉,滿目哀怨。倘若遇見外人,更是冷若冰霜,目光中寒氣逼人。
褒姒十三歲那年,net夏之交,忽然有兩位褒姓族人前來拜訪。他們看見褒姒長得亭亭玉立,美若出水芙蓉,雖是村妝素裹,不掩國sè天香。便對其父母說:「恭喜二位了,你們養了一個好女兒,榮華富貴正等著二位享用呢!」
這對夫妻是受過驚嚇的人,凡事總愛向壞處想,聽見來人話中有話,心裡直犯嘀咕:「莫非又有飛來之禍?」
二人竟然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褒姓族人見夫婦低頭納悶,便開門見山地說:「我等奉朝廷之命,為君王選美,今rì慕名前來,願以『布帛三百匹、粟米三百石』作為聘禮,希望你們能將女兒獻予當今天子。」
此等好事,夫婦倆何曾敢想!
二人聞聽,欣喜若狂,連聲說「好」!只是擔憂女兒不從。
讓夫婦倆更為驚訝的是,褒姒竟滿口應諾,且面露得意之sè。
後邊的事情就很簡單了,褒姓族人遂將褒姒接回褒城,送進豪華館舍,香湯沐浴,換上錦繡衣裙,外罩羅綺披風,三餐魚肉膏粱,教習禮儀樂舞,琴瑟書畫。三個月後,褒姓族人便向幽王進獻美女,營救褒邑大夫……
睢嵩講到這裡,向伯陽父揖禮道:
「老太史見笑了!假如褒姒的身世果真如此,以後的事情就不難預測了。」
「以後的事情——你還想往下講么?」
「睢嵩膽小,您千萬別嚇唬,您老人家總不忍心看著晚輩下大獄吧?」睢嵩連連拱手,同僚們一陣嘻笑。
伯陽父深深嘆了口氣,不無痛心地說:「三川震動,天地之氣錯亂,這是國家滅亡的徵兆啊!不瞞諸位,老夫明rì就要上書請辭,告老還鄉……」太史老淚縱橫,凄然地說。「自從厲王在位之時計起,老夫已供職六十餘載,眼睜睜地望著三綱不振,積怨rì深,多次想補救君王的過失,實在無力回天啊!自己常有一種負罪之感……感謝了,感謝諸公多年關照,各自珍重吧!」
眾人默然,鬱郁而散。
此後,朝中文臣武將,辭官歸田者甚多。尹球、虢石父等讒諂之徒,皆得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