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二天早上,沈清池幾乎是被熱醒的。
他看著身上被蓋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以及卧室緊閉的門窗,一臉驚恐。
誰幹的?!
他昨晚睡覺前,特意把被子掀開,大半個身體都露在外面,還特意開了門和窗,想讓下雨天穿堂而過的涼風把自己颼感冒,如果他發燒了,就能順理成章地賴在沈放家。
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沈清池面容扭曲了,他爬起身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皮膚一片清涼,別說發燒了,甚至還有點出汗。
家裡除了他就只有沈放,所以是沈放給他蓋的被子……嗯……
沈放大半夜的爬起來給他蓋被子?
沈放……蓋被子……
沈清池難以置信,一臉獃滯地爬起來洗漱,洗完臉離開房間時,開門就聞到了撲鼻的香氣。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沈放從廚房出來,解下圍裙放在一邊,把剛剛煎好的雞蛋和培根端上桌:「吃飯。」
牛奶、核桃、圍裙……沈清池心目中沈放的形象正在漸漸崩塌,又重新樹立。
沈放對於他的震驚並沒有任何反應,自顧自地坐下來,把桌上一瓶鮮牛奶推到對方面前:「喝吧。」
今日份的牛奶,只有一瓶,因為低溫儲存,瓶子上結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沈清池連忙擺手:「不,不用,我昨晚喝過了——冰箱里的那瓶,我看今天過期,所以就……」
他把牛奶推還給沈放:「這個還是你喝吧。」
見他拒絕,沈放也不堅持,開始給自己夾三明治:「吃完飯你就走吧。」
沈清池:「……」
還真是一刻也不想讓他多待。
既然不想留他,又為什麼要給他蓋被子啊!
計劃遭到破壞的沈清池說不上是什麼心情,默不作聲地拿起一片麵包,麵包似乎是煎過了,聞起來非常香。
他瞄了一眼沈放,完全按照他的順序依次放上芝士片、培根、番茄片、雞蛋以及生菜,最後再蓋上一片麵包。
他還從沒吃過這麼豐盛的三明治呢,也不知道原主吃過沒。
兩人各自吃飯,一時無話,沈清池偷偷打量對方,看到他右手一直纏到手腕的繃帶,膏藥的味道比昨天更加濃烈,已經到了早飯的香味也掩蓋不住的地步。
剛才他一番動作,不論是端盤、握筷,都用的左手。
沈放該不會是……昨晚疼得一宿沒睡著,所以才半夜起來看他,順手給他蓋了個被子吧?
如果是那樣,對他的態度這麼冷淡也就可以理解了,任誰被病痛折磨的時候脾氣也不會好,不會願意和本就不熟悉的人多說話。
沈清池想著,最後試探了一下:「那個,叔叔,我……」
沈放掀起眼皮看他。
那雙黑眸幽深,透出毫不掩飾的冷意,嚇得沈清池一個哆嗦,立刻閉了嘴。
他趕緊低下頭,安安靜靜吃飯,再不敢多說一句話,等到早飯結束,沈放起身準備收拾桌子的時候,他才跟著起身:「叔叔,我……」
沈放瞥向他,好像不想從他這聽到任何懇求,沈清池硬著頭皮道:「我是說,我幫你刷完碗再走。」
沈放指尖一頓,沈清池順勢從他手中抽走了盤子。
他手腳麻利地把碗筷端進廚房,開始刷碗,沈放則雙手環胸倚在廚房門口,凝視著他的背影。
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走開。
沈清池刷完碗,從廚房出來時,看到沈放正坐在沙發上,拿著那瓶鮮牛奶,喉結滾動,咽下了最後一口。
喝完牛奶,他心情似乎也跟著好了一些,把玻璃瓶放在茶几上,沖沈清池一挑下巴:「走的時候,順便把這個放在門口的奶箱里。」
「啊,好。」沈清池果斷應下,拿起玻璃瓶,連同他昨晚喝的那個一併清洗乾淨。
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對沈放道:「叔叔,那我走了?」
「嗯,司機在外面等你。」
沈清池看他一眼,心說居然都不送送他,好歹做個樣子呢,沒再說什麼,抱起玻璃瓶就要出門。
「等等。」沈放突然叫住他。
沈清池回過頭:「怎麼了?」
沈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身,徑直走到他身後:「拉鏈沒拉好。」
沈清池聽到背包拉鏈拉上的聲音,忙道:「謝謝。」
卻沒留意,沈放順勢將什麼東西塞進了他背包側邊的口袋裡。
沈清池出了門,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最終在大門外找到一個奶箱,奶箱沒鎖,他把瓶子放進去,用力關好箱門,上了停在不遠處的車。
*
目送車輛遠去之後,沈放站在窗邊,舒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身體。
大雨已經完全停了,外面一片陽光明媚,碧空如洗,植物的葉片都被沖刷得煥然一新。
他慢慢活動著手腕,來到昨晚沈清池住過的房間,重新整理了床鋪,忽然視線一偏,看到床頭的插座上居然插著一個充電器。
沈放皺了皺眉。
他拔下充電器,想著下次去大哥家做客的時候再還給沈清池。
隨後他打開窗戶通風,一抬頭,看到陽台晾著什麼東西。
一條……呃,白色的內褲。
沈放:「……」
他眼皮劇烈地跳起來,好懸才忍住了直接讓司機把車開回家,讓某人滾回來取的衝動。
這個沈清池……
怎麼丟三落四的!
*
沈清池一上車,就開始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繼續賴著沈放肯定是不可能了,至少現在不可能,但他又不想回沈家,想著要麼乾脆真的離家出走,在賓館住個二十天,然後去學校報到。
想到大學開學,他心裡忽然一驚。
他趕緊打開背包,從裡面翻出自己的錢包,緊接著心頭一涼。
完了。
身份證不在他身上。
昨晚他收拾東西的時候,本來要檢查這些重要物品有沒有帶齊,卻被周望延打斷,然後就把這茬忘了。
他還記得小說里周望延能順利頂替沈清池上大學,先決條件就是拿走了沈清池的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又將他囚禁在家,讓他無法聯繫外界,可憐的原主甚至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被家裡保姆和保鏢盯得死死的,不能踏出家門半步,還被收走了一切通訊工具,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只堅持了不到一年,就抑鬱而死了。
周望延其實和沈清池長得並不像,為了冒充他,特意剪了跟他一樣的髮型,照著沈清池的樣子進行修容,一番捯飭之後,還真有點相似,加上沈清池的身份證照片是十六歲的時候拍的,和現在多少有些差別,周望延就把這個當成借口。
以及沈父母一口咬定周望延就是沈清池,甚至花大價錢,偷偷給周望延準備了沈清池的指紋膜,通過了身份識別,學校那邊居然也就糊弄過去了。
等到「沈清池」死後,周望延徹底替代了他。
認回周望延這件事是秘密進行的,除了沈家人自己,再沒有其他人知道。在外界看來,沈家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兒子沈清池,並沒人知道這個「沈清池」在中途換了人。
至於那些以前見過「沈清池」,又見到冒充「沈清池」的周望延的外人,則通通降智處理,作者說發現不了破綻,那就是發現不了。
這翻騷操作把沈清池雷得三觀盡毀,原主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人世,除了那些永遠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的既得利益者,甚至沒人知道他死了。
唯一一個有可能曝光這件事的沈放,還被周望延滅了口。
想到這裡,沈清池抬起頭來,拉上了背包拉鏈。
身份證不在他身上,錄取通知書也不在,根據原主的記憶,他是把通知書放在了自己房間衣櫃的一個抽屜里,那個抽屜帶鎖,但沈清池收拾東西時打開過,卻沒發現裡面有通知書。
不知道是記憶出錯,還是他找得不夠仔細,總之目前看來,他無論如何都得回一趟沈家了。
身份證沒了可以補辦,錄取通知書卻不行。
沒有這個,他沒法去學校報到。
車很快開到了沈敬家門口,沈清池從車上下來,獨自進了家門。
剛一進去,就聽一道尖銳的女聲刀子一般插來,朱正娟憤怒的聲音由遠及近:「沈清池!你跑到哪兒去了?你還知道回來!」
沈清池低著頭在門口換鞋,對她的大罵充耳不聞,拎著包就往自己房間走。
「你給我站住!」朱正娟怒氣沖沖地殺到他面前,一把拽住雙肩包的背帶,強行把他拽回原位,指著他的鼻子劈頭蓋臉地罵下來,「你又給我裝聾是吧?你出息了,還學會離家出走了!手機還敢關機!要不是你小叔今早上給我打電話,說你在他家,我是不是還得去警局報案啊!」
沈清池看了她一眼,直接鬆開雙肩包,再次抬腳往前走。
朱正娟沒想到他會直接鬆手,一個沒拽住,雙肩包「咚」一聲砸在地上,而沈清池已經快步回到自己房間,反鎖了房門。
原主的房間很簡潔,大部分都是學慣用品,有一個佔滿一面牆的大書櫃,裡面塞滿了各種類型的書。
門外的女人瘋了一樣開始咚咚拍門,沈清池裝聽不見,先找到鑰匙打開衣櫃的抽屜。
的確沒有錄取通知書。
青大的錄取通知書挺大一份,外皮是青色的,非常顯眼,原本一打開抽屜就能看到,現在它卻不見了。
朱正娟激烈的罵聲還在持續:「沈清池!你還敢鎖門!你要造反是不是,這個家容不下你了?!」
沈清池又開始在房間其他地方尋找,床頭、床墊下面、寫字檯、書架上……甚至衛生間、陽台,全都找了一遍,就是找不到那份錄取通知書。
不在原主房間里,那隻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他眼神漸漸冷了下來,正在這時,他聽到朱正娟喊了一聲:「你給我等著!」
沈清池從書架上拿了幾本大小能夾進錄取通知書的書,翻過一遍,還是什麼也沒有,他徹底放棄了尋找,把翻亂的東西恢復原位,緊接著,聽到開門聲。
他房間的門被朱正娟用鑰匙打開了。
朱正娟氣得臉色通紅,大有要把他手撕了的架勢,再次指著他破口大罵:「你什麼意思?反天了是吧!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東西,丟人丟到沈放面前去,你能耐!你跟他說什麼了?說我對你不好,說我偏心周望延冷落你,是不是?是不是!」
沈清池聽到這裡,終於抬起頭來。
兒子在暴雨夜離家出走一宿,面前這位母親,首先關心的不是兒子為什麼離家出走,有沒有淋雨,有沒有生病,而是先在意兒子給她丟了人,是不是在外人面前說了她的壞話。
這樣的母子關係,真的還有必要維持嗎?
他從進家門起第一次正眼直視了她,聲音不高,有些輕飄飄的:「我說了什麼,和你有關係嗎?」
「……什麼?」朱正娟愣住了,「你是我兒子,怎麼可能跟我沒關係?!」
「我是你兒子?」沈清池朝她歪了一下頭,清秀的臉上一片澄凈的單純無辜,「在你心裡,真的把我當兒子嗎?」
「你……」
朱正娟一臉錯愕,好像無法相信這種話居然是從「沈清池」嘴裡說出來的,愣了好幾秒,臉上的震驚轉為更加猛烈的怒火,怒不可遏地抬起手,照著沈清池臉上扇來。
「啪」的一聲,她的手腕打到了對方的虎口——沈清池用力抓住她的手,生生將那個即將落下的巴掌截在半空。
朱正娟沒料到他敢回嘴,更沒料到他敢反抗自己的打罵,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兒子向來乖巧聽話,從不調皮搗蛋,從不發脾氣,對她言聽計從,她說一,沈清池絕不做二。
可漸漸的,她發現這個兒子未免乖巧過頭,幾乎到了軟弱可欺的地步,都說虎父無犬子,沈清池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一點沒有他們沈家人的血性。
他長得不像他們夫妻,性格也不像,外面的流言越來越多,終於有一天她忍無可忍,拿著沈清池的頭髮偷偷去做了親子鑒定,發現他真的不是他們親生的。
她很生氣,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的辛苦努力都白費了,居然在培養別人的孩子,更何況這個孩子根本就是扶不起來的阿斗,這種軟弱可欺的性格,難成大事。
於是她恨透了他,她想讓他把自己的親兒子還回來,她再也不給他一點好臉,她罵他,罵得一次比一次難聽,隨後她發現,這個孩子根本不會反抗,除了露出悲傷的表情以外,連一句頂撞她的話也不會說。
她一直以為這就是「沈清池」的全部。
直到今天,直到現在,她才突然覺得這個養了十八年的兒子陌生起來,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情緒。
沒有悲傷,沒有委屈,只有極致的平淡,平淡到近乎冷漠。
好像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好像對他而言,她根本不是什麼「母親」,而是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
她氣得渾身都在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指著沈清池「你」了半天,竟是你不出個所以然。
爭吵聲引來了沈敬,沈敬趕緊把他們分開,又開始和稀泥:「你們這是幹什麼?清池,怎麼跟你媽媽說話呢?」
沈清池:「是她先罵我的。」
沈敬:「她罵你是她不對,我代替她向你道歉,可她畢竟是你媽,她也是為了你好,你怎麼能跟你媽媽說出這種話?」
「她罵我一百句,您當沒聽見,我回嘴一句,您就出來勸架,說我不該這麼對她,是嗎?」沈清池直視著他的眼睛,「您好像搞錯了。」
沈敬皺眉:「什麼?」
「她不是我媽,你也不是我爸,你們沒資格教訓我。」沈清池輕聲說,「周望延才是你們的兒子。」
沈敬臉色驟然變了。
這隻笑面虎終於也有不笑的一天,他抬起手,手指顫抖地指著沈清池的鼻子:「孽子……孽子!你有本事說這種話,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從這個家滾出去!」
「好啊,」沈清池巴不得他讓自己滾,臉上非但沒有半點慌亂,反而笑了起來,他重新將視線投向朱正娟,朝她攤開手,「不過在那之前,先把我的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還給我,好嗎,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