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桃花兒開（三）
景秀心中立刻有了計較，悶聲回了劉招娣一句：「哥的工作還沒著落？」
在賀家，最掙錢的就是原主賀明蘭。
劉招娣的男人賀大為就是個莊稼漢，除了種地一點本事沒有。
劉招娣也一樣，跟著下地掙一點點公分。
賀明蘭則天賦使然，跟著老鄰居學了針線活兒，是紅旗大隊少有的裁縫，沒十歲就開始接活，一邊接大隊里能掙公分的，一邊接私活兒，賺得不少了，一個月零零總總下來，多的時候也有二十塊。
二十塊，在後世不算什麼，在這個年代，在農村裡，能賺二十塊錢，那簡直就是要被供起來的姑娘。
偏偏家裡有個好大哥，遊手好閒混吃等死只會要錢，家裡是一點錢都攢不下來。
賀明蘭自己更是一分錢都留不住，不說錢，有時候人家托她縫個衣裳被褥，送一斤紅糖之類，她都碰不了手，都會被劉招娣搜颳走。
美其名曰：「小孩子不需要，給你大哥補補。」
景秀現在問的什麼工作，那純屬戳人肺管子。
她故意刺激劉招娣：「哥有大出息，說不定能吃上商品糧。」
商品糧那是公家飯，公家的工作就是鐵飯碗。
劉招娣聽得語塞。
她色厲內荏地說：「小孩子家家懂什麼？你哥要好好學習考大學，讀不好書的才早早工作。」
景秀輕嗤。
這劉招娣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這年頭要是有個鐵飯碗，不說高中生，那就是一般的大學生都會心動。
也就他們賀家，人家不稀罕呢。
這時候，前頭蹬三輪車的年輕男人悶頭說了句：「嬸子，衛東也該找個工作了。」
年輕男人叫賀躍進，紅旗大隊姓賀的佔大頭，多少都沾親帶故。
賀躍進就是大隊會計的兒子，今天蹬了大隊里的三輪車進城，是為了去公社交賬本。
眼下新糧剛剛打完入庫。
劉招娣向來不顧什麼臉面的，厚著臉皮上了人家的車。
她進城，就是為了賣菜賣雞，換點錢去給自己兒子扯布。
劉招娣被說得面色難看。
找工作，誰不知道這個年紀也該幹活找工作貼補家裡了？
但是她家衛東是要考大學的啊！
家裡讓賀明蘭去貼補也就行了，她一個姑娘家家，遲早是要嫁出去的，不用上學。
呸，這賀躍進真是沒眼色。
還指望著人家蹬車，劉招娣沒多說什麼，轉頭罵起了景秀：「這個月一共也才十塊錢，半籃子雞蛋和三斤紅糖，你是不是沒好好乾？」
「偷奸耍滑的賤皮子！老娘我就知道你靠不住！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拔到這麼大，就是讓你在這裡不好好乾活編排你哥的？」
「你哥是文化人，你哥以後有大出息！什麼工作不工作，那都是泥腿子才做的……」
景秀被這一通含沙射影罵得實在心煩。
但是她沒有表露出來，正相反，她低眉順眼地聽著。
但凡紅旗大隊里的人都知道他老賀家養了個好閨女，一個月能賺下十幾二十塊。
也都知道老賀家家門不幸，養了個兒子屁點本事沒有，只會偷奸耍滑吹大牛。
大家又不是眼瞎，看不出老賀家怎麼壓榨人姑娘的。
也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是人家家裡的事情，鄰里怎麼都不好插手。
雖然沒法插手，但是同情可憐還是有的。
景秀打算的，就是讓自己顯得更加可憐，更加凄慘。
她要擺脫這一家子吸血鬼。
前頭賀躍進是個老實人，想了半天又說：「不對啊，嬸子，明蘭是咱們大隊最能賺錢的人了吧，一個月十幾二十塊呢，放我家那一個半月的花銷都有了，怎麼就不好好乾活？」
賀躍進就是個實心眼子，是真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也是真正兒八經問出來的。
劉招娣沒話講了。
劉招娣嘀咕著罵了一句：「關你屁事。」
終於閉上了嘴。
她閉嘴了，景秀終於得到片刻安寧，一看滿臉納悶的賀躍進，終於沒忍住偷摸笑了一下。
賀明蘭記憶里也是有這個年輕人的。
嘴笨，沒心眼，腦子也有點笨。但是勝在正直，點子也正，不僅幫賀衛東的媳婦離了婚，還想幫賀明蘭。
可惜賀明蘭沒等到他。
不過這份心，景秀既然知道了，也不會當沒有。
自然覺得賀躍進親近。
——最起碼比那狗娘養的賀衛東好多了。
……
說是進城，其實這「城」更像是個大一點的小鄉鎮。
紅星公社，不大，也沒那麼繁華，街上行人來往匆匆，衣服打扮都是灰撲撲的，以黑灰和軍綠色為主。
約好了幾點幾點碰面，賀躍進就放下劉招娣和景秀，繼續蹬車走了。
劉招娣帶著景秀，偷偷摸摸拐路到黑市上。
這年頭就是這樣，你做買賣，那就是割資本主義尾巴，那就是投機倒把，是要被抓去蹲牢子的。
但是紅星公社地方偏遠，管得也沒那麼嚴格，像這種農家人貼補家用，賣點菜賣點陳糧，大多數時候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然能咋辦？
誰都不容易。
這麼一來二去的，就漸漸形成了黑市。
大家都偷偷摸摸地來，上頭知道卻也不會專門抄過來。
但是萬一碰上巡邏隊，萬一腿腳不好被逮到了，那就自求多福吧。
是以黑市上的人基本都捂著頭臉，舉止輕飄，一雙眼睛露在外邊機敏地左看右看，隨時準備跑路。
景秀看了幾眼就不感興趣了。
黑市上買賣的多是陳糧，這裡交易不需要糧票，但是卻要貴上許多。
緊俏的時候三四倍都是有的。
劉招娣不放心景秀，自己個兒提著東西，扛著麻袋利索地走過去，只讓景秀扶袋子。
今天運氣好，好賣，也就一個多小時，帶來的一籃子雞蛋，一隻一下不下蛋的老母雞和半袋子青瓜菠菜等等基本都出完了。
最後零零總總一算，也就五塊三分錢。
大頭還是那隻雞並十幾斤紅糖。
紅糖當然是從賀明蘭身上扒的。
她給人家做裁縫活兒，多的是送個一斤半兩地抵了。
錢卻只是在她眼前晃了一圈，摸都摸不著。
劉招娣喜上眉梢，再三想了想，拿出一分錢給景秀，大方地說：「去給你買個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