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喬晴兒
村裡那個野丫頭不見了,村民們一時還有些不習慣,不過現在乖巧模樣的喬晴兒更討人喜歡,鄰村更是有人前來說媒,喬楊都給推脫了。
喬晴兒就這樣安心地為張靖織衣縫鞋,一連幾個月,已是做出了好幾套,只是古來征戰,家書抵萬金,喬晴兒一直沒收到書信,也不知道這些衣物該往哪裡送,只好留著。
衣服越做越好看,卻也越留越多,直至第二年春,方才來了封書信。
張靖先是一通報喜,說是我軍連戰連捷,攻城拔寨,大破遼軍,如今已攻克雲州,自己表現優異,入了楊業軍中,成了十人長;而後又寫了些兒女情長的佳話,簡而言之便是,甚是想念。
收到書信后,喬晴兒高興壞了,把所有衣物都打包起來,恨不得現在就立刻進城投給驛站。
「老漢,你明天進城嗎?」
喬楊看出了女兒心思,嘆了口氣,說道:「晴兒,再等等吧。這信也不知是幾月前的了,行軍打仗,哪可能會長期停留一地,你這般寄去,張靖是收不到。再等等,既然這麼快攻下雲州了,這場仗離結束應該也不遠了。」
「哦。」喬晴兒有些小失望,不過能收到書信她還是很開心,反反覆復的看著。
「老漢,應州是哪,雲州又是哪?」
……
春雨淅淅瀝瀝,泥濘了山野。
本該是春耕的大好時節,可十里八鄉都是愁雲慘淡,人們沒了心情去耕作。
這天,大林城裡來了消息,說是我軍大敗,傷亡慘重,今已退回河西。
喬晴兒得知消息后,拋下了店鋪生意,跌跌撞撞來到墳冢前,一路上摔了好多跤,渾身好多處染了污泥,她卻沒有在意,而是徑直跪下,乞求二老保佑張靖。
雨打濕了喬晴兒的衣衫,她瑟瑟發抖,既有身冷,也有心冷,可她是那般虔誠,跪在那裡念叨著,一點也不在意。
師藍悄悄挪動了樹枝,為她遮住雨絲。
看到女孩的模樣,師藍也泛起了不開心的情緒,這一幕是那麼的相似,將軍府的那個雨夜,她也是這般,好在她有阿爺,才不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冰冷的。
那這個女孩的阿爺又在哪裡?
許久,喬晴兒終於堅持不住了,身子一歪摔倒在泥水裡。
師藍一驚,晃動著樹枝,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也沒人教過她。
慌亂間,師藍忽然想起了阿爺在那個雨夜是緊緊抱著她才不感覺到寒冷的,可現在的自己怎麼做得到?樹枝如何搖晃,卻也夠不著地上的人兒。
難道要變回人嗎?可現在離十八年之期僅剩一年了,十七年過得如此之快,是因為她是樹,現在變回人,又要等漫長的一年嗎?
「師藍,以後要做個好人,知道嗎?」大小姐摸著師藍的頭說道。
「大婆,什麼是好人啊?」
「好人啊,就是善良的人,他人有困難的時候,能幫助就幫助,即便不能幫助,也不要去嘲笑和鄙夷。這個世道啊,好人太少,這是不成的,大婆覺得你不是一般人,以後定能做不一般的事,所以啊,你一定要做個好人,知道了嗎?」
「師藍知道了。」
一陣微風盪開,大榕樹不見了,連同墳冢前那棵小樹也不見了,僅留下了大小不一的坑洞,雨水倒灌,很快就將其淹沒。
師藍穿好衣服,背上書箱,在樹林中一路小跑。
嗒嗒的踏水聲傳開,像是精靈驚擾了沉睡的森林,一瞬間彷彿所有事物都活了過來,風聲,雨聲,鳥鳴聲,樹葉沙沙聲,又或是樹葉間隙透下的形成的光影……一切交相輝映,似乎只為師藍指明前路。
喬晴兒感覺到自己被抱起來了,很努力的想睜開眼,可用盡了力氣,也只是微微拉起了一絲眼帘。
朦朧中,她看到了一道身影,那身影戴著草帽,看不清模樣,可只是片刻,那臉龐似乎清晰了,那剛毅的神色,是那麼的熟悉,從小相伴的熟悉,朝思暮想的熟悉,她不禁喊出了那個名字。
「靖哥。」
說出這兩個字后,似乎力氣終於用盡了,側倒在師藍的肩膀上,喬晴兒感受到了柔軟以及溫暖,嘴裡露出了笑容。
師藍沒有聽清女孩說什麼,只是抱著她,一路小跑回到了木屋。
如今木屋已經變樣了,不再是十七年前那般陳舊,里裡外外似乎都換了一遍,師藍已經認不出來了,感覺好似走錯了地方。
屋裡沒有人,師藍只好將女孩放在床上,將被子蓋好。
女孩臉頰彤紅,鼻息粗重,師藍能感受到她這不開心的情緒,就學著大小姐那般去摸摸她的頭,嘴裡說著「沒事了」,可許久女孩還是這般,師藍只好放棄了,扭頭看向窗外。
春雨依舊,天色尚早。
如果是阿爺阿婆,外出也要很久才回來吧。
師藍下定了決心,轉身就跑進雨幕里,在泥濘的道路中,一路向山下跑去。
在野外放置了十七年的衣服,早已破敗不堪了,師藍穿著就像個乞丐,從村子跑過時,引來了村民的注視。
師藍一路跑一路看,每個人的臉龐都看得很清晰,跑了好久卻都沒找到要找的人。
許久才想起自己曾聽說過喬楊妻子陸盈在村子里開了個裁縫鋪,於是便挨個房子找去,村子不大,她很快找到了。
喬記裁縫鋪前,渾身沾滿泥水的乞丐慢慢走了進去。
一個婦人在櫃檯后,跟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抱怨著她姐也不知道去哪裡野了,連店鋪都不照看著。
聽到腳步聲,婦人抬頭,看到是一個衣衫襤褸渾身髒兮兮的人,也沒嫌棄,輕聲問道:「姑娘是來買衣衫的還是買布料的?我跟你說,這是都是我親手縫製的,質量絕對好,要是你看上了什麼就跟我說,我保證給你便宜一些。」
「晴兒在山上暈倒了。」
陳盈懷疑的看著師藍,本還想說什麼,就聽外邊有人說道。
「盈嫂你還沒聽說吧,城裡傳來北伐大敗的消息,今早我就看到晴兒匆匆朝山上跑去了。」
陸盈聽到北伐消息,立刻就反應過來,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不多時又回來,背上了小男孩,臨走前終於想起跟師藍說了什麼謝謝。
這天後,喬晴兒高燒不退,嘴裡念叨的只有張靖的名字。
這一倒下,家裡都慌了,喬楊請來了村裡的郎中。郎中說沒事,只是著了涼,加之憂思過度休息不好,才導致這般,故而好生休息就好了。
師藍一直躲在門口看著,聽到沒事後,就轉身離開,回到了山林里。
那個地方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多了幾排野獸的腳印,師藍知道這傢伙,好多年前來過一次,盯了自己許久,之後便再也沒出現了,沒想到現在又出現了它的蹤跡。
師藍試著能不能變回樹,許久沒有一絲變化,果然是這般。
師藍大致摸清了門道。這變化往往伴隨著強烈的意願,初化人形時,是她想走快一些,長高時,是老樵夫希望她長大,她想滿足老樵夫的希望,之後再次化樹化人,一是想躲避追殺,一是想救人。
都是想到了極致才實現的,而現在只是想虛度一年時間罷了,師藍覺得以人的姿態也不是不能過,故而沒達到那般強烈,才沒有成功變成樹。
那就慢慢得吧。
師藍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樹,將書箱掛在一側,就這般倚靠在樹榦上,雙腳懸空搬動,甚是悠閑。
隔天後,喬晴兒才悠悠轉醒,整個人都憔悴了很多。
喬楊知道女兒是打擊過大了,便拜託人去打聽了,沒多久便知道張靖所在的楊業軍於陳家谷口兵敗,除主將受俘絕食自盡,所有將士盡皆杳無音信。
這般情況,應該是所有人都陣亡了。
得出這個結論,喬楊沉默了很久,如今看到女兒轉醒,也沒敢告訴她。
「老漢,靖哥怎麼樣了?」喬晴兒剛醒就問道。
喬楊眼神閃爍,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
喬晴兒何等聰慧,只是一眼便知道了真相,臉色瞬間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喬楊頓時慌了:「晴兒,你聽老漢說,張靖其實沒事,他人還好好的,這不昨兒他遣人帶的消息已到,說是大軍撤回了,今駐紮在……反正就是回來了。」
喬楊看到女兒慘白的笑容,怎麼也編不下去了。
「老漢,我在夢裡看到了靖哥,他跟我說他回來了。可是我向他跑過去,卻怎麼也抓不住他,我跑啊跑,靖哥卻越來越遠。」喬晴兒帶著哭腔說道。
「晴兒,沒事了。」陸盈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這天後,喬晴兒醒了,也好轉了,可卻少了以往的靈動,時常會看到她獨自一個人站在山間的小道上一個人發獃,似乎在等待著某人的歸來。
師藍所在的樹很高,也很隱蔽,沒人注意到她,她卻能如之前那般注視著這個平靜的村落。
看到女孩的模樣,師藍頓時明白,原來她也在等人回來,是那個叫張靖的吧,只是她才剛開始,十八年要等很久吧。
師藍默默的注視著這一切,就這樣又慢慢過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