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
漫長的秋季即將結束。前些日子樹上掛著的稠密紅葉,如今被冷風蠶食得屈指可數。
風一陣接一陣地吹來。寒冷侵蝕著我的身體,身上添的衣服似乎無濟於事。
我活動著凍得僵硬的手指,嘴裡時不時吐出對天氣的抱怨。
離開普卓后,經過幾天的休息,我再次踏上這條由腐爛落葉鋪成的路。
……這次目標依然是雌火龍,那個之前讓我失敗過一次的傢伙。
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一帶的怪物開始變多了,以至於連相同種類的目標都能在任務板上看見好幾個。
我祈禱著不要遇見別的怪物,向林子的更深處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之上突然出現的巨影擋住了日光。我抬起頭,只見龐大的綠色火龍從我頭頂上向前飛去。
沒有錯,這次的目標來了。
「不會再讓你贏的。」
我加快腳下的步伐,向火龍飛行的方向跑去。
◇
布簾被人掀開,鍛造屋裡的熱氣撲面而來。
「來,拿好了!」體型剽悍的龍人族男人,把用冰牙龍素材做的武器遞到我手上。
雷狼龍對冰屬性的攻擊抗性不強,擊敗冰牙龍的得到的素材剛好派上了用場。
我裝備好片手劍,端詳起來。
銀白色的劍刃被磨成成鋸齒狀,整體比之前用的獵人彎刀稍長。右手的盾牌則是放棄了圓形的設計,做成和冰牙龍頭部一樣的造型,盾的末端還和模仿冰牙龍的牙安上了兩根刺。盾的大小剛好只能保護住整隻胳膊。
揮了兩下,有種奇妙的違和感——這種感覺在每次更換武器時都會出現,我也早就習慣了。
明明都叫做【片手劍】,但是使用起來感覺卻不完全相同,有的甚至差別很大——這主要是因為所使用素材不同。
在不知道多少年的研究中,熱衷於鍛造的人們,揣摩出了目前可以用於鍛造的素材最為合適、最為合理的設計使用方式,因此由不同素材做成的武器,每一種的造型和手感都不會完全一樣。
雖然這會讓獵人多出一段適應新裝備的時間,但也保證了每一種材料利用的最大化。
「準備好了嗎,那事不宜遲趕緊走吧,路程還要耽誤個半天時間。」菲莉婭以冷漠的語氣催促著我。
這也難怪,恐怕因為昨天的事,她對我的信任程度已經清為零了。之所以我們還一起行動,只是因為我們的目的相同罷了。
據她所說,親眼見證拉婭雙親死亡的人就是她。可是,礙於當時的情況,只顧道歉的我還沒有問她為什麼不對拉婭說實話。
「那個,菲莉婭?」
「說。」
「為什麼……不和拉婭說實話實說呢?雖然問得很唐突,但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想要了解的事。」
菲莉婭杵在原地。半晌后,她抬起頭,頭也不回地從我身邊走過。
「走吧,邊走邊說。」
◇
「不是我不告訴她真相,而是我無法開口告訴她真相。
從哪開始說起呢……
這樣吧,首先我要說明一下。
可能是因為成為了獵人之後急於向父母表現自己,我並沒有拿出來多少時間和拉婭待在一起。
所以明明是姐妹,我和她的關係卻並沒有那麼好。對從小就不擅長交朋友的她來說,父母幾乎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狩獵結束的當天晚上,我回到了家,把母親已經死亡的消息告訴了拉婭。
我沒有提父親的事,一是不想讓她失去活下去的動力,二是對父親是否能生還還有一絲希望……
可惜的是在第二天,公會派出的搜救人員找到了被壓在石頭下面的金獅子和父親的屍體。
這八年裡,我也想過告訴她真相。可身為獵人,常年為了做任務而奔波於各地,導致並沒有多少回家和拉婭對話的機會。
偶爾回到家,看到她一個人寂寞的樣子,卻又怎麼也無法把真相說出來。她很固執,從來不把心裡想的告訴別人。我擔心害怕要是真的說出口,精神上失去了唯一支柱的她會做出來什麼傻事。
直到某一天,回到家后,並沒有看到拉婭的身影。桌上壓著一張紙條,告訴我她要去找那個早已經不存在了的父親。
然後我就一路找到了這裡……」
菲莉婭的聲音戛然而止。
◇
雌火龍轟然倒下,在地上痛苦地掙扎。
她的身上布滿了被拉婭砍出的深淺不一的傷痕,嘴角不斷流出口水。經過長時間的戰鬥,它已經進入了疲勞狀態。
拉婭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長劍高高舉起,朝著雌火龍的頭又是一劍。
即使她沒有回復到自己身體最好時的狀態,但足以對付火龍了。隨著戰鬥的不斷進行,拉婭冷得有點僵硬的身體也因劇烈運動暖和起來。
連著三劍,從同一方向扎紮實實地揮砍在雌火龍的頭上,一刀比一刀深。怪物翡翠一般的頭甲,連同紅褐色的血從它的頭上被斬裂、擊碎、分離。
眼見第四劍砍下,雌火龍的嘴中卻忽然冒出火星。轉眼間,它重新起身,在身前吐出火焰。
好在拉婭觀察到這一動作,及時向後翻滾,躲開了怪物的偷襲。
如臨終前的垂死掙扎一般,雌火龍扇著殘破的翅膀,徑直爬升到空中。
火龍突然停住,隨即把全身的力量凝聚在頭部,如高速運動的隕石一般向拉婭俯衝過去。
拉婭一愣,可現在並沒有時間讓她考慮,怪物已經開始衝過來。人的腳力終不能不過體型龐大的怪物,現在逃跑,只可能魚死網破。
拉婭沒有跑。她把手伸向掛在腰間的短弓。
正常情況下,拉婭在狩獵中用不到它,一柄長劍足以擊敗怪物。但是,用不到弓,並不代表她不會用弓。
張弓,搭箭,拉滿,瞄準,動作一氣呵成,不存在半點猶豫。
在她認為自己可以掌控或扭轉當前危險的局勢的時候,自身本能的害怕與恐懼之類的感情,會全部轉化為肌肉的興奮和精神的集中,她會變得異常冷靜。
——這是她異於常人的天賦。
◇
時間如停滯一般。
眼前的飛龍吼叫著向自己撲來。它的嘴張的很大,下巴向一側歪過去,口水不受控制地從嘴中流出,向兩邊飛濺著,樣子很是滑稽。
目標很簡單,那就是把這個大傢伙射下來。
箭從拉滿的弓弦上脫出,劃破空氣,與徑直飛來的龍相撞,死死地插在它的右眼上。
怪物飛行的動作如被冰封一樣僵住,失去行動力的它一頭栽在地上。沉重的身體狠狠砸在地上,發出強烈的震動。
它的身軀並未完全停下,愣是剎出去一段距離。地面被翻開,露出下面新鮮的泥土。
我走了過去,反手握住長劍,給予了雌火龍最後一擊。
◇
我用布拭去劍上的血跡,把它掛在背後準備離開。
啊啊,對了。差點忘了砍下素材作為任務成功的證明了。
真是麻煩啊……平常這種事都是交給普卓做的。
我皺著眉,抽出割素材用的獵人小刀,重新回到死去的怪物身旁。
……奇怪了,感覺有人在看著我一樣。
我警惕地觀察四周,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嗶嗶嗶嗶嗶嗶嗶————】
尖銳而急促的口哨聲響起,不到半秒的時間,我的身邊滾過來三四顆黑色小球。
「什麼東西……」
小球中呲呲冒出的淡藍色氣體,化作煙霧霎時間散開,阻擋了我的視野。
這種顏色……我好像見過。
冰冷氣體帶著危險的氣息鑽進了我的鼻子,身體頓時傳來陣陣疲乏。
對了,眠狗龍的吐息和這個顏色相同。似乎這是有催眠效果的氣體。
我雙腿一軟,身體不受控制趴倒在地上,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死撐著眼皮目視前方。
眼前的景色越發模糊起來。朦朧中,我看見三個帶著面罩的人在霧中出現。
我被偷獵者襲擊了。
——這是大腦向我傳來的最後信號。
隨著又一陣困意襲來,我眼前發黑,徹底死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