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還是血

除夕之夜，燈火通明。夜間下起了大雪，風聲里夾雜著觥籌相碰的聲音。

「如今這世道還真是不太平，這來來往往都是刀啊劍的。你說說我這玉坊要是幫忙鑄造武器來著，這還真是條發財的路。」

「嚴叔，您這話就不對了。打仗的東西萬萬不可糊弄。」

「誒，大過年的說什麼打仗呢。」

……

在此間，一抹銀色悄悄從門縫溜出去。正當他舒了口氣，身後有個聲音叫住了他：「阿逸這是要去哪裡？」

少年頓住了腳步，咬了咬嘴唇，轉過身來，俯身作輯道：「大哥……新年如意。」

「我問你去哪呢。」

「透風。」

「你是不敢跟我比試吧，四弟？」這時另一個身影在前面截他的路，邊走邊晃著他手中的箭筒，還不忘嗤笑他。

「四弟勸二哥還是多識幾個字好，不然連看帳都不會。」趙逸努了努嘴，不客氣地回了過去。

「大哥，失陪了。」他說著，拋給他二哥一個嫌棄的眼神，消失在黑夜中。趙興氣得連箭筒都拿不穩，提腳就要逮住他。

「好你個兔崽子！安衍，我去教訓教訓下他。」

身後一隻手按住了趙興的肩膀，他轉過頭來看到趙暉溫和的笑，「行了，你又不是不知他不喜刀劍。」

「哎，我確知他不喜。」他緊了緊袖子，嘆息道，「只是年後我便回軍中，且再難見上面。好不容易咱兄弟幾個聚聚……

哧，別告訴那臭小子。」

趙逸一溜煙跑到竹林里，他艱難地爬到石堆上坐下，呼出一口氣來。白色的水汽一出口，便隨著風雪飄散而去。他看著竹子黑色的剪影，一大股詩緒湧入腦海。

竹影下，石堆上，一位溫潤少年靜坐在那裡。他開口想吟詩，冷氣從嘴湧入喉中，使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咳到他臉色漲紅，累得直喘粗氣。他用手撐著想穩住身子，卻一手按在裸露出的石頭上，手心一滑，整個人向後仰去。他大叫不好，估計得栽到雪裡去了。

他暗道倒霉，但是下一秒卻發現自己停在空中，腦袋後用什麼硬東西托著。直到他緩緩停落到地上，那東西才離開。他一見身旁的衣擺，才知原來是有人見著幫了他。心裡邊想著真是太難看了，他那二哥要是知道的話……

頭疼。

「多謝。」他心裡邊掙扎了好一會，卻也不忘連忙起身道謝。待他欲抬頭見見眼前的俠士時，瞥見了那人提著的劍，劍上沾著黑色的蠶絲，在他身旁飄著。他愣了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手上突然黏糊糊的。他尷尬地笑笑，拿到眼前一看，瞬間感到毛骨悚然。

這時，眼前的一襲白衣不應時地隨風飄動起來，他腦子嗡地一聲，連連向後退去，隱沒在黑暗中。

「有人嗎？來個人啊！」他在喉里喊著，就這麼撞缸硌牆地跑了一段路，也不敢回頭。他直到看見前面亮堂的前堂才肯安心地停下來，但他還有些恍惚，顫抖地看著手上的血跡，腳一淺一深地向前邁去。他心中納悶一路上怎麼就沒個人，連個守院的人都沒有，虧得他剛才出去還左避右避。正想著，他便見前堂投過來雪上的影子，該是幾位哥哥吧，鬆了口氣，抬腳上前去。只是他前腳未落，整個人滑坐在地上，彎起的嘴角滯住了，緩緩地垂了下來。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蓋住了趙家百口人，落在流淌的血上。突然間，無數的血絲從趙逸身邊飄過，向他身後而去。他的雙眼漲得通紅，慌忙向前爬去，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噎住一樣，只能發出沉悶的低吟。一近血泊，手便碰到什麼東西，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的心也顫了顫，低下頭看見一隻探出來的手，還握著那個箭筒。

「二哥……」他更咽著握住了那隻手，輕輕地提了上來，那個箭筒便脫手而落，滾到血中去了。他側著臉，將那隻冰涼的手點在他臉上，安靜地俯身坐在那裡。滑下的青絲漸漸遮住了他的臉，垂到血中。

片刻后，他的眼睛突然動了動，淚水便從臉上滑落下去。他怔怔地看著地上零亂的箭，放下二哥的手，挪了挪身子，撿起那些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轉身而去，黯淡的眼中突然充滿了決絕，抬手猛擲出手中的箭。

那些血絲突然拐了方向，拉住了他那支箭。他手緊了緊，發瘋似的向前刺去。

「殺了你，殺了你……」他突然咧開嘴角，有些興奮地囔囔起來。但他再抬起手，便被那些血絲拽了回去。他拚命地往前掙，額上布滿了青筋，發出哼哼的喘氣聲，將腳下的雪磨得很深。直到那個白色的身影走近，他才稍稍安靜下來，抬頭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卻對上一雙血紅色的眼睛。他愣了一下，別開了頭，肩頭卻顫動起來。

「呵……」他拳起了拳頭，失聲地吼道，「放開我！啊？我趙家到底惹你什麼了啊！」

「你想殺了我？」那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突然開口問道，儘管語氣十分平淡。

趙逸彷彿聽到什麼笑話，咯地一聲笑了出來，凌亂的衣著讓他更像一個瘋子。

「可是你不夠資格。」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同時他的身體也鬆了松，整個人趴在了地上。他手指動了動，卻無力再爬起。

「待你用這把刀，殺盡千人之時，再來見我吧。」

雪，漸漸落下，遮住他，遮住月白色新裝上的血跡。

……

「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