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指腹為婚(4)
常言說,寧肯男大十,不願女太一。妻子大點,年輕時,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夫妻倆每天照常恩恩愛愛,你你我我。可陳顏氏一過了五十歲生日後,像是變了個人似,原先溫柔的脾氣忽然火爆起來,說話、做事總喜歡與人爭個高低,尤其是在陳江萬面前,更是蠻不講理,黑的說成白的,錯的說成對的,做什麼事都覺得自己有理,有時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公說公有理,婆說理又長,往往爭得面紅耳赤,事後還一個勁地數落著丈夫的糊塗和不是。更為不齒的是夫妻間的那檔子事,陳江萬畢竟小她兩歲,身體也算強壯結實,精力更是旺盛。他隔三差五就想和妻子來那麼一個回合。可是,陳顏氏就是不配合,總是以感冒了呀,身體不適呀等原因搪塞推辭,把個陳江萬氣得兩眼冒火,要不是自己這一大把年紀了,又貴為家長公,擔心把事情鬧大了有損他的聲譽,他真想狠狠地罵她一頓,或者是打她幾下,但他一直沒有這樣做,總是忍著,有時實在氣得忍不住了就吼她兩聲:「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呢?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有時就把陳顏氏涼一邊,不理不答,甚至十天半月不和她說一句話。
陳顏氏見丈夫用這樣的語氣回答自己,火氣一下子就竄了上來,「喲,今天怎麼啦?吃錯藥了?長脾氣了……」
面對妻子連珠炮似的反問、激將,陳江萬就是不吭聲。他知道,今天自己窩著一肚子火,如果和妻子說起來,肯定說不了幾句又會吵起來,他擔心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會對妻子做出魯莽的舉動來,這樣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還會火上澆油,雪上加霜。他知道這個看似老實賢惠的妻子,其實倔強得很,每次鬧矛盾,都是他先舉手投降。
陳顏氏見自己的挑釁沒有遭到丈夫的反抗,猶如一記重拳打到棉花上,無聲無響彈不回來,只好鳴金收兵。
陳江萬是中飯後去的陳家山,他是去催促砍伐修建蓮花庵用的主殿大木柱子的。去年在確定重建蓮花庵的時候,他和陳家山的家長陳相一就代表各自的族人簽訂了協議。協議規定,重修蓮花庵的捐款方法,男丁每人捐助半塊銀圓,婦女每二人捐助半塊銀圓。所需木料,陳家坊、陳家山兩個村莊各捐助一半,不足部分由庵里自行解決,或用田土山租金去買,或去化緣。可是今天他一進門,茶還沒喝完,話也沒說上幾句,這個陳相一就板著臉說:「江萬叔,陳家山莊上的人不同意按去年定的那個辦法捐錢。」
陳家坊和陳家山的姓氏排行都是按照金水木火土五個字循環排列而來的。陳家山人的發祖公陳銅昌排行老大,比陳家坊人的發祖公陳銅盛足足大了三歲。兄長陳銅昌又先於弟弟陳銅盛好幾年娶妻生子。所以到了陳江萬這一代當家長時,陳家坊人比陳家山人整整相差了一代。因此,陳家坊的家長陳江萬站到陳家山的家長面前,自然高出對方一輪排行了。故陳相一叫陳江萬叔。
「相一賢侄,當初不是說得好好的,怎麼突然間又變卦了呢?總得說出一個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理由來吧!」
「理由肯定有呀!」陳相一慢條斯理地說道。
「那是什麼理由呢?」陳江萬卻心急火燎地問。
「我們陳家山的人都說,蓮花庵距莊上有三四里遠,受益方面自然沒陳家坊人多。如庵里出租的田呀,土呀,山呀,我們陳家山就只有兩三戶人家租種了,其餘的全部由你們陳家坊人租了去。大家都心知肚明,蓮花庵里的田、土、山的租谷、租油大都比大戶陳江泉家裡的田、土、山裡租谷、租油低。所以,這次捐錢建庵,我們陳家山莊上的人都說,不能和你們陳家坊莊上的人同捐一個金額。」陳相一說完,眼睛死死地盯著陳江萬,看看陳江萬是什麼反應。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以租種庵里的田、土、山少而提出少捐建庵的錢和物是站不住腳的,是十分荒唐的。據我所知,蓮花庵里的田、土、山發租一直都是公開透明的,先到先租,租完為止,五年為一租期。從不看人發租,看錢發租」。
公說公有理,婆說理又強,為此兩個家長吵了起來。陳相一倔強得像頭驢!始終堅持陳家山人要少捐一半的觀點,半點妥協的餘地都沒有。把個陳江萬氣得青筋直鼓,眼紅耳赤。
陳江萬心裡窩著一肚子火,晚飯後,本想靜下來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怎奈又遇上妻子追根刨底地問個不停,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那裡會有好言好語回答妻子呢。但為了不使矛盾進一步升級,這場快要爆發的夫妻「口水戰」,又以陳江萬投降而告終。每當在妻子面前投降服軟時,陳江萬就常常告誡自己,安慰自己,男人嗎?都是想大事、做大事的人,在老婆面前不耍威風,一些小事禮讓一下老婆又有何不可呢!
中秋節這日下午,重建蓮花庵寺廟的第三次族人會議在蓮花庵側殿召開,參加這次會議的有陳家坊、陳家山兩個莊上的家長,惠靜師太,陳家山莊上的大四房,陳家坊莊上的大五房輩分最高的長者共十二人。會期開了一整天,傍晚時分,終於以陳家山人減半捐錢的讓步而達成了協議。
一九一八年的九月十九日,對蓮花庵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因為這一日,被陳家坊、陳家山的陳氏族人決定為重建蓮花庵的動工之日。
一九一八年九月十九日,對陳增二來說,也是個不平凡的日子,因為這一日,陳氏族人決定由他來負責重建蓮花庵廟堂的泥工工程。
陳增二從事泥工活二十多年來,做過許多房屋,但單獨建一座廟堂還是「和尚當新郎官,頭一回呢!」。
先夜,陳增二有些興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想著怎麼建好蓮花庵,不辜負全族人的希望。次日寅時剛過,他就起了床,對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一件半新不舊的白色襯衣外加藍色外套,一條黑色洋布褲,穿在身上,顯得格外得體;一條長長的柴胡水印染的棉布長巾,橫系在魁梧的腰板上,給人傳遞著一個男人特有的穩重和自信。
蓮花庵開工大典的主角毫無疑問是木工和泥工。泥工不用說,大家自然知道是陳增二。木工何處人呀?木工名叫易旺丁,易家坪人。呵,略大的陳家坊、陳家山,怎還請一個外姓木工來建庵呢?這不讓人說我們陳氏族人沒人嗎?這不讓人落下不齒的笑話嗎?族人們不得其解。
原來請易旺丁來做木工,是蓮花庵惠靜師太的意思。惠靜師太覺得,蓮花庵雖是建在陳家坊人的土地上,管轄權也歸陳姓族人,但與易家坪相距得太近了,庵堂與易家坪人的屋僅幾丈之遠,一田之隔。這次重建庵堂,易家坪人雖然沒有像陳姓族人那樣按人頭分攤捐款,但他們自願捐的錢並不比陳家山人少。惠靜師太考慮到蓮花庵與易家坪,田連著田,土挨著土,雙方的屋檐水甚至都快流到一條溝里了。於是,惠靜師太就提出這木工活讓給易家坪人來做。起初,陳家坊、陳家山人極力反對,死活不肯,後來通過惠靜師太說了這番道理后,陳姓氏人才接受惠靜師太的提議。
季秋的早晨,天空碧藍,涼風爽爽,一輪紅日冉冉地從易家坪的後山升了起來。頓時,霞光萬道,遍地金黃。陳家坊、陳家山、易家坪三個莊上的男男女女,三個一群,四個一夥潮水般地湧向蓮花庵。此時,他們只有一個心愿,就是要目睹這個百年不遇的建庵開工大典。
開工大典最過癮的一幕莫過於木工、泥工師傅們的「鬥彩」。木工師傅喊的彩叫作「立門彩」,泥工師傅喊的彩叫作「動土彩」。一般情況下兩匠師傅各喊一兩彩段就算結束,但一旦到了這種場合,雙方為了顯示自己的喊彩水平高於對方,往往會出現暗自較勁的場面,一段一段地喊下去,非要分出一個高低來,那場面十分熱鬧。
「阿彌陀佛,陳師傅早,易師傅早。」惠靜師太見陳增二,易旺丁兩位師傅早早地來到現場,忙著招呼道:「來,來,來,各位師傅都到寮堂坐,先喝杯茶。」轉過身又問:「呵!你們那個見到了家長江萬公嗎?」
「沒有!沒有!一直沒見他老人家的人影!」鎂五嫂搶著回答。
眾人這才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人群,努力搜尋著陳江萬的身影。
「這麼大的事,他可不能不來啊!」惠靜師太不免有些擔心地說道。
「來啦!來啦!」陳江萬像是聽見眾人都在議論他似的,人未到,聲音卻搶先進了門。
「說曹操,曹操就到,陳公啊!還好,大家沒有罵你,要不,全部被你聽見了。」陳煙六的妻子,綽號「快嘴嫂」陳張氏搶著說。
「來晚了,來晚了!應該挨罵。」陳江萬邊說邊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阿彌陀佛,佛門聖地,豈有罵人之理,何況陳公也來得不晚呀!」惠靜師太急忙迎上去說道。
「年齡不饒人呀,老了,本來起得很早,起來后磨磨蹭蹭就耽擱了。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就等陳公來發話點爆竹。」惠靜師太笑了笑回答道。
陳江萬轉過頭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陳相一說:「相一賢侄,你看可以開始了嗎?」
「江萬叔,可以,時間不早了!」陳相一見陳江萬還扭過頭問他,說明了他對陳家山人有某種尊重,趕快回答道。
「好!時辰到了,木工師傅,泥工師傅各就各位。燃四,燦三準備點爆竹。」陳江萬邊說邊走出寮堂。其他人更是跟著他蜂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