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慕容儀將她扶起,兩人貼近時,便發覺她的唇瓣有些蒼白,手掌之下的小臂帶著些寒氣。
他微微一滯,往後退開半步,便見她別開目光低聲道謝。
荷枝與他相隔一臂,拂了拂袖擺和手腕上的銅錢,臉上浮現溫和的笑意,「慕公子早。」
慕容儀朝她點頭,不語。
轉身之際,忽然聽到身後的一聲呼喊:「公子——」
重逢之後,她第一次叫住了他。
荷枝走上前去,煞有介事一般地朝樓上望,「昨日有人說公子所住的那窗沿漏水,我才想起來,那窗子似乎有些不太緊,想找人替公子修一修……」
聽柳娘說,這人不曾定具體要住到何日,白日里形影無蹤,既不像客商,也不像來遊玩的紈絝子弟,
荷枝歉笑道:「作為賠罪,免去公子三日房費,您看可以嗎?」
慕容儀看著她的眼睛,沒說話。
荷枝下意識地撫了撫手上的銅錢,繼續道:「您什麼時候有空,我同您上去看看……」
「現在。」
荷枝頓了一下,就見他負手而立,重複道:「現在可以。」
他立即轉身朝樓道走去,似乎是在帶路,忽然又轉過身來:「不走么?」
「……好。」
荷枝點頭,但又下意識地回看,就見到柳娘局促地站在她身後。
與柳娘交換神色之後,荷枝跟上他。
如意樓還是荷枝更加熟悉,才走了幾階,便成了她在前為他開路。
此時樓里已經有一些人,上樓時與她錯身而過,荷枝一面手提裙擺,另一面笑著同他寒暄。
「慕公子如今來宜洛有一段時間,可有什麼住不慣、吃不慣的地方么?」
「沒有。」
簡短的兩字之後,他不再開口。
荷枝覺得他這人奇怪極了,有時感覺很好說話,有時又顯得冷冰冰。
到了三樓,從一排排雕花的門窗中經過,荷枝逐漸慢下腳步。
慕容儀大步走到門前,將門輕輕一推,示意她可以進。
再轉頭,便看見來自樓下的目光,被他發現之後又匆忙別開。
慕容儀輕勾唇角。
邁入門中,屋內陳設收於眼底。房間整潔如新,都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
荷枝瞥了一眼,心中有些驚訝。她快步走到窗邊,隨手推了推窗子,故作遲疑道:「咦,好像沒問題……」
慕容儀平淡地道,「還有兩間窗子。」
一處茶室,一處卧房。
荷枝笑笑,察覺到他的不悅,她只想快速查看完所有的屋子,不要和他在同一屋子裡呆太久。
她穿過花門走入茶室,靠牆有一面木架,上面擺著些瓷瓶。整個屋子裡藏不了人,她只隨意看了一眼窗子便走出來,「也不是這裡。」
只剩下卧房。
通常卧房裡都安置著幾個大櫃,的確最適合藏人。
慕容儀朝她擺袖:「請。」
到真有請她檢閱的意思。
卧房依舊乾乾淨淨,床榻鋪的齊齊整整,幾個雕花大櫃立在一旁,像兩個嚴肅的侍衛。
荷枝手推著窗,裝作不經意地瞟著,身後忽然想起一道聲音,嚇她一跳。
「不如,柜子也檢查檢查。」
荷枝轉身時身子一顫,慕公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距她不遠。
她反應過來他的話,不由得一驚,是叫他發現了?
的確,她明明與他沒說過兩句話。貿然說要檢查窗子,若是他心中有鬼,豈能不被察覺?
荷枝定定心神,想要拒絕,又覺得正是查看的時機。心中搖擺不定之際,沒料到他已走上前去,將櫃門一一打開。
雕花的大木櫃中,多數是空的,只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幾件衣服,顯露出這裡曾有人生活的痕迹。
他大大方方地展示,倒讓荷枝有些不好意思。
她臉色微微泛紅,抿著唇瓣道:「……公子,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看窗子。」
慕容儀將櫃門一一關閉,「我在這裡住了將近十日,從不見窗子有什麼問題。況且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下雨,怎會漏水,可見姑娘是想來我的房間里檢查什麼。」
沒想到他直接拆穿,荷枝有些掛不住笑容。
她正式地走到他面前,深深地行了一個禮,「恕我不能明言具體是什麼事,但此番是如意樓對不住公子。公子前段時間的住房費用,如意樓都給您免去。」
慕容儀漫不經心地撫著衣角,「我不差銀子。」
語氣平平的一句話,叫荷枝有些為難。
何況,雖然查過他屋子裡什麼都沒有,但柳娘那話總不是空穴來風,必然是看到了什麼。
荷枝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他,「那……公子想要什麼?」
對方的眼神淡淡地從她身上掃過,不由得讓荷枝整個心都懸起。那目光自上而下移動,最終停留在她煙紫色的袖口。
「我想要你手腕上的那串銅錢。」
他的語氣平靜而淡漠,但視線又極認真。
「公子……」
荷枝往後一退,下意識地向腕間摸去,摸了兩下,什麼也沒摸到,空空如也。
她臉色白了白,不顧有人在,便翻找她的袖子。
不見了,那枚銅錢不見了。段輕寒留給她的銅錢不見了。
到哪去了?
對方也發覺她的神情變化,不禁問道:「怎麼,今日沒帶出來?」
荷枝恍若沒聽見他這句話,仔細回想著,似乎上樓之前還曾經摸過腕的那枚銅錢。她後知後覺地搖搖頭,有些失神地略過他:「抱歉,公子。」
她走出卧房,視線在地上搜刮,便見著柳娘迎面走來,同她道:「我手腕上的那枚銅錢不見了,你幫我看看。」
柳娘先是呆了一下,而後也說好。
不過是丟了一枚銅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丟了什麼極其貴重的首飾。
慕容儀將兩個人的對話聽在心中。果然,如他所料,這個銅錢絕非一般地重要。小小一枚銅線丟失能讓她忘記手頭的事。
他漠然站在欄杆邊,看她一路找到下樓去,一路上遇到人搭話也心不在焉的,還有人一道幫忙在各個角落裡找尋。
終於,她站在一樓,有些茫然地抬頭向上望。
慕容儀早先一步收回目光,看向他處。余光中那抹煙紫色的身影快速穿過樓階、長廊,來到他身邊。
「公子……」她極力剋制著言語中的喘息,「我那枚銅錢可能掉在您的屋子裡了,可否讓我再進去找一找?」
慕容儀緩緩地轉過身來,冷淡道:「不過是一枚銅錢,還有找的必要麼?」
「那枚銅錢對我很重要,是我一個非常重要的朋友留給我的。」荷枝加重語氣,著急道:「還請公子幫幫我。」
她還在想用什麼方法說服他,便見他已離開視線。
一抬頭,他已站在房門口,背影頎長,再度推開門扇,「進來吧,我幫你找。」
荷枝顧不得前面懷疑他的事,只希望那枚銅錢真的在這裡,並且能很快找到。
她隨他一併進屋,先是在茶室里逡巡。茶室中陳設簡單,一眼便能看清全貌。
荷枝又在大廳中轉了轉,弓著身子不放過任何一處。
忽然感覺肩上有人輕拍,她一回頭,便看見慕公子眼含笑意,在她面前緩緩攤開手心:「是這個么?」
荷枝定睛一看,那枚銅錢上有幾處標記的黑,是永久了磨損出來的,與她手上的一模一樣。
「繩子也在這裡。」慕容儀又抬起另一隻手,捻著兩根紅繩遞到她面前,假裝隨口問道:「是早上同你一起用飯的那位朋友送的么?」
荷枝一一接過銅錢和紅繩,當即便串起來,也答他的話:「不是,他……過世了。」
慕容儀僵了一下,隨即回想起來。
雲英,被送回了澹州。白渺兮,扔回尚京。姑且加上風清,他也被派去澹州。
他想不出還有誰。是她這幾年遇到的么?
荷枝將銅錢串戴在手上,朝他歉笑道:「因為是朋友遺物,恕我不能相贈,公子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是我考慮不周。」慕容儀微微欠身,也露出一點歉意,解釋道,「我原以為是哪位高人相贈,可以辟邪生運之物,在下唐突了。」
見他這樣客氣禮貌,先前對於他的懷疑消減了不少,又忙不迭請他起來,「若公子想要什麼福運之物,再過半個月便是廟會,宜洛會有很多小玩意兒。」
「廟會?」
荷枝解釋道,「過幾日是中元節。過完中元節便是廟會,屆時很多商會、鋪子都會參加。」
她興緻勃勃地說著,慕容儀認真聽著,不時應和地輕笑,等她說完,又適時地插話:「我初次來此地,原本便想好好遊玩一番,奈何人生地不熟的。若姑娘有空,可否介紹一二適合遊玩之地,感激不盡。」
沒要求她帶路,只是請她介紹,荷枝再沒防備,同他提及了很多地方,又介紹宜洛的一些吃食。
其實早在初來宜洛的那幾日,楊大人便派了自己的兒子楊飛文為太子帶路,將宜洛走了個遍。
如今他嘴角勾著和煦的笑容,認真地聽她說話。
末了,她要離開,慕容儀也不挽留,只是在她出門之後重新將她喊住。
「過幾日是中元節,我……可否與你一道緬懷你那位朋友。」
慕容儀的語氣極盡誠懇,甚至眉毛微蹙,似乎還在為方才的唐突深感抱歉。
他的手攥在袖子中,無人發覺他此時正摩挲著手背,心中還在謀划。
就算是個死人,他也要弄清楚具體是誰,為何在她心中有這樣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