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慕容儀聽見她的問話,只是輕輕一笑,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個藥盒走到她面前,若無其事地道:「不過是祖上積攢的一點家業。」
荷枝一聽,也覺得有理,才發覺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臉頰上,抬手想擦,看看是不是灰,便被他攔下。
「額上有傷。」
荷枝後知後覺地皺皺眉,牽扯出一點痛感,才感覺上面似乎真有一處傷口,便想找一面鏡子。她四處看了看,屋裡沒有一點反光的影子。
慕容儀笑道:「在看什麼。」
荷枝搖搖頭,從他手中接過藥盒,握在手中。
慕容儀長眉一挑。
屋中沒有鏡子,是他特地吩咐的,她當然找不到。
慕容儀料到她不會上藥,又重新從她手裡取回藥盒,笑道,「已經隔了幾個時辰,該上藥了。」
荷枝一抬眼睫,難道她睡著的時候,他已經給她上過一次葯?
思量間,冰冰涼涼的藥膏混合著溫熱的觸感襲來,荷枝下意識地偏頭躲了一下,而後想起來這是上藥,才乖乖巧巧地任他處置。
慕容儀微微躬身,仔仔細細地掠過她額角上撞到的一塊紅腫,目光卻不自覺下移。
往下是她長長的眼睫,溫順地低垂著,不時輕輕一顫,惹人憐惜。
再往下是如山如瓊的鼻尖,泛著一點紅。
再下——
「慕公子……?」
察覺到傷口上指尖停留過久,荷枝不由得出聲提醒。
慕容儀無聲無息地移開視線,漫不經心地道:「還沒好。」
「哦……」
她的聲音微弱,又乖乖地揚起臉頰。慕容儀單手輕抬她的下巴,又上了一層葯,囑咐道:「好了,不要碰到。」
荷枝低聲應了,等他抽身離開后,才長長地舒一口氣。
剛要下床,他又搶先開口:「吃過晚飯再走吧。」
「已經派人準備了。」
荷枝只好應下。一瞥窗外,才發覺天色昏昏,早晨出來時天還未亮,沒想到只是睡了個覺,就這麼晚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如今衣衫不整,連忙將人喚住:「公子——」
慕容儀頓步,回身。
荷枝咬著唇瓣道,「能不能向公子借面鏡子,衣裙和鬢髮亂了,不好見人。」
他含笑點頭。
很快有人送來鏡子。還有驛館的女婢端著盛水的木盆,想要給她理妝,被她拒絕。
她如今不慣這些伺候人的活計,也不喜歡被人伺候。
整理完儀容后,她邁出門,便見頎長的身影站在門外,也不知站了多久。
荷枝微愕,就聽他笑道。
「給你帶路。」
此話一出,荷枝心中的疑慮也消減大半。沒想到這位公子有這麼多侍者相從,待人竟然如此體貼。
荷枝與他一道走進膳廳,其他人都退的乾乾淨淨,桌邊沒有圍一個人。
大約是他的用膳習慣,荷枝心中有些疑惑,但也安心在他身邊坐下。
慕公子笑著請她動筷,兩人推脫一會兒,荷枝才拿起筷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熟悉的動作剎那在腦海中交疊,她幾乎是瞬間退開椅子站起來——她記得殿下的小習慣,拿到筷子時食指摩挲兩下。
她感覺身子有些發涼,下意識地看向他的臉龐。只見溫和的臉龐上眉間微蹙,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不像。
殿下應該是清冷的、孤高的,不可能會如此親切地同她說話,更不可能如此平靜地坐在這裡,同她一道用飯。
她定定地站了一會兒,始終覺得,面前這個人與殿下很相似。
但又有哪裡不對。
冷靜了半晌,荷枝攥在身前的手緩緩放下,滿含歉意道:「抱歉。」
慕容儀微沉眸光,故作不知,轉而問道:「是菜不合胃口?我讓人再做一份。」
「不用了。」
她這才重新坐回原處,看上去還有些不安。
慕容儀心中莫名愉悅。她反應這樣大,必然是察覺了什麼,即便幾年過去,她依舊記得他微末的習慣,還有常用的香料。
他垂下眼睫,刻意變更之前的用膳習慣,不時地朝她看去。
即便是覺得他不像殿下,可剛剛那個微末的動作還是讓荷枝心驚,他不時地投來關切的目光,荷枝也不得不笑著應對。
好容易用完飯,荷枝忙借口有事離開,慕公子用自家馬車將她送回如意樓。
與慕公子相處的點滴在荷枝腦海中不斷回想,幾乎要串起一個人影,可又與記憶中的那個人相差甚遠。
她也實在記不起殿下的模樣了。
跟著殿下那麼久,有幾次曾偷偷地見過殿下的模樣,只知道很好看,可是多看一眼都是失敬。
本就該忘得乾乾淨淨,什麼也不要記得。
她決定還是提防一點,免得這位公子真與殿下有什麼牽扯。
才回到如意樓,大堂中有人立即起身朝她走來。
青衫男子背著藥箱,臉上帶著苦笑,「可算回來了,之聽說你在街上出了事,怎麼沒人通知我。」
荷枝臉色微變,連忙請他坐下,解釋道:「有位客人正好看到,便幫我請了大夫,現在沒事了。」
許凌鬆了一口氣,目光落到她額間泛紅的傷口,揚了個調子:「受傷了……?我看看。」
「擦過葯了,沒事。」
荷枝忙捂著傷口,見他不相信,才輕輕地挪開手指,承受著他的目光,不由得浮上兩團紅暈。
許凌仔細檢查了她頭上的創傷,確認只有這一小道口子才作罷。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轉而問道,「上回的安神香點完了么?」
荷枝愣了一下。
這幾日忙著廟會的事,她都快忘記點香的事,算了算,上回他送來的香也快用完了。
他一面嘆氣地搖搖頭,一面又取出一個包好的紙袋遞到荷枝面前。
「能再管一個月,你先用著。」
荷枝睜大了眼睛。
她自兩年前便常常夢魘,後來夜夜都得點著安神香入睡,所用的香,是他親手所制。
可是這香並不好做,需花上好幾日的功夫才能完成,許凌白日還要看診。通常沒有多少空閑。
面前的手晃了兩下,荷枝才受寵若驚地接過,「太謝謝你了,稍等我一會兒……」
許凌拉住她的手,「不用給我銀子。」
荷枝一時僵住,沒說話。
「我妹妹的事你幫了我太多,你就安心收下吧。」
許凌擰了擰眉心,他一面說,一面收撿自己的藥箱,重新背起,又想到什麼,停下來囑咐道:「你這個夢魘,還有幾分思慮過重的緣故。不管多忙,先緊著自己的身子,明白么?」
荷枝乖巧地點點頭。
許凌還想再說話什麼,忽然間插近另一道清亮的聲音——
「誒喲,許神醫?」
柳娘款步而來,趁他不注意拉扯住他的衣袖:「幫我把把脈再走。」
許凌瞬間紅了臉,連忙道:「……你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沒有什麼病症。」
柳娘不依不饒,「嘖嘖嘖,只管給段姑娘看,不給柳姑娘看,這是什麼道理?」
許凌梗著脖子連忙道,「我、我還制了三塊香料,明日給你送來。」
「這還差不多。」柳娘嗔道。
她手上一松,許凌便一溜煙似的跑掉了。
荷枝在一旁掩唇輕笑,柳娘察覺到她的視線,低咳一聲,也借故溜掉了。
許凌背著藥箱出了如意樓,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溫風拂過,倒也神清氣爽。
走過繁華的長街,他猛然覺得似乎有道視線一直緊盯著他,他特地繞了兩條街,終於將那道視線甩開。
許凌鬆了一口氣,轉而回家,一推門便感覺身後一道勁風襲來,肩頸一疼,眼前一黑。
再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
過了一會兒,許凌才分辨出來,並非是純黑,而是沒有開燈。
他整個人被安置在椅子上,剛想要抬頭,身後一直大手便將他的腦袋按下。
「許大夫。」
不遠處傳來低沉的男音,許凌確信自己從未聽過這個人的聲音。
「請許大夫來,是有幾個問題想問。」
許凌咬著牙,沒說話。
那聲音不管不顧地詢問,「第一,你為段姑娘診了多久的病?」
許凌臉色微變。剛要抬頭,腦袋又被重重按下,脖頸間發出一聲清脆。
許凌吃痛,半晌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我從不向他人透露病人的事。」
「許凌。」那聲音不緊不慢,「河州人氏,兩年前來宜洛,本有一妹,一年半前嫁與宜洛喬家,兩個月前誕下一女,取名……」
許凌聽得臉色發白,打斷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只是問幾個問題。」那聲音溫和有禮,「今天的問題,也不可以讓她知道。」
這個「她」,顯而易見是段姑娘。
又是抓人,又是逼問,甚至以家人要挾……段姑娘怎樣惹上了這一群人!
許凌心中憤憤,剛要開口,又聽他道:「你那小外甥女兩個月大,腳心還有一塊紅色的胎記,想來很好找……」
「卑鄙!」
許凌破口罵道,卻不知道這一罵也是可以殺頭的大罪。
索性慕容儀並沒有半點惱火,只是慢悠悠地開口:「所以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有沒有說謊。我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