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荷枝臉色微變,一年?
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眸光定定,他不像在玩笑。
「殿下不殺我?」荷枝下意識問出口。
慕容儀眸光淡然:「幾時說過要殺你?」
荷枝頓時啞了,兩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沉默良久,「殿下此話當真?」
慕容儀胸膛起伏一息,接著道:「自然。」
荷枝臉色微變:「隨殿下回宮么,還是在宮外。」
慕容儀沉思片刻,答:「回宮。」
忽然間陷入沉默。
慕容儀緩緩開口:「能否出宮,自然也是憑孤安排,你不必擔心。界時,孤還可派人護送你回瓊州。」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慕容儀循循善誘,「孤還會騙你不成?」
荷枝巴巴地抬眼,她不覺得太子能騙她做什麼,只是這聽起來怎麼都有些匪夷所思。
她抿了抿唇瓣,突然問道:「若奴婢活不了一年呢?」
似乎是沒想到她問出這句話,慕容儀亦是一頓。
捻死一個宮女,輕而易舉。
在宮裡,日日要擔心會不會掉腦袋,主子的一句話能叫她心驚膽戰一整日。而且,她已經不是那個對宮裡什麼都熟悉的小宮女了。
慕容儀重新走回她的面前,與她的目光平齊,「這一年裡,孤來護你。」
堅毅的目光面前,荷枝只得落荒而逃。
她別過目光,繼續開口:「可是奴婢很久沒伺候過人,恐怕服侍不好殿下。」
慕容儀長眉一挑,「自有別的任務給你。」
她已經在考慮之後的事情,慕容儀心中壓的石頭才稍稍鬆懈。
「還有什麼問題,一併提了。」
「若奴婢有錯,殿下保證,奴婢的師父不會受到牽連。」荷枝深吸一口氣,聲音一沉,「霍姑娘曾給奴婢一方錦帕,是師父繡的,上面沾了血跡。」
這話聽著像告狀,但荷枝別無他法。
其實太子將她當做死人並沒有什麼不好,宮中少了一個宮女。皇後娘娘不用擔心太子心繫她處,霍家不用擔心女兒成不了太子妃。
她深思熟慮的結果,他怎麼就不明白呢?
「你師父手中還有先祖遺詔,不必擔心。」慕容儀輕聲開口,「你想不想知道你爹娘是誰?」
荷枝頓時一僵,心中什麼思緒也沒有了,連說話聲音也變了調:「我爹娘?」
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稱呼,但也不修正,只是定定地抬眸,眸子盈盈。
十幾年過去了,第一次有人給她提起「爹、娘」二字。
荷枝忽然輕笑,「殿下不必用這事吊著奴婢,奴婢若答應殿下,便不會反悔。」
她低著頭避過他的目光,狀若無意地鬆鬆腕上的紅繩,卻猝不及防地被人攥住手指。
慕容儀知道這必然會讓她心中一疼,語氣不禁柔軟:「此事回京之後自會大白。」
他說的確有其事,荷枝怔愣地抬頭,被他輕颳了一下鼻尖:「眼睛又紅了。」
荷枝頓時吸了吸鼻子,就當他在騙她。
反正太子么,若是要給她造一個身份,找個名義上的爹娘,也是輕而易舉。
她點點頭,語氣並不多高興:「好。」
「答應了?」慕容儀的語氣頓時有些輕快,「那麼第一條,回京之前,以你我相稱。」
荷枝茫然地看著他。
慕容儀清了清嗓子,解釋:「我的身份不宜外露,你只同之前一樣,喚我慕公子。」
她動了動唇瓣,最終只吐出一個字:「是。」
慕容儀一頓,繼續道:「第二條。」
「上桌坐著。」
經他一說,荷枝才發覺自己還跪在地上,裙擺散了一地,她方才哭的有些狼狽,而他則衣領都沒有亂一點。
慕容儀信步走到她身後的門邊,正欲開門,又忽然停下,提醒道:「你要讓客棧小二看見這副模樣么?」
荷枝呆了一下,身後的門便感覺驀然生了一道風。
他開了門!
她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腿腳還有些發軟。
但荷枝也不敢坐下,儘管殿下那番話誠懇,到底有些匪夷所思。
慕容儀一推門,便見她局促地站在桌邊,意料之中。
他從容自若地走到桌邊坐下,便聽一聲淅瀝,一偏目光,就看到她將手中的茶壺放下。
慕容儀輕推茶杯,「你喝。」
荷枝呆了一下,抿了抿髮乾的唇瓣,在他篤定的視線中飲下茶水。
等她喝完,慕容儀叩了叩桌面,「坐。」
她這才在一旁坐下。
她羽睫垂著,眼角和鼻尖還泛著不自然的紅暈,皙白的手指捧著碧玉色茶杯,乖巧十足。
慕容儀當然知道她不可能是乖的,但這樣一副模樣最能迷惑人。
過了一會兒,客棧小二敲了敲門,盛上一桌飯菜。
「不用伺候我,只顧著你自己。」慕容儀搶先開口。
荷枝早已感覺腹內空空,這一句話,正好免去與他虛與委蛇的時間。
慕容儀剛開始還怕她放不開,沒想到她也沒多客氣,不禁有些好笑。
他將面前的菜推了推,囑咐道,「多吃點。」
荷枝頓時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不是兩人同席用飯,而是他在伺候自己。
她頓時停住筷子,認真思索。
這不會是她最後一頓吧?
荷枝沉思片刻,一抬眼,與他專註地目光相撞。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
荷枝詫異地看過去,對方拳頭抵在唇邊,像是在忍耐,「還怕我在飯菜里動什麼手腳不成。」
荷枝這才重新動筷。
不是不怕飯菜中有什麼,只是知道這舉動實在沒有必要,原本她身家性命也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思緒間,對方也提起筷子,兩人一道用過晚飯。
夜色逐漸昏沉,客棧小二恭恭敬敬地敲門:「二位客官,熱水備好了。」
荷枝下意識地看向太子,對方也同樣看過來:「你去。」
荷枝拎著包袱就跟小二出門,走進浴房又微微變了臉色。
浴房狹小,角落裡點著兩盞昏暗的油燈,一旁有簡易的木盒,盛著幾顆澡豆,小客棧能備齊這些實屬不易。
對於荷枝來說,什麼日子都都過過,簡單是習慣。可是殿下怎麼能受如此委屈?
她想了想,問道:「附近可有賣香胰之處?」
在青州的時候,太子沐浴雖不需人伺候,但都提前備好各式花露、香胰、數十條浴巾,浴袍與貼身衣物更是提前用香熏好才會呈到殿下面前。
要殿下在這樣簡陋的地方沐浴,她想象不來。
小二給她指了幾家鋪子,有些荷枝還有印象,曾經有生意上的往來。
她剛上街,便感覺後背有一道寒涼的目光,一轉身,便看見太子殿下。
慕容儀負手而立,神情冷漠:「去哪兒。」
荷枝呆了一下,老實回答:「去買東西。」
他並不理會,墨袍緩緩逼近,福下身湊到她耳邊,語氣凌厲:「到底怎樣你才不會私逃?」
荷枝眸光一頓。才明白過來他是誤會了,連忙道:「我不是逃!」
這話說的怪怪的,荷枝幹脆朝他靠近,低聲解釋,「浴房簡陋,我去買點東西。」
見他似是不信,又著急補充道:「主要是為了殿下舒心。」
慕容儀的臉色稍微緩和:「不必。」
他垂眸定定地看著她:「此處不是東宮,不必如此費心費力。」
可是在青州也是這樣啊?荷枝有些疑惑,便感覺他漆黑的瞳仁緩緩靠近,「在外,我只是遊學的書生。」
荷枝臉色一呆,明白過來這話含義。
眼見她的神色變化,慕容儀知道無需解釋,心中升起欣慰,但心底的惶然並未退去,他拂袖轉身,邁出一步。
像是怕她不應,還多添一句。
「跟上。」
荷枝跟在他身後,心緒複雜。
若是這幾年沒有回京,他是否也受過不少苦難?
沐浴過後,荷枝坐在窗邊絞著頭髮,她想起明日的廟會,一時出神。
聽見「嘎吱」一聲,荷枝回過神來,看見他擎著燈盞推門而入,驀地站起。
慕容儀望她一眼,走到桌邊放下燈盞,平靜地道,「就寢。」
天色已暗,兩個人趕了這樣久的路,自然都有些疲憊。
荷枝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床榻,抿了抿唇瓣。
太子走到床榻邊解著衣扣,她跟過去,接過他的外袍搭在一旁。
慕容儀回身坐在榻沿,一抬頭,便看見她躲閃的目光,不由得勾勾唇角。
荷枝深吸一口氣,恭敬道:「殿下就寢吧。」
慕容儀挑眉:「那你呢?」
荷枝躲開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瞥向隔壁。剛上樓之前她問過小二,隔壁房還是空的。
慕容儀又不經意地提醒:「還未出七月,這半夜聽見什麼聲響,看見什麼看不見的,也未可知。」
荷枝心底一驚,一看他的神色便反應過來這是故意嚇唬她。
但她第一次到這家客棧,的確有些不安。
更何況,太子這次身邊竟然沒跟著一個侍衛,若出了什麼事,她如何擔待得起。
慕容儀正要再開口,便見她乖乖地走上前,忽然間有些灼熱。
她在床沿處坐下,正義凜然道:「殿下歇息吧,我就在這裡。」
慕容儀驀然旋身,一手攔著她的腰際,一臂繞過她膝彎,輕而易舉地兩人帶上床榻。又反手一勾,身後的窗帷豁然散開,將裡外隔絕。
荷枝渾身僵直,手臂無處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