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
葉容剛到門口,門就從裡面打開了,葉盛站在他面前,把他的拖鞋從鞋架上拿下來放在地上讓他換。
葉容一腳踩一隻把磨腳的板鞋踢掉,套上拖鞋一頭衝進浴室。
嘩啦一聲把兩條活蹦亂跳的金魚被倒進放滿水的浴缸里。
葉盛在後面看著臉都黑了,「那是給你放的洗澡水。」
葉容驚了,回頭看了葉盛一眼,又轉過頭看裡面有沒有出現什麼水煮魚湯的慘象。
「本來水溫是剛好的,你回來這麼遲,早就涼了。」葉盛一邊說著,一邊去廚房打算給他熱飯菜。
葉容不以為意,擺擺手,「我淋浴也行,明天就去超市買個魚缸,先這樣湊合一晚。」
微波爐叮鈴一下,葉盛戴著隔熱手套把一碗熬得濃稠的蔬菜肉沫粥端上餐桌。
葉容趿拉寫拖鞋噠噠走過來,攪動湯匙散著湯里的熱氣,他按著遙控器剛打開電視,就聽見拉鏈聲在背後響起。
葉盛拉開他帶回來的背包,把裡面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又一件一件認真擺著細緻地分好類。
「葉容,你到底多大了。」葉盛拎起幾個透明的玻璃罐,裡面放滿了彩色的玻璃珠,在燈下折射出譎麗的光,微微晃一下便能聽到清脆的碰撞聲。
葉容嘴裡噙著粥含糊不清道:「沒大沒小,喊哥!」
誰知他那一向聽話的弟弟充耳不聞,放下玻璃罐去收拾別的東西了。
嘴裡爛熟的肉沫和蔬菜的清香讓葉容覺得莫名的安心,他嚼了又嚼才一點點咽下,拿起一瓶玻璃罐,小聲嘟囔,「小屁孩懂什麼,這是我的心情記錄儀!高級著呢。」
他說著掏出幾顆展示給葉盛看,「綠色是心情很好,黃色是鬱悶,白色意思是腦袋空空,黑色表示最近很倒霉。」
葉盛的目光被這些流光溢彩的玻璃球吸引,他對葉容總是奇奇怪怪的想法習以為常並全盤包容,指著葉容手中紅色的玻璃球問:「那這個呢?」
葉容攥起手掌,把珠子一粒一粒塞進他的玻璃罐里,「那沒什麼意思,就是看著好看買來玩的,你瞧瞧,多漂亮,紅瑪瑙似的。」
「幼稚。」葉盛嗤了一句。
葉容被他那種似笑非笑的不端正態度氣到了,當即梁山好漢灌酒一般猛灌了自己一大口粥以示威脅。
葉盛無視他的威脅,皺著眉頭抖著他幾件的衣服,一臉嫌棄地又揉起來丟進洗衣機里,低聲道:「都是那條死狗的味道。」
洗衣機嗡嗡聲響起,葉盛提高了聲音,面色異常平靜地問道:「這回是真斷了么?」
葉容咬著勺子的動作一頓,又扔掉勺子抱著碗呼嚕呼嚕一口悶完,摸著肚子打了個飽嗝才回道:「斷了。」
人本質就是種好喜新厭舊的生物,葉容沒想到的是竟然連賤骨頭當久了也會膩。
葉盛似是滿意地點點頭,進卧室去給他鋪床。
葉容有點頭疼,心想他弟這從小把他當二級殘廢的毛病到底什麼時候能痊癒。
晚上睡覺前葉盛又給他讀書,讀的是極致催眠的百年孤獨,他讀不懂也沒聽懂,布恩迪亞家族的人名他記不住。
即便如此,故事裡無法擺脫的命運輪迴循環往複也夠讓人痛苦了。
昏黃的壁燈下,因為長久沒回來而有些微微霉味的卧室里,葉容用被子捂住口鼻入睡,他的夢停滯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斷做金魚的第一代布恩迪亞。
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也有金魚,冰涼的,濕滑的,還沒來得及死的。
……
早上一睜眼,床頭柜上就放著早飯,用保溫盒裝著,還貼了個小紙條。
【腳上的傷塗了葯,別亂動,等我回來做飯,魚缸我去買。】
葉容心裡咯噔一聲,下床噠噠噠跑去客廳,昨天穿的那雙磨腳的新鞋果然不見了。
完了,肯定又被那敗家子兒扔了。
這小子還講不講理,指甲蓋兒大點的破皮也叫傷?!
他被氣得要抑鬱了,回去把早飯吃了,洗涮完打開電腦準備開始為生活低三下四。
他接的活雜且多,能畫點人設,遊戲代打,偶爾還接幾個文稿,宅男技能點滿。
他以前忙著照顧許決,狗一樣圍著他打轉,抽不出空找份正經工作,只能做點這種事填補自己和葉盛。
一上線他一個文稿編輯的消息就滴滴滴過來了,「遠洋集團要買斷你《心障》的版權,說是要拍劇,你定個價。」
轉發抽獎二選一都沒中過的葉容被嚇了一跳,一條消息來回看了好幾遍,最後才顫顫巍巍回復,「按市場價就行。」
「對了,那邊說邀請你做輔助編劇,約了時間地點說去詳談。」
葉容快要以頭搶地,連忙幾個「好好好」發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具體安排發過來,他一看到那個地址就腦袋嗡嗡響。
半山別墅區金水苑010棟。
媽的,又是這個遠近聞名的包養區,裡面能住什麼正經人!
為錢低頭的葉容敢怒不敢言,定好了赴約日期,下周日晚上八點,那邊公司負責接送。
他在家裡過了幾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安生日子,彷彿眨眼間就熬到了周日。
來接他的車早早停在樓下,葉容往魚缸里的撒了把魚食,關好煤氣灶,打理好儀容才穩穩噹噹地坐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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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決在陽台給自己倒了半杯勃艮第白葡萄酒,手指在杯沿上劃了一圈,他在想如果葉容今晚在床上哭出來的話,他或許可以考慮不罰他,順便還會把這瓶價值不菲的酒送給他。
葉容喜歡白葡萄酒。
許決換過許多情人,從不在誰身上浪費太久,他並不沉溺於肉體,畢竟他不愛他們。
他自以為是有愛人的,在他的家裡,但許黎即便和他不是親生兄弟,可只要父母在,他和許黎就沒辦法跨越那一道阻礙。
葉容是他找到第一個替身,也是最久的,不是因為他長情而是葉容足夠死心塌地,供人踐踏。
他對所有情人都能夠溫柔體貼,唯有玻璃一樣乾淨澄澈的葉容讓他生出了無盡的摧毀欲,是葉容把他慣壞了。
夜風夾雜著林間的松柏清香從遠山吹來,優雅的豹子藏在黑暗裡等著他惦記了許久的小鹿自投羅網,然後割下血淋淋的肉獻祭般一點點喂到嘴裡來填飽他。
樓下慢慢駛來的遠光燈打擾了他的思緒,他聽到有車熄了火,以及幾句輕聲交談。
車門被打開,從裡面鑽出了一個熟悉的人。
像是發現了獵物的野獸,許決緩緩彎起嘴角,動了動自己的身體挺直了腰背,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在葉容身上。
然而他的笑下一刻就僵在臉上,他目睹著葉容被人領著進了對面那棟別墅,甚至沒有往他這邊多看一眼。
入喉冷冽的白葡萄酒在***泛起微微熱感,濃郁厚重的橡木味餘味悠長,酒沒把心口的火熄滅,反而燒得更旺了。
許決冷下臉給助理打了電話。
「金水苑的房子住在對面的是誰。」
助理思索了一陣,小心回道:「整塊半山別墅區的地皮都是傅氏買下的,因為環境不錯聽說當時傅氏專門空下了幾棟非賣品,您對面那棟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許決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傅氏?傅聞遠?!」
助理吞了吞口水,「是……」
許決一想起傅聞遠那張噁心的死人臉就來氣,那絕對不是個正常人,是條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把人絞死的毒蛇。
許決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在氣什麼,不知道是因為葉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進了別的男人的房子,還是因為他不得不承認傅聞遠有能讓任何人投入他懷抱的能力和手段。
他不停說服自己,葉容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爬上誰的床和他許決有什麼關係!
可他還是一腳踢翻了身邊的矮几,酒瓶啪地一聲摔得四分五裂。
許決的憤怒葉容自然是一點都不知曉,他跟著來接待的人進了屋,抓著檔案袋在構思一會兒要介紹的劇情。
腳下鬆軟的地毯讓他有種踩在雲層上的感覺,他的書稿相對來說比較小眾,他真的從沒想過能被哪個大老闆看上。
實在是太走運了!
「真不好意思,先生有公事在忙,很快就會來見您。」那位接待者客氣地說了句。
他接過一杯熱茶,並腿坐好耐心等著大老闆的臨幸,也客氣道:「沒事,沒事。」
葉容眼觀鼻鼻觀心地環顧了一周,房間里的物件少的可憐,只有一圈黑色皮質沙發和白色的烤漆茶几,大片駝色的背景牆上什麼紋理都沒有。
沒有任何熏香,也不放一點綠植,葉容有些微微驚訝,他還以為有錢人都和許決一樣喜歡那種繁複有致的巴洛克風。
他正默默思索著,一陣穩重的腳步聲便從木質樓梯上由遠及近地傳來。
「先生來了。」有人在耳邊提醒了一聲。
葉容急忙站起身,抬起頭和樓梯上的那人遙遙相對,兩人目光相接的剎那,葉容不可抑制地跳出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夢裡那頭打盹的獅子,被美麗的獵物吸引,正在一點一點慢慢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