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帳簾被掀開,夕陽最後的餘暉隨著姚青綬進入營帳,在她身上留下一片金紅。
聞於逢看得有些呆,此時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模樣和之後習慣了生死廝殺的他是大不同的。他一向自認為,不管什麼時候的自己都是英俊得不得了的。然而,因為姚青綬的舉止氣質,而在這具少年軀體上展現出的從容與貴氣還是讓他有些愣怔。
聞於逢一生只當「溫良恭儉讓」是句廢話、笑話,然而,在此刻,在這副屬於他的皮囊上,他確確實實看到了所謂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這樣的人,像是山巔上的白雪,確實該被敬重。
聞於逢收回了視線,心想,這輩子再造反,一定得多拉幾個讀書人入伙!
「快過來看診!」太子皺緊了眉頭,親自走到聞於逢旁邊關切地詢問著什麼。
姚青綬一陣愕然,隨即就反應了過來。這個時候的太子殿下雖然寵愛林隱霜,但是還沒有到上輩子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程度。看樣子這個少年用著她的身子似乎做了些什麼的事,竟然讓太子心裡的那桿秤往「她」這邊偏了。
「姚小姐到底有沒有事!啞巴了嗎?」太子見她瞧著聞於逢半天不回答,望聞問切,只剩一個「望」字,愈發著急起來。
姚青綬忙低頭行禮道:「容臣再看看。」
她將聞於逢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一雙又青又紫的玉臂。姚青綬兩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傷,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傷得很重?」太子見她的表情不善,一顆心瞬間亂了,既有心疼「姚青綬」的緣故,但更多還是害怕林隱霜受牽連。
姚青綬除了按方煉製宮斗秘葯之外,對於醫術藥理一竅不通。但她見眼前少年手臂的凄慘模樣,自己心裡已然構想出了一個山野少年,無辜地和自己換了身體,陷入了后宅和東宮的爾虞我詐中,不知道得罪了誰,竟然受了這樣的傷。
姚青綬朝太子行了禮,扯了些自己也一知半解的診斷詞,就把傷情往嚴重了說,說得聞於逢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經歷了什麼非人的虐待。
太子一時臉色都變得煞白,心中的憐惜又多了幾分,分量竟隱隱能和對林隱霜的偏愛抗衡。林隱霜臉色也不好看,她咬碎一口銀牙,萬萬沒想到姚大小姐對自己這麼能下得去手!
姚青綬從藥箱里取出傷葯,說了句「得罪了」,就用藥匙輕輕地往聞於逢手臂上抹。
她的動作輕柔,清涼的藥膏抹在手臂上,讓聞於逢心裡生出些莫名的感觸來。原來姚青綬是個這樣溫柔的人嗎?也難怪。她在承恩公府被那些刁奴磋磨也只是默默忍受。想來他遇到的那個強硬得讓人畏懼的姚皇后,也只是一個文弱淑女被逼迫到了絕境才不得不堅強的結果。
那邊廂聞於逢在腦補姚青綬根本不存在的悲慘經歷,這邊廂姚青綬也對眼前這個所謂「無辜受害」的少年生出了愧疚和些許責任心來。兩個互換了身體的人,倒是在此刻默契地生出些「在換回身體前,自己一定要好好照料對方」的想法來。
姚青綬現在是外男,不敢在此多留。和姚家的丫鬟吩咐用藥事項時,她特意高聲了些,將自己住的地方說了出來。表面上是讓丫鬟按時來取葯,實際上是和聞於逢通氣。
他們必須找個時間私下見面,聊一下各自的情況,不說考慮如何換回來的事情,至少得將對方的信息和處境都說個明白,否則遲早要因為言行和從前大不一樣,而被當作奪捨身體的惡鬼給抓了去。
姚青綬回到自己的營帳時,王掌院正焦急地在空地上走來走去,見她來了,當即一撫掌,質問道:「你這是去哪了?娘娘急著用藥呢!明兒要是沒來得及煉出新的,咱倆都得挨罰!」
姚青綬立刻行禮認錯:「剛剛東宮來人急宣太醫,正好只有徒兒一人在此處,故不得已跟著公公去了。您不必擔心,我今晚便是不睡覺,也保證明天天一亮就讓師父您瞧見新葯。」
王掌院眼珠一轉,捏著鬍子沉吟道:「時間緊急,今天為師就留下來幫你。」
姚青綬面上不動聲色,心裡跟明鏡似的。面前這個老狐狸分明是想偷方子!
「有師父幫忙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姚青綬做出一副欣喜的樣子,「帶來的草藥現在都沒磨,還勞煩師父一起動手。」
反正帶了什麼葯是絕對瞞不過去的,有人願意來當苦力,姚青綬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她推說自己年幼力弱,杵葯的動作磨磨蹭蹭,急得那麼的王掌院擼起袖子磨葯磨得一頭汗。
天完全黑了,兩人才將所有藥材準備好。
「接下來怎麼做?」王掌院雖然已經精疲力盡,但想到這夢寐以求的秘方,瞬間兩眼放光。
姚青綬給他斟了杯花香濃郁的茉莉香片:「師父且寬坐,我把煉藥的爐子先熱起來。」
王掌院啜了口氣茶,累了半天終於舒了口氣,滿意地點點頭:「你去吧。」
姚青綬出門召來小廝,在院里支起了葯爐,小廝在生火,柴煙嗆得很。姚青綬往營帳走,剛到門口就聽見了王掌院的鼾聲。
她微微一笑,這甜夢香的效果還真不錯,雖然放茶水裡遠沒有點燃效果好,可是還是能讓人不知不覺墜入夢鄉,非天亮不能醒。
她也並非不捨得這勞什子藥方。反正她這輩子也不想當什麼太子妃、當什麼皇后了,這藥方誰想拿去嚯嚯皇帝和太子就儘管拿去好了。但是這位王掌院的人品她實在信不過,誰知道她會不會前腳給了藥方,後腳就因為王掌院怕泄密而被滅口了呢?
「於先生,爐子好了。」小廝跑來回報。
姚青綬點點頭:「葯都在帳篷里,你們搬出來,順便告訴師父可以開爐了。」
小廝們搬完了葯,苦兮兮地說:「掌院大人睡著了,咱們叫過,叫不醒,小的們只是下人,不敢冒犯吶。」
姚青綬揮揮手:「那就只好我一個人煉藥了,你們早些休息去吧。」
夜漸漸深了,姚青綬支走了所有人,自己守著葯爐。
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昏昏欲睡的姚青綬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下午告訴了聞於逢自己的位置,沒想到他這麼心急,晚上就找了過來。
「請問有人在嗎?」一聲嬌嫩的女子的聲音。
姚青綬探頭去看,竟然是林隱霜。
「姑姑有事嗎?」姚青綬起身行禮。
林隱霜側了身子,用手帕捂著鼻子,嫌棄道:「這麼晚還煉藥,嗆死了。」
「你就是白天去給姚小姐看傷的醫官是吧?」她抬了抬下巴,「還有化瘀的葯嗎?馬上給我取來。」
姚青綬稍微一遲疑,問道:「是姑姑受傷了嗎?」
林隱霜冷下臉來:「太醫院沒有人教你規矩嗎?東宮的事你也敢多嘴!」
姚青綬不理她,說了句「稍等」就進了營帳去取葯。
她在包著傷葯時,忽然想起下午聽說的那件事,林隱霜哭著從聞於逢的帳篷中跑了出來。難不成是聞於逢真的打了她?那太子為什麼沒有追究呢?
姚青綬帶著一肚子的疑惑,拿著葯就要出去,在掀帘子時忽然停住了動作。她回頭將葯放在桌上,從王掌院準備上呈貴妃的瓷瓶中倒出兩粒香丸來,一併包了進去。
「姑姑拿好了葯。」姚青綬將藥包遞給林隱霜,「用法都寫在裡面了。」
林隱霜拎著捆住藥包的繩子,將它提得離自己遠了些:「臭死了,你下午給姚小姐的也是這種臭葯嗎?我下午的時候怎麼沒聞到?」
姚青綬在給聞於逢上藥時就聞到了蘭蕙香的味道,那葯極霸道,雖然只在人身上散發出淡淡的幽香,但卻能掩蓋住幾乎所有刺鼻的氣味。
姚青綬含糊道:「可能是姑姑站得遠,沒能聞見。藥包中我放了些香丸,姑姑可以服下,也能祛味。」
那些香丸雖然沒有蘭蕙香效果好,卻也能遮蔽藥味。否則林隱霜一身葯氣被太子發現了,聞於逢少不了麻煩。
林隱霜微微低下頭,爐下的火焰照得她的臉色微微發紅,她咕噥了一聲多管閑事,就徑自轉身離開了。
姚青綬守了一夜的爐子,也不見聞於逢來找她,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麼事困住了。
天剛剛亮,王掌院就打著哈欠從帳篷里走了出來,埋怨道:「你也不叫醒我!」
姚青綬無辜道:「我派小廝去喊師父了,師父睡得太沉,沒能叫醒。我說的都是實話,您可以去問問他們。」
王掌院皺起眉頭,心中後悔不已:「是我昨天磨葯太累了,上了年紀,不服不行啊。」
「葯都煉好了嗎?」王掌院關切道,「沒被人看到吧?」
姚青綬將早已裝好的藥瓶呈上:「都在這了,煉藥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場。」
王掌院接過滿滿五瓶葯,正要誇一誇姚青綬,就見一個太監匆匆從東宮營帳的方向跑了過來。
「於醫官,快跟咱家走吧。」
便宜師徒二人都滿心疑惑,王掌院上前半步,問道:「請問這位公公找小徒有什麼事?」
這年頭皇帝太子都更親近中官而非外臣,市井上都有「學士不加大,太監都不怕」的戲說,這太監在東宮也是有兩分臉面的,對於太醫院掌院自然就態度輕謾。
那太監捏著一把尖細的嗓音開口,說什麼都像帶了幾分嘲諷:「怎麼?東宮叫人,掌院大人還要攔著不許?」
他繞過王掌院,一把拉住姚青綬:「還愣著幹什麼?要是遲了一時半刻,就仔細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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