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舊卡帶
吃完飯,江燃他們幾個又坐在客廳里同徐青枝聊了會兒天,就離開了。
闌珊的燈火里,江燃站在巷口,回頭望向這個他生活了很多年,後來又離開了很多年的長巷,心裡忽覺恍惚。
從前這裡是他的家,而今,這裡變成了姜知宜的家。
他再回來,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去見姜知宜的家人。
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飄蕩在漫無邊際的大海里的船隻,終於找到了靠岸的地方,倦鳥歸巢,令人覺得好安心。
隔日,姜知宜一早起來就去了江公館。
他們家的房子年久無人居住,加上南方空氣潮濕,一進門,就透著一股極重的腐朽的氣息。
姜知宜打開窗戶,散了散味道,才開始收拾東西。
看得出來江燃當時走得很急,房子里的很多東西仍保持著很久之前的樣子,桌上一盒用了一半的紙巾歪歪斜斜放在上面,倘若不是灰塵太多,會讓人覺得居住在這裡的人從未離開過。
姜知宜拿掉沙發上的蓋布,騰出一片乾淨的區域來,想到很久以前她每次來這裡時,江爺爺都步履蹣跚地同她寒暄。
而今,江爺爺已經離開六年之久。
她的眼眶微微泛濕。
到中午時,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姜知宜戴著手套,正在整理江燃的書架時,卧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姜知宜轉頭過去,就見江燃穿了一件薄款的衛衣,手裡拿著一隻保溫桶,正朝她走來。
她微微一愣,江燃說:「去找你,阿姨說你在這裡。」
姜知宜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午飯時間已經過去了,先前徐青枝給她打過電話,她手機調了靜音,沒聽見。
兩人在床沿上坐下,江燃拖了個凳子過來,用紙巾擦乾淨,保溫盒打開。
幾場秋雨過後,今天空氣格外的涼,姜知宜在潮濕的房屋裡站了太久,這會兒,兩隻手都是冰冰涼涼的。
江燃低下頭,拆開一包濕紙巾,慢條斯理把她的手擦乾淨,又將她的手攏入掌心暖了會兒,才問:「怎麼突然來收拾房子?」
姜知宜說:「在家裡太無聊了。」
江燃就低聲笑。
凳子太矮,坐在床上吃不太方便,他們兩個就半蹲下去,分別在椅子的兩邊。
窗外雨聲漸小,細細碎碎地打在窗外一片枇杷葉上。
屋裡沒有開燈,光線昏暗,姜知宜端著一碗熱粥,看著窗外那一把碧綠的葉,想到兩人幾年前的樣子,不由得道:「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會和你一起這樣吃飯。」
屋子裡實在太髒了,姜知宜進來半天,臉上、身上都是灰。
江燃探身,拇指抹掉她鼻尖上那一抹灰,忽然說:「我想過的。」
姜知宜動作一頓,抬頭看向他。
江燃說:「在黎國的時候,我們經常都是這樣吃飯。」
黎國夏季多雨,大家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因為都是年齡相仿的男孩子,沒說幾句話,就開始天南海北地侃大山。
他們的話題很固定,談論戰爭,談論國際形勢,談論昨夜睡覺的時候,誰的鼾聲最響,害得大家都沒有睡好。
只在很偶爾的時候,他們會談論起自己喜歡的姑娘。
江燃很少加入這些話題。
異國他鄉,他們的駐地條件並不好,洗澡都要輪流來。
他端著瓷盆和牙杯去洗澡,洗完回來,頭上還濕淋淋滴著水,就被兩個人抓住,逼他講出自己喜歡的姑娘的名字。
結果,沒等他開口,先前問他問題的那個人反倒先搖了頭,指了指他們簡陋的入餐環境:「我覺得沒有姑娘願意跟咱們過這種日子吧?」
然後整個屋子裡都回蕩著大家此起彼伏的笑聲。
江燃回到房間里,躺上自己的床鋪,枕頭都被泅濕,塞上耳機開始聽歌。
聽一半,從外面進來找他談事情的政委就好奇地扯下他一根耳機,塞進自己的耳朵里,嘴裡還念念有詞:「到底是什麼寶貝?每天晚上都聽,不聽睡不著是吧?」
結果,耳機里響起的並不是什麼婉轉動聽的歌聲,而是一道細細軟軟的女聲在講:「主語從句放在句首的話,會顯得句子太過於複雜,所以可以把It放在句首,做形式主語……」
聽到這裡,復讀機倏地被人關上。
江燃從床上坐起來,躬身扯掉政委耳朵上的耳機,眼睛上挑神情頗為不善地睨了他一眼。
政委:「?」
政委:「……」
什麼玩意兒?!
他抬手揉了下自己的後腦勺,一言難盡道:「你這是……準備考學呢?」
低頭,卻見男人正小心翼翼打開卡帶倉,從裡面拿出裡面一張很舊的卡帶來。
看得出來聽過很多遍,被磨得發白的卡帶上還露出林俊傑半張臉,應該是直接用錄音覆蓋掉了原本的內容。
政委瞧著他這緊張的模樣,後知後覺又咂摸出點滋味來,試探著問:「女朋友啊?」
江燃將卡帶拿出來檢查了一下,又重新塞進去,才雙腿交疊著靠在床上,眼皮微微往上掀起:「不是。」
政委就「哦」了聲,停了兩秒又說:「還沒追到唄。」
他越說越來勁,江燃坐直身體,指節在床沿上輕輕點了兩下,漫不經心轉移了話題:「您找我什麼事?」
「哦哦哦對,我差點忘記正事兒。」
等政委走後,江燃才抬手按了按眉心,重新打開復讀機,塞上耳機,繼續播放方才的錄音。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女孩課講到一半,突然很小聲地抽了口氣,緊接著便是一聲低吟。
她嗓音偏軟偏黏,帶著南方特有的糯,調子拖得長,混雜在淅淅瀝瀝的雨水中,莫名令人想入非非。
江燃仰起頭,手臂遮住臉,露出一截利落有型的下頜線來。
他輕嘖了聲,攢起眉,重新坐直身體,嗓子眼裡蹦出一句低低的:「操。」
然後拿下耳機,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從外面進來的劉岩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的背影:「隊長去哪兒啊?外面還在下雨!」
回應他的,只有一道清俊挺拔的背影。
……
吃完飯,姜知宜繼續去整理起了江燃的書桌,江燃則是拿了個掃把,開始大規模地打掃起房間來。
江燃的書架上閑書不多,大部分都是當時讀書時的課本。
姜知宜一一將它們歸好類,放進箱子里,翻著翻著,又陡然翻出一大盒舊日的卡帶來。
卡帶保存得很好,有一部分是當初姜知宜喜歡看的那些偶像劇的原聲碟,還有一些當時很紅的歌手們出的唱片。
但是與她放在家裡的那些唱片不同的是,這些唱片的封面上,很詭異地都貼了一張很大的標籤紙,上面被人用龍飛鳳舞的大字寫著:
「吱吱同位語從句」
「吱吱離散型隨機變數」
……
緊跟在底下的,還有他用很小很小的字寫的「好聽」、「有點喜歡」之類的話。
姜知宜愣了愣,轉身,想問江燃這是什麼東西,男人卻先一步從外面進來。
看到她手裡拿的東西,他顯然也是一愣,食指抻開撓了撓自己的太陽穴,頓了兩秒,才若無其事地走進來,拿過她手裡的東西,又一窩蜂丟進他新騰出的箱子里。
他的衣服帶著一陣天然的皂角的清香,與運動之後的汗水混在一起,帶出一陣夏末秋初的悶燥與粘膩。
姜知宜身子往裡站了站,被他的氣息籠罩著,又想起方才看到的東西,臉頰不禁有點發燙。
江燃卻主動解釋起來,他的指骨節蹭了蹭鼻尖,低笑:「那時候聽不懂,錄的。」
姜知宜不由得睜大了眼。
江燃側睨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怕你嫌我聽不懂。」
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自尊心最強的時候,不願在喜歡的人面前暴露自己不夠強大的那一面,於是只好在私底下下功夫。
「那你就……就回來重新聽呀?」姜知宜問。
「嗯。」江燃笑,「聽了很多遍。」
姜知宜眨了眨眼,腦海中浮現起少年努力想要跟上她的步伐時笨拙的模樣。
那時他說想要跟她一起去京市念書,他是真真切切為了自己的承諾而拼盡全力過的。
又想起他後來的遭遇,她不由得嘆了聲氣,踮起腳,學著他以前的樣子,手指捏上他的下頜骨。
男人視線下瞥,很配合地轉過頭來。
姜知宜還是嫌自己不夠高,踩上床襯,另一隻手也伸上去,捏了捏他的臉,輕嘆:「我們江燃哥哥怎麼這麼可愛哦。」
她毫無自知自己已經踩上男人的雷區。
話音落,江燃眼皮就驀地往上一抬,喉腔里溢出一聲輕笑來,就著她的姿勢擠進她的雙腿之間。
書桌到床尾之間只有很小的一片空地,江燃擠進來,姜知宜便只能坐到床架上。
金屬制的床架,光禿禿的一條拱形的金屬條,根本坐不穩。
姜知宜怕摔下去,只好緊張兮兮地抓著江燃的手臂。
江燃低頭看向她,眼裡神色晦暗不分明,他的頭微勾,鼻尖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一隻手已經插進自己口袋裡,摸出自己的手機來。
「我去部隊,帶走了幾盤。」他忽然說。
「後來找到機會,把那些錄音導進了手機里,每天都會聽。」
他的呼吸越來越熱,噴洒在她的額頭上。
姜知宜仰起頭,本能地覺得危險:「然後呢?」
江燃低聲笑:「你想聽嗎?」
作者有話說:
吱吱:不敢聽!
謝謝【搬磚去了】的手榴彈,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