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生
天漸漸地黑了,喧鬧了一天的涼王府終於安靜了下來,各房間中早已點起了星星點點的蠟燭,三三兩兩的僕從和丫鬟在門廊間穿行,隨著夜色的漸深也漸漸少了,整個院子變得靜謐無比。
就在這時,後院的一扇窗戶突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個野貓般的黑影從窗中閃出,在地上飛快地閃了幾下,最後不知怎麼的突然竄上了院牆,像一隻野貓一樣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中。
涼州城外的一處不起眼的小山坡上,四周遍布著稀疏的樹木和灌木叢,在山頂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如今,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子便站在這塊大石旁邊,做著一些單調的動作。這個小孩子非常的小,看上去連一歲都不到,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到山頂上的,又是怎麼做出這麼多的動作的。
黑夜中傳來隱隱的風聲,他停下了自己的動作,站定了嬌小的身子。突然一拳揮出,居然帶出了隱隱的氣爆聲,真不知道他那嬌小的身子哪來的這麼大的力量。他越打越快,很快便看不到他的身形,只看到一個黑影在山頂上舞動,更詭異的是連風聲都聽不到了,朦朧的月光中只有一個舞動的黑影。
良久,這團黑影終於停止了舞動,露出了他那嬌小的身形,淡淡的月光從雲層中傾瀉下來,照在了他那稚嫩的臉上。這時若有涼王府的僕人見到必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個在月下起舞的身影居然是那個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小殿下——張曜靈。
「呼~」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抬起了自己那肉乎乎的小手,無奈地一笑,「好小的手……」
確實很小,一個只有一個月大的小孩子的手能有多大,連東西都抓不住呢。張曜靈輕輕地一躍,以遠超出他身體能力的強大的力量跳到了山頂的岩石上,一下子坐在上面,雙手抱膝,落寞的看著夜空中那輪朦朧的殘月。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叫什麼,是叫陳夕還是張曜靈?他對這些東西倒是無所謂,只不過人總要有個名字的,既然現在有人叫他張曜靈,那他就叫張曜靈好了。
其實他本來不是現在的這個樣子,他也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他是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本以為應該早已灰飛煙滅,誰知陰差陽錯下竟然轉生到另一個時代,而且還轉生到涼王王后的腹中,就成了現在的張曜靈。
他本是後世一個殺手組織的一名頂級殺手,在一次由他策劃的驚天爆炸中將組織總部全部覆滅,熾熱的岩漿將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淹沒了。他本是報了同歸於盡的決心慷慨赴死,只是不知為何卻沒有死成,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來到這個世界一個多月了,他的心情依舊很複雜,不知道這到底算是幸運還是倒霉。
西北,涼州,涼王府嫡子,這就是他現在的身份。他對歷史了解的並不多,經過他多方探聽終於搞明白了這是十六國時期西北部的一個小朝廷,此時中原正是群雄逐鹿,殺伐不休,血流漂杵。而地處西北的涼州因遠離中原少有戰火,卻成為了北方少有的一處安定樂土。十六國么,他只知道有個苻堅曾經統一了北方,最後在淝水之戰中一敗塗地,他自己被叛將殺死,北方隨後再次陷入分裂。按這麼算的話這個涼州也安定不了多久了,過幾年應該也要被苻堅那個牛人踩在腳下了吧。
從殺手到嬰兒,到現在他依舊沒有完全適應這個身份,每天他只能傻傻的像一個嬰兒一樣被包裹進襁褓之中,被一群人抱來抱去。哦,他現在的身體確實是一個嬰兒,這也沒錯。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看了一下自己那肉乎乎的小手。手確實是一個嬰兒的手,只是它卻有著讓人恐怖的力量。出生不久他就有了一個非常讓人吃驚地發現,這具身體的確是一個嬰兒的身體,但它卻有著遠遠超出想象的力量和敏捷,他可以像前世一樣上下翻騰,雖然比不上他巔峰時期,但對他現在的這具嬰兒身體來說卻是有些恐怖了。難道這是重生的贈品?他只能自嘲地一笑。好在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只要不讓人看到,不讓人把他當怪物,這還是他自保的秘密武器呢。自從有了這個發現后他就開始每天到這個山坡上做一些以前的訓練,這是他前世三十多年來的習慣。
「該幹什麼呢?難道還做個殺手?」他望著天邊的幾點寒星,喃喃自語。前世三十多年的殺手生涯教給他的只有各種殺人的技巧,他可以輕易的殺掉一個有著重重護衛的政府高官,可以很快地從一個人的言談中揣測出他的真正想法,也可以從各種蛛絲馬跡中推斷出對手的防禦布置,但他卻不知道該怎樣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去生活。他曾經學過哲學、音樂、美術、文學等許多方面的知識,即使面對專家學者他也可以侃侃而談,只是他學習這一切依然是為了殺人服務。
除了殺人,我好像什麼都不會了。他只能這樣無奈的苦笑。或許這一世變成嬰兒,應該可以學一下做個普通人了吧。不過這一世也不太平啊,剛才那個人好像很想殺自己啊,就像臨死前的洛克一樣。雖然自己也沒想過活下去,不過既然已經活下來了也沒必要任人宰割,這可不是自己的作風!想殺我?那就要有死的覺悟!
張曜靈從山石上閃電般的竄了下來,只見一團小小的黑影在樹叢中閃了幾下,很快就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夜色深沉,白天熙熙攘攘的城中再也聽不到一絲喧鬧,在這個動蕩的時代,普通百姓的生活是很貧窮的。蠟燭只有大戶人家才有財力使用,普通的百姓天一黑就睡覺了,很少有人會在這個深夜還出來活動。
普通人都睡了,但總有些不一般的人還沒有睡。在距涼王府不遠的地方,就是當今涼王殿下的庶兄長寧侯張祚的侯府。在府中的大部分的地方都已是一片黑暗,但在後院的一處隱秘的房間還有著昏暗的燭光透出來,房間里還有人在說話。
「侯爺,此次戰事謝艾居功甚偉,他恐怕要進入朝堂了,這對我們的大事可是非常不利啊!」一個面容清癯的老者一臉焦急的對張祚說道。
「一個小小的主簿,不過僥倖勝了一場,這一點功勛有什麼好擔心的。」張祚倒是很淡定,看到對方還是沒有放下心,又安慰道,「常寧兄,那謝艾雖然不是庶族,不過也只是個下等士族,祖上從未出過什麼高官。在這朝中上下哪輪到他來主政,就算我們不動他,敦煌宋氏、陰氏也會排擠他的。沒有顯赫的出身,也沒有強大的庇護,就算能得意一時也不會長久的。」
「侯爺說的是,倒是我杞人憂天了。」聽到這裡那人才舒緩了緊皺的眉頭,旋即又道,「不過此人在兵事上倒是有幾分才能,我們雖然在朝中有不少人,不過都不擅帶兵,是不是可以把他拉到我們這邊來?」
「唔,這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張祚坐在椅子上,微闔雙目,手指輕輕叩著書案,「咱們的大事少不了還要用兵,過幾天找人和他接觸一下,試探一下他。如果他識時務就把他拉到我們這邊來,不過不要泄了我們的底。」
「侯爺放心,過兩天我就親自去試探一下他,問題應該不大。給侯爺做事是他的福分,將來也少不了他的好處。」老者不大不小的拍了張祚一個馬屁,看到張祚在那了還是沒有張開眼睛,又小心翼翼地說道,「侯爺,不知道這郊祀安排得怎麼樣了?」
張祚終於睜開了他的眼睛,唇角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冷笑:「我今天已經跟我那個弟弟說了,不過我那個弟弟呀,優柔寡斷,根本不敢做決定,還要明天在朝堂上討論一下,哼!真是不成器!」
「侯爺,這郊祀事關重大,如果讓別人搶到手了,我們的那些賬目如果泄漏出去就懷了大事了啊!咱們要趕緊聯絡一下其他的人,在明天的朝會上必須儘力爭取,一定要由我們的人來主持才可以。」老者剛平復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慌不迭地說道。
「放心吧,沒什麼問題的,這朝中有誰敢跟我作對!」張祚走到窗前看著天空中那輪模糊的殘月,眸中透出了一股怨毒的恨意,「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不過是那個淫婦所出才當上了涼王,論才幹,他有哪一點比得上我?」
「侯爺莫急,那張重華何德何能?這涼王的大位本就是屬於侯爺的,侯爺才是天命所歸。」那老者垂首恭敬地說道。
「常寧兄放心,已經等了這麼久了,我不在乎再多等幾年。」張祚吐出一口氣,重新恢復了一貫的那副和善的面容,「到我執掌大位,一定不會虧待了常寧兄!」
那老者趕緊擺出了一臉激動的神情:「多謝侯爺!臣一定誓死效忠侯爺!」
「哈哈哈……」一陣囂張之極的笑聲傳了出去,驚起了幾隻覓食的夜梟,「咕咕」的飛向了更幽深的遠處。
夜色深沉,就連可在黑夜中視物的夜梟都沒有發現,在房間旁的一棵樹上,有一個很小很小的黑影悄無聲息的從樹上滑了下來,瞬間又消失在了無邊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