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隨著病床的嘎吱聲,音遙能感受到司容躺下的動作。
他忽然有點好奇,如果司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是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司先生,手術馬上開始,我們先幫您實施全身麻.醉。」
針尖扎入皮膚髮出極其細微的摩擦聲,麻.醉劑量很大,司容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同時,音遙也聽到自己頭頂傳來掰開藥瓶后麻.醉劑注入針管的簌簌聲。
他的手腕被人按住了,針尖越來越近,音遙甚至能感受到藥水冰涼的觸感滴在皮膚上。
緊接著,細微的痛感觸及到皮膚,只要對方輕輕推動活.塞,自己就會徹底陷入無意識的昏睡中。
「等一下!」剛才那道柔弱的女聲忽然發出決絕的喝止。
麻醉師嚇了一跳,扭臉看著她。
「陳主任您看!」
主任不耐煩地拿過女醫生遞來兩張紙隨意瞥了眼。
緊接著,他的瞳孔一瞬劇烈擴張,幾乎佔滿了整顆黑眼球。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不可能啊!」主任顫抖著嘴唇,拿著紙張的手抖似篩糠。
「絕對沒錯,體檢單上的姓名是音遙,但是遺體捐獻書上的姓名是徐恩!兩個人的字跡都完全不一樣,主任,我們該怎麼辦,要不還是停手吧。」
「事後想個辦法騙他再簽一張遺體捐獻書就行,別磨嘰,這場手術一定要進行。」
女醫生不可置信地搖搖頭,身體一步步向後退去。她實在不敢相信,當初自己剛進醫院時那個慈藹又親切的帶教醫生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兇惡的像是厲鬼,嚇得她瑟瑟發抖。
「主、主任,活體器官移植是違法的,這就是器官買賣,咱們不能這樣!」
主任橫眉一挑,手背爆起條條青筋:「你還想不想拿實習畢業證書,如果不想,你現在就可以走出這間手術室。」
女醫生咬著下唇,似乎還是無法跨越良心這一關,她搖搖頭,眼角沁出點點淚水:
「我讀了那麼多年書……付出那麼多努力考進醫科大,不是為了做這種事的,可能我不夠聰明醫術不佳,但至少還有作為醫者最起碼的良知。」
女醫生很艱難的才說出一段完整的話。
「主任,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姍姍知道了她會多難過啊……」
聽到這個名字,上一秒還緊緊攥住手術刀的主任忽的失了力,他的身體慢慢傾倒,倚著牆根無力地坐在那裡,手術刀應聲落地。
他捂著臉,看起來好像很痛苦,渾身都在發抖。
半晌,他才緩緩站起身,重新拿起手術刀,看著刀光中映照出自己蒼老的面容,語氣是難以言喻的失落:
「停止麻醉,通知角膜庫,編號01,陳一姍。」
聽到這句話,音遙終於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他實在太困了,並且聽過一場由恐怖片轉化為溫情片的電影后,更是疲憊上涌。
他沉沉睡了過去,夢中是海浪翻騰——
*
音遙醒來的時候是在徐恩的車上,徐恩正在抽煙,似乎是遇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音遙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頸,摸了摸手錶。
已經下午六點了,自己這一覺睡得很長,足有七個多小時。
只是睜開眼后,眼前依然還是透不進一絲光線的黑。
音遙打開車窗散去煙味,隨口問道:「廖總來過體檢了么。」
徐恩趕緊掐掉煙,回頭笑得像朵喇叭花:
「沒,廖總今天太忙了,被那群老梆菜拉著去了第二場,恐怕很晚才會回來。」
「司先生手術進行得如何。」
徐恩嘴角抽了抽:「很、很成功,據說暫時沒有發現排異現象,但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氣氛有些尷尬,徐恩又開始沒話找話:「您睡著了沒看見,司先生手術結束后,好傢夥,門口全是記者,攆都攆不走。」
音遙淡淡地「嗯」了一聲,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睛:「走吧,回去。」
他聽到徐恩內心傳來的咒罵聲:「狗雜種!竟然沒弄死你,下次就不知道你有沒有這麼好運了。」
其實音遙也不太明白,徐恩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大恨意,單單是因為自己當初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了廖垣宇的秘書?
或許是因為,徐恩是那種雖然算不上頂級但還算優質的Omega,被一個從貧民窟出身的雜種O踩在腳底,的確會不甘心。
音遙揚起嘴角,心情愉悅地吹著晚風。
「徐代理,去第三區吧。」
徐恩愕然地轉過頭:「你說什麼?第三區,那可是雜種……」
話說一半,及時打住。
就像徐恩說的,在這個城市中劃分了三個區域,也將人群劃分為三個等級,像廖垣宇、司容他們所居住的地區就是頂級ABO們活動的區域,相反的,所謂的第三區就是這個城市的最底層,優勝劣汰是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而第三區,就是被這個社會淘汰的、最劣等的ABO。
音遙從小就是在第三區長大的,這裡混亂無章,是無論哪個地方的警察都不願接手管理的濫觴地,所以這裡沒有市政廳提供的用電用水,電線只能從馬路的路燈上私接過來,在天空中織成密密麻麻的網。
用水也只能限時,每天固定時間點就會有大批人馬提著水桶在唯一的一個水龍頭處大排長龍。
很多房屋都是在原有樓層的基礎上居民們用自己淺顯的經驗加蓋出來的,極度危險,但凡有個小地震這裡就會瞬間化作一片廢墟。
但音遙很喜歡這裡。
下了車,聽著徐恩內心發出的咒罵聲,他回過頭輕聲道:「不用等我,你先回去。」
徐恩似乎覺得在這種地方多待一秒都會被這裡污濁的空氣污染,他迫不及待踩下油門,一腳轟出去老遠。
站在巷子口,感受晚風吹過劣質的油煙味,音遙頭一次覺得心情如此平靜,好像這個世界所有的煩惱都隨著這股風消散而去。
「誒!這是遙遙吧!是遙遙沒錯!」一聲叫聲突兀響起,語氣中是難以掩飾的激動。
記憶中的聲音親切地呼喚著自己的小名,哪怕過去了很多年,不管自己變成什麼模樣,他們都永遠記得自己的名字。
一個大嬸扔下手中的水桶飛奔而來,拉著音遙的手憐愛地左看看右看看,嘴裡還不住嘟噥著:
「遙遙你這麼久也不回來看我們,老張!遙遙回來了快出來!」
大嬸一嗓子,整個第三區都能聽到。
瞬時間,無數的人從他們的小破屋裡躋身而出,紛紛奔向這邊。
雖然音遙看不見,但可以想象得出他們臉上溫暖的笑意,像是靜謐的小巷中最後一抹霞光,用他們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線為自己照亮了回家的路。
這是個破敗的地方,但對音遙來說也是最有人情味的地方。
儘管他曾經也嫌棄過這個混亂的平民區,可這裡還是毫無怨言的再次接納了他。
打小看著音遙長大的鄰里街坊們熱情地拉著音遙去他們家裡吃晚飯,他們沒想過要從功成名就的音遙身上獲得什麼好處,只是多年不見,無盡的思念罷了。
「遙遙,吃菜吃菜,你早說你要回來我好去菜場買點吃的,你看看這什麼也沒準備。」
大嬸嘟噥著很是愧疚。
「沒關係。嬸嬸做的飯我什麼沒吃過。」音遙笑著摸了摸碗筷。
一點都沒變,就連瓷碗還是自己從小用到大的那隻。
因為沒有父親,媽媽又忙著打零工賺錢,所以音遙小時候幾乎可以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今天去東街的嬸嬸家,明天去西街的爺爺家,這些人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音遙當成了他們自己的小孩一樣照顧。
在他離開這裡的那天,街坊們替他感到十足的開心,但同時,又覺得萬分不舍。
「遙遙,你眼睛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嬸嬸覺得你好像沒什麼精神。」嬸嬸伸出手在音遙面前晃了晃。
面對慈愛的街坊們,音遙毫不猶豫承認了:
「我失明了。」
聽聞此言,思維敏銳的大叔瞬間從沙發上彈起來,氣得到處找雞毛撣子:「我就說那個什麼司?司容是吧,這麼多年找不到眼角膜,你一去他就找著了,感情是和姓廖的勾結好了,媽的,他們在哪,看老子不給他們鬆鬆皮。」
音遙搖搖頭,鼻根有些酸酸的。
「沒有,是我出了事故。」
他知曉大叔的脾氣,這句給他們「鬆鬆皮」絕對不是說說而已,但大叔真要跑去了第一區,恐怕門沒進就得讓人打一頓抬回來,他還是不想街坊們為他受傷難過。
「沒事啊遙遙,要是那個姓廖的不要你了,你回來找嬸嬸,嬸嬸給你做好吃的。」
這些人,沒什麼文化,甚至可以說沒有教養,可他們愛憎分明敢說敢做,相較於第一區內那些冷漠高貴的優質人群,至少他們身上擁有人的血性和良知。
吃過晚飯,又閑聊幾句,音遙覺得時間不早了才打算打道回府。
街坊們擔心他,一直目送他上了計程車,又一堆人擠在計程車外和司機叮囑了好久才依依不捨地目送音遙離開。
想起那個醫生白天所說的話,音遙覺得,只有在這個地方,受傷的心似乎才能得到一點安慰呢。
回到廖垣宇豪宅的時候,司容已經先一步到了家,聽聞他的手術依然成功,音遙忽然覺得當初他這角膜交的實在憋屈。
司容坐在沙發上,眼部纏了厚厚一團繃帶,卻並不影響他優雅端著精緻瓷杯享受生活,愛爾蘭紅茶特有的清香味瀰漫在整個大廳。
聽到聲音,他放下茶杯,慢慢從沙發上站起來:「音秘書,是你么。」
音遙不想理他,徑直往樓梯處走去。
但他聽覺似乎比普通人要發達,馬上循著聲音追到音遙身後。
但他又不像音遙,對這棟別墅內的擺設根本不清楚,沒走兩步,就聽他腳底絆了什麼東西重重摔倒在地。
音遙:這人演起來還沒完了是吧。
「音秘書,醫生說我大概一周后就能拆線。」即使趴在地上,但司容談吐依然溫文爾雅,他甚至還刻意擺了個比較優雅的姿勢給音遙看。
音遙不想聽更沒興趣,上了樓,剛脫掉外套,門口又響起敲門聲。
他用褲腰帶想也知道是哪個沒皮沒臉的,扣子解了一半,乾脆沖門口冷喝一聲:「我要休息別來煩我。」
門外響起從容不迫的回應:「嗯,音秘書你好好休息,晚安,做個好夢。」
音遙不明白,這人是真的瘋了么,明明自己都那樣對他橫眉豎眼的,他怎麼還越戰越勇繼續黏上來。
音遙也沒想太多,就當他本性就是賤,就喜歡被人敲打著才舒服。
半夜,音遙睡得正香,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他緩緩睜開眼睛,聽著廖垣宇喝得醉醺醺的還一路引吭高歌,他煩躁地捂上被子打算繼續睡。
「咚咚咚!」隔壁忽然傳來激烈的敲門聲。
「容——容!容容!你睡了沒有!」廖垣宇不知道喝了多少,說話都大舌頭,看樣子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識,大腦麻痹后完全變成了酒精的奴隸。
他在用力敲打著司容的房門,敲的地板都跟著發顫。
「容容,我,我有話想和你說,我太急了,今天非說不可。」
音遙忽然來了興緻,他乾脆下了床踱步到房門后,雙手抱臂倚著門板,嘴角露出似有若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