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萬壽節過後,漠北使節也沒有前返漠北,倒是有在京城小住一段時間的意思,他們的住所,也從暫時的驛舍,改為四條坊的一處院落。
而同時,一則小道消息也從宮中傳出,說的是福寧公主。
聽聞漠北新任可汗這次派遣來使,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求娶福寧公主,促成兩國之好,並且允諾求娶之後,漠北願意成為大鈞的屬國。
這消息自打傳出,沒兩日就不脛而走,街頭巷尾都有人議論此事,這幾日去茶寮酒樓的人,甚至因此明顯增多。
也別怪大鈞人對此興奮不已,畢竟漠北一貫作風強硬,就算戰敗也絕不會求和的。況且漠北民風彪悍、騎兵驍勇,大鈞雖然屢派精兵強將駐守邊城,也不過是與漠北維持著微妙的平衡,難以徹底打敗對方。
要不是這次誤打誤撞,弄得漠北從內部而動亂,新任可汗位置又沒坐穩,面對不利的國內局勢,只好謀求大鈞的庇護,漠北絕不會如此輕易臣服。
風聲傳到遲向晚耳朵里,她只笑而不語,她與福寧本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利益衝突。心裡最大的疙瘩,也不過是言穆因救福寧而『死』,她非聖人,難免有所遷怒。
現在言穆歸來,她也沒有了疙瘩,對福寧處於一種無感的狀態。
現在這消息傳出,她心知這其中必有緣由。
怕不是皇帝知道福寧有幾分倔性,加之自己一向疼愛這個女兒,不願拉下臉來百般說服,想通過這種方式給福寧以及盧氏施壓。
不然,怎麼只有皇帝看過的密信,現在人盡皆知呢?
遲向晚多少有點唏噓,不是為了福寧,是為了自古以來所有被送去和親的女子。
男人們的戰爭,到最後總是讓女人去平息。
除非適應力極強的女子,在富貴京城養大的姑娘家,一下子辭別父母離開家鄉,來到窮山惡水,深受身體和心情的雙重考驗,早早香消玉殞也是常事。
福寧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如果她不能及時調整自己,遲向晚都可以預想到她十幾年後的情形。
但說到底,她承受了百姓的供養,皇家的恩榮,為此付出代價也是她本該承受的。
因此遲向晚想了想此事,便拋到腦後。
說起來,言穆因恪守御前侍衛的職責,救福寧於大火之中,自己則堪堪死裡逃生。這雖談不上好事,但也給他的自身機遇帶來了幾分改變。
比如在萬壽節時,當遲向晚再見到他,言穆已經換了一身文官的補服。
曾經一心想要擔任武職,為此寧願違背父親意志和言家家族傳承的言穆,居然當起了門下侍郎。
這也是皇帝對他的補償。
遲向晚還記得那日,她不小心多看了言穆的絲制眼罩一眼,言穆很快留意到,並主動解釋。
那時她才知,言穆的眼睛因被火光灼傷,對色彩已經喪失感知度,無法準確區分任何一種色彩。
所以他不能繼續擔任武職,對色彩喪失了靈敏度,也會導致對敵人喪失準確的判斷。
言穆說的時候表情淡漠,面色如常,他看遲向晚聽著揪心,還主動安慰遲向晚:「如此也算如我父親所願,終於走上他與言氏列祖列宗所期許的道路。」
直到聽言穆說起,除了在色彩辨別上,會比尋常人緩慢些,別的方面也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而且他畏懼日光的眼疾,應該再修養半年便能全然恢復,遲向晚才放下心來。
眼下看來,多事之春的盎然春日,就隨著各種事宜的結束而漸近尾聲。
遲向晚後來也聽聞,溫毓秀的父親,曾在府中邀過新科進士,好像就是那個號稱三最的慕鈞聞,聽說賓主相談甚歡,但溫毓秀的親事終究還是不了了之。
她本來想去兄長那裡探探口風,但後來想想,感情畢竟是兩個人的事,便也作罷。
不過看兄長的模樣,似乎還沒有知曉溫毓秀的心意,估計此事還有的磨呢。
遲向晚這日答應了言穆的踏春之邀,她端坐在梳妝奩前,輕點口脂。
鏡中人一下子氣色鮮亮,本就秀麗端雅的臉容,更添幾分明艷動人。
言穆早已爬上花牆候著,雖然現在身為文臣,他的身手還是一如以往的靈活敏捷,當然也少不得遲家人明裡暗裡的放水。
遲向晚看見言穆的第一眼,便嗔怪道:「都已經是暮春了,偏偏你還拉著我來踏青。」
誰人不是初春去踏青迎春的啊,言穆倒是別出心裁。
言穆卻道:「錯峰踏青,何樂不為?」
遲向晚想想也有道理,每次初春,京郊總是熙熙攘攘,哪裡是踏青,分明是看人。
現在前往京郊,人少路闊,雖然暮春花凋謝了泰半,但京郊的山坡上,山桃花此時還盛開,腳踩鵝卵石鋪的小徑,看綠草如茵,賞粉意絨絨,這才是真正的踏青。
一路上,遲向晚言笑晏晏,言穆看她神色與往日並無二狀,略顯安心。
自打回京城后,他也了解了這一年京城發生的事,他知道遲向晚和圓琛的一些淵源。雖說一個是出家人,一個是他的青梅,他本不應該生出煩擾,但不知為何,有個聲音反反覆復在心中冒出,攪擾得他心煩意亂。
這次圓琛回江南道,他心中大石終於落定,言語之間,比往日多了一絲快意。
他看向並肩而立的遲向晚。
少女的側顏線條幹凈,眉似新月,睫如鴉羽,鼻骨細而筆挺,兩抹嫣紅中的唇珠更是神來之筆。
她的髮絲在清風中微微舞動,言穆下意識就傾身擋在她身前,為她遮風。
日色正濃,一縷一縷的陽光穿梭於葉間微隙,肆意地鍍在山峰上,山峰的輪廓便顯得朦朧而模糊起來。
言穆只看了一眼,便提議道:「我們去日見峰罷。」
遲向晚旋即點點頭,兩人望月見峰方向而去。
據說日見峰,是京城這一片最早觀到日出的地方,日見峰還有另一重妙處,便是適宜品香。
品香之處,多設在通風開闊之處,如四周有景物佳木,則更佳。
日見峰便符合上述兩條原則,有涼亭設於其上,南北開敞通風,四周佳木掩映,不時有飛鳥掠過天空,發出幾聲嚶鳴。
涼亭內,唯有遲向晚和言穆二人,此次踏青他們是有備而來,其中便有線香,此時點燃一柱崖柏線香,沉鬱的幽檀與清澀的苦艾混合而成濃而不膩的香氣,從支合窗向外斜斜逸出。
那香霧在空中聚合成團,經久而不散。
遲向晚靜靜看著,神思已飄移至遠方。
她記得她站向的方位,是東北邊,而朱紫色鐵礦,也是位於京城東北的位置。
那日及笄禮后,在府中櫻花樹下,面對她的再三追問,圓琛好笑地看她一眼,道:「莫非你也想前往此處?」
他雖這麼說,還是告訴遲向晚那礦的所在位置,遲向晚暗自記於心頭。
那礦在一個名為既安山的地方。
她忍不住心神微盪,也不知道此刻圓琛如何了。
他走的那日,遲向晚想著和他保持距離,刻意沒與他道別,之後的日子,也逐漸放下這個人來。但不知為何,這幾日,她右眼皮又開始跳動,心中總有惶惑之感。
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以前對這話將信將疑,但經歷過上次北州出事之後,她開始相信這句老話。
細細思索排查,她身邊之人俱是無恙,因此唯一可能出事的人,也只可能是圓琛了。
圓琛此次前去,為避免涉事的氏族提前知曉風聲,對外保密,只說是回江南道去了。
實際上,前往江南道的馬車中,所坐的不過是一個與他身形相仿之人,而真正的圓琛,已經動身前往既安山調查此事。
她望著香煙裊裊,腦中不由得又回想起皇陵那日。
那日那時,那個暗室,那股毒煙,也是一樣的裊裊彌散。
那日櫻花樹下,望著後遺症爆發的圓琛,她產生的大膽的念頭,此刻又不可抑制地冒出。
下山後,馬車沿原路返回,路上差點與一仗隊伍撞上,遲向晚本想掀簾看看,言穆在一旁淡淡道:「是籌備福寧公主婚嫁的隊伍。」
是了,福寧還是拗不過聖意,聽說她跪在盧貴妃寢宮外面哭求一日一夜,盧貴妃都不曾見她。
盧貴妃自顧不暇,且她眼中一向只有二皇子,對這個女兒,更多的是當個工具。把她想說而不便說之話,借福寧之口一一道出。
這也是福寧為何顯得沒腦子的原因,她未必意識不到親娘的險惡用心,但為了謀求親娘的關注也好,為了在宮中更好地生存也罷,她都不得不按照盧貴妃的意思行事,成為盧貴妃的牽線皮影。
上次舞姬刺殺之事,皇帝對盧氏有所遷怒,也藉由這個機會,削減了一批盧氏一族及黨羽的朝中勢力。
盧貴妃正想著如何讓自家重得聖心,眼下福寧和親便是好機會,她豈能放過。
因此,她不僅沒見福寧,還派人告知皇帝,稱自己感激這份天賜的婚事。除此以外,在暗中,盧貴妃還讓福寧身邊的嬤嬤好生說服公主,讓她高高興興接受和親。
遲向晚都能想到,福寧現在的情狀。被至親之人背後捅一刀的感覺必不好受。
在四面楚歌之下,福寧只得擠出一副笑臉,說自己願意和親。
皇帝見福寧肯鬆口,終究長吁一口氣,強迫女兒出嫁,終究於顏面上不好看,如此才好。
和親的旨意下達的特別神速,就連和親的時日也定的非常靠前,顯然和漠北那邊的催促有關。
很快,再有十日,就是福寧出嫁漠北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