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因為不明朗的戰況及談寧、澤多落在對方手中,談雋近日心思有些紛亂。修長的手指磨蹭著扳指一圈又一圈,眼眸半垂,目光落在桌上的書上興緻缺缺。
幾分鐘后實在看不入眼,他緩緩躺下背靠椅背,抬手捏著酸痛的眉間,半抬眼看向窗外。
夕陽西下,淡紅色映紅了天的一邊,如此良辰美景卻硬生生被時不時傳來的炮火聲弄得支離破碎,倍增其哀。
讓談雋生出了些許煩躁。
滴。
談雋看了光腦剛收到的短訊,癱軟的身體突然直起來,又重新看了一遍短訊的內容,漆黑的眼眸閃過一道詫異的光。
「首席。」
雄蟲頷首,穿過通道走出機甲研究所的大門。
左拐,步行幾分鐘,然後右轉繼續直走,走進了一家出了軍隊防線的咖啡店。
內亂后,平時爆滿的咖啡店此時清冷異常,一眼看過去大半的座位都是空的,談雋睜著黑眸目光最終落在了最裡面的一個角落。
他抬腳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對面坐著一隻包的嚴嚴實實的蟲,單看外表體格嬌小,因為對方只露出了兩隻眼睛,長相是一點都看不清的。
「服務生,來杯拿鐵。」談雋轉頭招呼蟲。
對面的蟲坐不住了,掀開深色的頭巾,露出那張顯嫩的臉,張牙舞爪的:「談雋!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喝咖啡?!」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那蟲赫然是被打為叛軍的墨菲爾。
「兩者並不衝突。」談雋淡淡覷他一眼,接過咖啡,向服務生微微點頭,開始慢慢拿著勺子攪拌。
墨菲爾站起來又泄氣地一屁股坐下,雙手扶住桌邊上半身傾過來,眼睛盯著他:「你願不願意和我合作?」
談雋捏著杯柄喝了一口咖啡,溫熱的液體入口那刻先是苦澀,片刻之後香甜便在舌尖蔓延開,他不緊不慢放下杯子。
「你能給我什麼?」談雋問。
「自然是有關戰局的重要信息,我可以透露給你,作為交換,平復戰亂后你要保下我……保我一家。」
一開始就站錯了隊,墨菲爾有求於蟲,自然放低姿態。
相較於被動的墨菲爾,談雋似乎掌握主動權,其實他正需要打破膠著的戰局的契機,正好雄蟲自己送上門。
雖然是這麼想,談雋滿上卻不露分毫,一副雲淡風輕我需要好好考慮的模樣。
時間一點點過去,墨菲爾心急如麻,狠狠咬牙:「行不行給個準話!我不是想當叛軍的……被來頓登騙了。」他豁出去這臉面了,在一直以來的對手面前示弱。
墨菲爾這段時間憋屈死了,帝國把他當叛徒,他又看不慣來頓登和星盜勾結,簡直裡外不是蟲!
又晾了他一會,談雋才不緊不慢開口:「可以,前提是你提供的信息有那麼大的價值。」
「一言為定!」墨菲爾重新將自己圍的密不透風,才半捂著臉彎著腰匆匆離開了。
談雋透過玻璃看著他著急的身影,直到蟲沒了影他才慢騰騰收回目光,垂眸盯著面前沒有再動一口的咖啡。
目光悠遠暗含深意。
要知道,墨菲爾掌握著叛軍大部分的機甲武器分佈、數量、威力等詳細資料。
同天晚上。
安嘉收到了來自未知來源傳來的敵方機密,一看到其中的內容,雌蟲瞬間就坐不住了,上報給了軍部。
怕是敵軍的詭計,軍部打算先派蟲去調查真偽,安嘉坐在一邊聽他們講,剛才因激動而劇烈跳動的心臟此時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頻率和強度。
在他們分析的同時,他腦海里電光火石之間閃過了一個念頭。
安嘉回到家已經凌晨了,他走近卧室后呆坐在床尾,一動不動。
同樣剛休息的談雋走過來,手放到他肩上輕聲問:「怎麼了?很晚了,更衣準備歇下。」
雌蟲有些僵硬地扭頭,身側的手用力到發白,金色的眸子微微黯淡,他嘴唇輕啟:「今晚的資料是達奇藍多發的,我記得,不會認錯的。」
今晚收到的情報中多數是關於叛軍的排兵布陣,十分詳細,連前後的戰略也在其中。
安嘉很了解達奇藍多,他擅長謀略,以前在軍部就是擔任調動兵力的,而且他書寫的習慣安嘉不會認錯的。
談雋手放在他背後將蟲輕輕推過來攬住,低頭親了親他的頭頂。
*
帝國的軍隊攻了進來,皇宮裡一片亂戰。
蟲皇寢宮。
皇室的蟲此時都被來頓登聚集到了一起,蟲皇夫夫、皇太子夫夫、臨近預產期的五皇子曼尼達。
自那天晚上被來頓登氣了一頓后,蟲皇就大病了一場,纏綿床褥,看最近的勢頭已經時日不多。
來頓登負手站在蟲皇床邊。
先前威嚴健碩的雄蟲現在瘦得皮包骨了,披散的頭髮已經完全白了,完全看不出以往的精氣神。
一身單衣的皇夫低著頭坐在床邊,無心打扮,頭髮隨意披著,背影十分瘦弱,優美的體態也因為微微彎曲的背硬生生破壞了美感。
艾弗森一直被軟禁在自己的寢宮裡,這些時日以來那股高傲矜貴的氣質消磨無幾,肉眼可見的坍陷下的眼眶閃著幽怨仇恨的光。
對於來頓登搶佔先機,他無法相信那隻怯弱孤僻、什麼都不如他的蟲敢造反。
「父皇,我一直都很好奇,如果你知道真相會將皇位傳給我嗎?」來頓登往前走平靜陳述著,不等答案自顧自說著:「答案是不會。是我太天真,總以為你的偏心是因為性別。」
一邊的皇太子夫夫和曼尼達聽得雲里霧裡。
下一秒來頓登轉過身對著他們疑惑的眼睛,自嘲笑著:「你們也好奇吧?我,來頓登,並不是雌蟲,而是A級雄蟲。」
「什麼!」他們失控出聲,瞠目結舌。
沒有蟲相信有蟲願意雄裝雌這麼多年。
「雌父你看,連他們都這麼驚訝,知道是您故意隱藏我的雄蟲身份會更加驚訝的吧?」
「為什麼呢?雌父,我在您心中的地位到底在哪?」
床上的亞雌脊背微不可察顫動了一下。
「你有父皇護著、舅舅疼愛、部下擁護,很爽吧?一隻蟲享受了所有特權,但你怎麼就不會知足呢?!」來頓登一步步靠近艾弗森,對方被逼迫的一步步後退。
看對方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他瞬間沒了興緻,那些支持著他忍辱負重的滔天仇恨變得也那般無趣。
「當年皇夫戰死,您以蟲族第一亞雌接替這個位置,有誰念您的好呢?是他還是他?」
他依次指過蟲皇和艾弗森。
「他們都當您是貪圖皇夫之位,可誰在意您會不會幸福呢?接著您生下我,因為怕和他們再生嫌隙,就將我扮做雌蟲,誰知道您的苦您的累。」來頓登不顧及形象,直接靠著床板坐在地上,單腳撐地,臉埋在膝頭。
現在不只是震驚了,他們簡直大開眼界了。
艾弗森難以置信看著亞雌,他想不到對方能犧牲到這種程度。
「外界皆知道我體弱多病不宜出門。可誰有知道是因為見的蟲多了,暴露的幾率就會變大。誰都說我也亞雌都不如,一隻雌蟲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無法嫁娶。」
來頓登話里滿滿的不解,這是他自記憶以來都沒想通:「可連您都不會施捨給我哪怕一絲的愛,我們不應該是最了解彼此的蟲嗎?」
亞雌黯淡的眼睛里一顆顆晶瑩已經開始奪框而出,對方的一聲聲質問像刀子一樣狠狠剜他的肉。
「為什麼他就因為雌父死了,就享有所有蟲的一切照顧,他可憐?難道最可憐的不是我嗎?連生父都不理睬,一切的一切都要以他為先……誰考慮過我呢?為什麼我就不能稱皇,我是雄蟲,雄蟲皇子!」
來頓登猛地抬頭看艾弗森,眼底的恨宛如化為了實刃,像索命的惡鬼。
艾弗森被這一眼盯得頭皮發麻,當即呼吸困難,幸好只是一會兒,來頓登便再次埋頭進膝蓋。
「我不會對您下手的,全當償了您的生育之恩,願來生我們不再是父子,永不相見!」他悶聲說,久久安靜下來,不再多說一字。
亞雌俯下身體無聲痛哭,羸弱的肩背劇烈抖動。
他不知道他對自己的蟲崽居然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對方將血淋淋的傷口暴露給他看,讓他知道他有多殘忍。
殺蟲莫過於誅心。
來頓登站起身,剛才的軟弱和迷茫消失殆盡,取代的是狠厲和冷酷。他慢慢踱到蟲皇面前,稍稍低頭:「父皇,您安心去吧,這皇位我要定了。」這是你們欠我的!
皇夫急速呼吸著,豆大的眼淚滾滾而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造的孽你怎麼樣對我都可以,放過他們吧!」
來頓登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重新放回蟲皇身上。
蟲皇艱難地睜開眼,不知什麼時候小時候那隻會向他撒嬌的蟲崽已經長這麼大了,逆光下半隱在陰影里的那張臉和艾弗森如出一轍。
「放過他們……」空氣里傳來似有似無的嘆息聲。
蟲皇強撐著抬起手想去觸碰來頓登,只在半空,他突然氣短喘不過氣了,兩眼一翻,抽搐的身體很快就不動了。
蟲皇去了。
「父皇!」
一邊的蟲都大受打擊。
艾弗森頭一陣眩暈,險些跌倒,他身邊的雅林思眼疾手快扶著他。曼尼達挺著半大的肚子,崩潰地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來頓登一動不動,死死盯著沒了呼吸眼睛還沒完全閉上的蟲,口腔里一股鐵鏽味開始蔓延開。他穩住自己的身形,在一陣陣痛哭聲中,他邁著鏗鏘的步伐離開。
身後,宮殿里的哭聲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凄慘。
來頓登沒有一絲波動,眼睛都沒紅。
*
皇宮大門。
安嘉帶領著先鋒部隊與叛軍廝殺,哐啷啷的碰撞聲,高能電流炮擊中炸開的轟隆聲,在戰火紛飛中,漆黑的大道中屍體交錯堆疊,血流成河。
機甲里的雌蟲眼底冷酷,語氣毫無波動:「半個小時殺進去!」
帝國軍隊的攻勢加強,原本僵持不下的局勢瞬間變化,堅固沉重的大門被炮彈轟開了,機甲蜂擁而入。
阻攔的叛軍被一隻只解決,他們成功進入了皇宮,不減攻勢。
於此同時。
帝都城外。
除綠澤巒區外,各區派來的援軍相繼抵達城下。等待著攻城而入,此時把守的城門的是勒索羅亞。
紅闌區的援軍居然是阿納斯塔西奧,帝都內亂的消息傳到紅闌區后,他就坐不住了,得知帝都的困境后當即決定親自領軍。
在各區中路程最遠因此到的也最晚。
等他一到各區軍隊集合完畢,當下決定攻城而入,與元帥他們里應內和,一舉殲滅叛軍。
看到勒索羅亞的旗幟,阿納斯塔西奧心下一咯噔,不好的預感充斥腦海。
二十五萬大軍兵臨城下,西里爾出現在牆頭,不馴的眉眼冷酷,似笑非笑看著下面,完全找不出一絲恐懼。
*
「跟我走!」門被大力推開。
曼尼達驀然起身,震驚看著眼前平平無奇的雄蟲,眼睛睜大:「你怎麼來了?」
蟲皇去世后,他就被強制帶回自己的宮殿了。
雄蟲沒說話,二話不說抱起他往外走,門外停著一輛懸浮車。
輕手將他放進後座,雄蟲坐進駕駛座,發動磁浮車。
「坐好,我帶你離開。」
曼尼達身體一晃本能抓緊了扶手,半躺在後座。
看著憑空出現的磁浮車,守軍發動攻擊,跟在後面緊追不捨。
「抓緊扶手。」他看著後視鏡冷靜開口,驀然按下了加速按鈕,速度達到了最大。
曼尼達死死抓住扶手,另一隻手護住腹部。
磁浮車極富技巧的躲過一顆顆子彈,左沖右撞,時而加速時而剎車。方向變換難測,讓那些蟲有些抓狂。
很快便到了宮門,守軍也是最多的,無數的子彈從四面八方襲來。
「趴下!」雄蟲大叫,曼尼達本能聽從直接在後座躺平了,控制不住開始大聲呼吸。
一顆子彈破窗而入,直接嵌進了靠背,曼尼達看著就在他上方一點點位置的洞,心臟驟停后一次比一次劇烈,像要跳出胸口。
不知過了多久,明顯感到車速慢下來,也不晃動了,亞雌才艱難地把頭抬高了一點,關切問前面的雄蟲:「我們出宮了嗎?」
「殿下放心,我們已經出來了,沒有危險了。」雄蟲半歪頭,語氣放鬆下來安撫他。
「你——受傷了!」曼尼達坐起身,皺著好看的眉,身體往前探,伸手想摸雄蟲的臉。
雄蟲不著痕迹躲了一下,自己抬手抹掉火辣疼的臉頰上的血滴,這是剛才那顆子彈自他臉側擦過,留下了一道紅痕。
「沒事,小傷。」他突然笑了起來,那張普通的臉都生動了起來。
曼尼達突然紅了眼。
「怎麼了……你別哭呀!」雄蟲突然手足無措起來,單手放到下面給亞雌接眼淚。
曼尼達都氣笑了,邊哭邊笑給了他一拳。
*
「殿下,他們殺進來了……我們抵達不了了。請您速速與我離開!」斯巴魯衝上來時,來頓登正負手看著皇宮的全景,混亂的血腥的,他此時踩著的地面是皇宮的制高點。
登天台是每代蟲皇上位時舉行大典接受全蟲族敬仰的地方,至高權利的象徵。
聽到雌蟲的聲音,他慢慢轉過身,毫無情緒的臉顯得那般冷血,他微眯著眼斜看著遠方,呼呼的大風吹亂他的頭髮。
「去將艾弗森帶來。」他沒回巴斯魯的話,語氣森冷。
巴斯魯不贊同,想繼續勸他:「殿下——!」卻被對方決絕的眼神硬生生制止了,他恭敬的低下頭應了。
艾弗森是被巴斯魯像拎雞崽一樣提上來的,垂頭喪氣的。雌蟲直接將他扔在來頓登面前,在一邊站定。
「殿下,蟲帶來了。」
背對著的雄蟲淡淡嗯了一聲,目光還是盯著戰鬥最激烈的地方,並不回頭。
半躺在地的艾弗森屈辱極了,半撐著起身,用手背狠狠抹了下自己的臉,惡聲惡氣:「你到底想幹嘛?要殺要剮隨你便!」
來頓登嗤笑了一下轉過身,臉上被風吹的微微發白,「不急,來,看看你的子民。你應該保護的子民此時在互相殘殺。」
艾弗森聞言臉僵住了,掙扎著起身,腳步不穩的走到護欄邊,看下去,他在護欄上的手便死死握住了,骨節發白。百米之下,明顯隸屬於不同陣營的軍蟲廝殺著,黑煙交織著白煙籠罩著,其間機甲摩擦產生的白光,被炮彈擊中的蟲噴涌的鮮血。
「我雖不能稱皇,但你也決不是一位稱職的皇帝。」來頓登露出白色的牙齒詭異笑著,笑著笑著眼角就濕潤了,「我們兩個沒有一個配得上!」
艾弗森臉色青白,一個反駁的字眼都蹦不出口。
當真正面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爭時,他真真切切害怕了,也意識到先前他想造反的念頭是多麼幼稚。
不是吵吵鬧鬧耍耍脾氣,所有蟲就會退步,讓他輕而易舉地獲取勝利的果實。
站在視野開闊的高台,來頓登目睹著帝國軍隊的勢如破竹,心裡清楚自己的打算將要落空了。他謀划幾十年的大計功虧一簣,唾手可得的皇位成空。
但他卻異常鎮定。
*
「安嘉!」談雋迅速回頭半蹲著,擔憂看著安嘉。
機甲背後向里凹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單膝跪地的安嘉強撐著眩暈感起身,「雄主,我沒事。」
剛才一枚炮彈自談雋背後襲來,安嘉直接撲上去。
雄蟲喉間滾動,嘴唇開合:「你不需要幫我擋的。」
「您受傷……我會心疼。」安嘉輕輕搖頭,慘白的臉揚起一抹笑。談雋握著他的手加大了力道。
在他們交談的同時又有炮彈襲來,一一被雄蟲強大的精神力截住,原路反彈。
即使你無堅不摧,也會為對方怕你受傷動容。
將領帶領軍隊衝進寢宮。
「叛軍已成強弩之末!」不料會見到室內這般情景,將領單膝跪地,砰的一聲半點力都不作假,「臣,護駕來遲了!」語氣悲痛,深深低下了頭。
他身後的其他蟲也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屬下護駕來遲!」
皇夫獃獃坐在床頭神色獃滯,面前是蟲皇青白的臉龐,他佝僂的背微微一動,然後站起來直起身。
他伸手推開衣帽間的門,徑直走到一間大紅色花紋繁瑣的裙子面前,取下。
身上的白色單衣一點點褪下,最後落地,穿上手上的裙子。他坐在化妝台面前的椅子開始梳妝,像沒事蟲一樣,彷彿蟲皇的死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他起身站到了寬大光滑的全身鏡面前,眼裡微微失神,鏡子里的他一身紅裙,施黛抹粉,唇色鮮艷,整隻蟲昳麗非凡。
不見半分老氣。
特別是那紅到滴血的唇珠。
他動了動唇。
下一秒卻拉開了梳妝台最上邊的抽屜,從裡面掏出了一把精緻小巧的激光槍
*
浴血奮戰後安嘉駕駛的機甲外殼已經血跡斑斑,狼狽中又透露出不容忽視的煞氣,他通過耳麥向屬下轉達最後一個進攻指令。
「最後一個目標,登天台!」
「是!」
全皇宮盡數在他們控制之下了。
巴斯魯帶著他僅有的殘部堅守在台下,抵達著軍部發動的一次次進攻。他的機甲也不大好看,黑紅凝固的血漬沾染,身邊的蟲越來越少。
台上,艾弗森脫力地坐在地上,背靠著護欄,泄氣埋首於雙膝間。
而來頓登則是一直站著,一點點看著自己失敗,戰火一點點燒到登天台,巴斯魯開始往上撤,漸漸靠近天台。
直面死亡,來頓登心裡十分平靜,沒有一絲波動,死亡對他不再有威懾。畢竟,沒有一絲留念的世間,一身輕鬆。
「他們殺上來了!」
「殿下,求您,跟我離開。我們一定會東山再起的!」巴斯魯不敢靠近雄蟲,在五米外,機甲單膝跪地,眼底滿是祈求。
來頓登抬手。
「殿下!」巴斯魯不願意相信他就這麼認命了。
就這短短的幾分鐘,軍部的軍蟲就已經殺上來了,將他們團團圍住,安嘉和談雋站在前頭。
有蟲想去攙扶艾弗森起來,卻被拒絕了。
兩兄弟誰也不說話。
有蟲過來要抓拿造反的二皇子,巴斯魯擋在來頓登前面亮著自己的爪牙,開始劇烈呼吸著,極度的緊張衝擊的他的大腦皮層。
他得護住身後的蟲。
來頓登看著他們突然開口:「談雋,我真的很羨慕你,也……同樣恨你。」有一個這麼幸福的一個家庭,摧毀他僅有的自尊。
見到談雋的時候他才一歲多,元帥夫夫並肩而立,他哥哥將他抱在懷裡,那種融洽的氛圍美好的讓已經成年的來頓登羨慕不已。
他想,這雄崽子運氣也太好了吧。
其實,以前的來頓登想要的並不多,父親疼愛,兄弟和睦。可這卻是他今生可望不可及的奢望。
談雋眼中一動沒有說話,他並沒有記憶了。
來頓登又看向旁邊坐在染血機甲里的安嘉,露出牙齒,陰森森的笑。
「安嘉你其實和我一樣可憐。」他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安嘉沒有情緒地看他。
氣氛緊繃著,像一根用力過猛即將折斷的弦。
突然,蟲群讓出了一條通道,盛裝打扮的皇夫出現在其中,款款而行。
沒有蟲敢動手。
來頓登看著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美麗的亞雌,開始無意識分泌唾液。
皇夫繞過巴斯魯走到他面前輕輕抱住他,眼神複雜,鮮紅的唇瓣輕啟:「對不起,我的孩子。」聲音一出就消弭在風裡,他往旁邊看了直直挺在前方的雌蟲一眼,「他很愛你。」
不等來頓登有反應,他後退了一步,走到護欄邊。
艾弗森聽到動靜抬起那張慚愧的臉,妝容張揚艷麗的臉映入他的視野,他囁嚅著:「你,你……」自早上那通談話后,他對亞雌就改觀了,此時心情複雜。
是他心胸狹隘了,一直在猜忌一隻都在為他找想的蟲。
「殿下,您長大了。」皇夫淡淡打斷他的話,眼裡不再有隱藏不住的溫情,「我這些年無愧於心,對你,我已經用上了我的全部。」他好像嘆了口氣。
「所以,我不欠你什麼。」
艾弗森看著對方在烈唇反襯之下慘白的皮膚,不知為什麼心裡一陣陣發慌,顧不上以往的驕矜示弱:「……舅舅,我知道了,我不該那麼對您的。」
皇夫唇角勾著一絲笑,一邊輕輕搖頭一邊後退,直到身體撞到了護欄,他單手扶住桿。
「我不怪你,真的。」
一直僵住的來頓登聽到軀體碰到牆體發出的沉悶聲,轉過身。
皇夫看著他們兩個,眼中深藏的不舍一點點暴露出來,驀然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下一秒,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槍抵在自己的太陽穴,無聲的動唇,在眾蟲沒有反應過來時突然扣動了扳機,很小的穿透聲。
一顆子彈自他大腦右邊到左邊,槍因手脫力倏然落地。
像一朵綻放的玫瑰花。
我是不是做錯了呀。
好累啊……
哥哥,我好想你。
他閉上了眼,恍惚間看到高大的雌蟲微笑著向他走來,臉上凝固著一個釋然的笑。
離得最近的來頓登和艾弗森目睹了全程,慌張無措盡數湧上他們的臉。
來頓登目眥盡裂,全身鮮血倒流,凍得他發寒,他一動不動看著亞雌倒下的身影,腳下像被黏住了動彈不得。
他非得這麼報復他嗎?!
艾弗森愣住后,反應極其迅速衝過去接住對方一邊倒的身體,血液汩汩不停,最後嘴裡也開始吐血。
雄蟲雙手顫抖想捂住傷口,卻不知捂哪裡好,手放在頭部血卻怎麼都止不住。艾弗森跌坐在地低下頭,亞雌躺在他懷裡,前幾分鐘鮮亮奪目的蟲已經滿身是血,殘留的體溫一點點流失。
巴斯魯也預料不到皇夫的舉動,他直接過去撈起僵直的來頓登,不管不顧要帶他逃走。
「追!」
艾弗森壓根不關心身邊的事,他染血的手無措極了,趴在亞雌的屍體痛哭。
「舅舅,我錯了。您不要丟下我,都是我的錯!」
「你起來看看我好不好,我肯定任打任罵不還手……」
「不!啊——!」
登天台下,等待命令的蟲聽見一聲極其尖利的嘶吼,不由低下了頭,談雋和安嘉默哀。
皇夫薨。
巴斯魯帶著失魂落魄的來頓登還沒出皇宮就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