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

寒月

(一)歲月如歌

「你又要離開?」

「是……」

「祝你一路順風。」

女子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個熟悉的山洞,這次她走的很安靜,不在像之前那樣痛哭流涕,沒有多餘的話語,有的只是一句平淡的祝福。

在她轉身的一瞬,他忽然覺得她身後的那把桐木古琴顯得格外沉重。最後一絲倩影消失在轉角。她,淚水決堤。

回憶起過往。

他戰敗,逃進這個山洞療傷。

她迷路,進入這個山洞留宿。

山中流螢漫天,她為他撫琴安神。

城下流血千里,他為她一騎當千。

兩人相識,相知,最後……

他要離開,她歇斯揭底問,「為什麼?」他不語。

六十年後,他歸來。說,今後不離不棄。

又一個甲子,他突然失蹤,一紙空白書信,自此杳無音信,她跑遍這個世界,尋他,卻沒有半點消息。

又一個百年,他再度出現,只有一句「對不起」。

她緘默,只為他撫了一曲《別離》。

……

他靠在石壁上,感受著體內的暗傷,傷勢太重,最多只有三個月的壽命。近千年的往事一一回想,記憶最深刻的卻只有這百年時光。

「哥,你又加重傷勢回來只為了說這一句話?」一個人撕開空間從中踏出。

「嗯。」他點點頭安然的閉上眼睛,了卻了最後的心愿,死而無憾。

「不可理喻!」那人將他扶起,「千年前的戰敗,跌落下位面。因為一個女人,強行篡改天道,讓這個垃圾位面躲過滅世之劫。在家中養好傷之後,又放棄家主之位離開,不到百年傳來你與執法者為敵,庇護本該滅亡的世界,為什麼?就為了她?」

「你不懂。」

「我是不懂!為什麼你快死了還能笑得出來!」那人吼道。

「回去吧,你以後會懂得。」他輕笑。

一陣悠揚的琴音順著晚風傳遍山谷,她在山頂撫著桐木琴,奏起了百年間創作的曲子《銘記》。

滿月,古琴,《銘記》。

樂停,空谷靜,萬物痴迷。

聽完這最後一曲,「走吧!」,流下生平第一顆淚滴。

「一路走好」,她嘴唇顫抖著兩行清淚在月光下閃爍。

……

一個枯冢,一名白髮老嫗盤坐在墳前,一把不知多少歲月的桐木古琴,奏著一曲曲離殤。

(二)前塵如夢

奈何橋,一頭接人間,一橋通幽冥,他在家中三個月後安然離世,「原來所謂的幽冥真的存在,」他回頭望了一眼連通外界的虛無之門,轉身踏上奈何橋,腳下從古至今流淌的黃泉,走馬燈的倒影出他的一生。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驚動了整個逍遙家。

「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逍遙劍出,天地皆寒。就叫他林寒吧。」

……

林寒,百歲時,成為逍遙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高手,同階無敵。在平均上萬歲壽命的世界里,他無疑是天才中的天才。

六百五十歲時,臻至巔峰瓶頸,半步成聖。為了找到突破契機,挑戰生平宿敵「滅世刀仙」凌極鋒。

一念之差,一刀橫天,天地崩,星辰隕。不敵,血祭破空,遁入紅塵。

山谷中,她為他煎藥撫琴。

沙場前,他為她破陣殺敵。

經歷風塵,隱居於鬧市,共享清貧,願與其執手,同其偕老。

可好景不長,天地異象,隕星降世,滅世之劫將臨。他要帶她走,她問為何,他不語,更不知從何而語。

既然如此他便為她改了這天道,守了這世界。殘存之力,登臨天外天,劍斬星辰,力抗天道。「逍遙劍,能逍遙時且逍遙」。逍遙了近千年,就這一刻起便不再逍遙。萬千流星落,萬千劍蓮飛梭期間。逍遙劍切割隕星,切割天道,斬斷這次滅世災劫。

三成之力,與天而斗,傷其本源,無奈回到家中靜養了一甲子,她也等了一甲子。

某日,頓悟,破情,成聖。

即日,便放棄家主之位,再臨故地。

寂靜的山谷,與六十年前無異,她依舊容顏不改,只是滿頭的青絲變成了華髮,一把桐木古琴正在彈奏第一次相見時的那半闕曲——《別離》。

「還離開嗎?」她問。

「不了。」他答。

兩人一同逍遙了數十載后,災難又臨。

規則的執法者蒞臨,說,這片天地本不該存在。他仗劍護在這方天地前,道,少廢話,這裡我保了,一日之後來戰。

夜深,他坐在小屋中,望著熟睡的她,一次次的提起筆,又一次次的放下,看著眼前的白紙,滿腹話語無從說起。黎明將至,仍是一紙空書。她醒時,他已經離去。他離開了百年,她背著桐木古琴亦尋了百年。

雙聖之戰,天道為鑒,兩聖之中必有一聖隕。林寒若死,世界則滅。執法若死,世界則安。

以魂祭劍,以魄祭天。一劍之後,蒼穹為之色變。

此戰之後,神魂殘缺,經脈盡斷,僅有一息尚存。調息了百年之後,來見她最後一面。

離別了百年,她似乎心灰意冷,看破紅塵,對他的歸來並不在意。而他只能蒼白地道一句「對不起」。

她登上山頂,為他彈奏了最後一曲《銘記》。

……

(三)過往如煙

忘川河畔,三生石旁,奈河橋邊,奈何人生可奈何。獨自一人看著平靜的河面回憶著一生。

一聲清脆的笛音突然想起,驅散了他周圍不知何時圍繞的厲鬼,青衫素衣,一根竹笛,閉著眼睛吹奏著《鎮魂曲》一名神形俊朗的少年走到林寒身邊,睜開眼睛,雙眸中泛著淡淡金光,一道神秘的紋路在眼中緩慢流轉。看到林寒驚訝的表情,微笑道:「好久不見。」

「歸塵?」林寒望著眼前這名異瞳少年。雖然氣質上發生了很大變化,但確實是歸塵無疑,在下位面時他與言月的摯友……

二百二十年前。

林寒外傷初愈,所剩的修為雖不足一成,不過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言月照顧他兩天,也是時候該送她回家了。一路上林寒得知,言月的父親是邊城的守將,戰爭將至,她父親就讓妻子帶她出去散散心,四處去游游山,玩玩水,誰知母女倆在這山中走散了。

……

守城邊界,硝煙已停,狼煙已熄。屍體縱橫百里,城樓已易旗。

一顆頭顱懸挂在城頭,以此示威。

「爹……」言月失神的望著熟悉的城池,「爹——」臉色蒼白,淚水奪目而出,發瘋的向城中跑去。

林寒反手將他抓住。「你現在去能幹什麼,無非是去送死而已。」

「我不管,如果全家人都不在了,我一個人獨活有什麼意思!」言月把他手甩開。

「既然如此,我送你進城。」

……

一人一槍,橫闖千軍萬馬。一城一戰,送卿還家。

從混亂中奪過一桿長槍,一匹戰馬,帶著言月沖入城中。戰爭剛結束,蠻夷之人在城裡肆意燒殺劫掠。不少人看見一匹戰馬載著兩個人在路上飛奔,便出手攔截。卻就在三尺之內,所有準備搶劫的人都被一槍貫喉,十幾里的路被鮮血染得通紅。

將軍府門前。

林寒一人持槍守在門外,面對數萬人,槍尖斜指,道:「上前一步者,死!」一言出,萬人的軍隊竟無一人敢動。

府內。

人去樓空,母親在堂前自縊,言月含著淚將母親安葬。「言月,是你嗎?」似乎聽到外面有動靜,一個聲音問道。言月望向背後,一名青衫素衣的少年站在客房門口,手中拿著一根竹笛。

「你為什麼還沒走!」言月問。

少年和煦的笑道:「因為你還沒回來,我要是也走了,你找不到家怎麼辦?」

……

大門推開,歸塵和言月走出,「上馬,走!」林寒最前,言月居中,歸塵最後。

「讓開。」林寒命令道。眾人不知為何不自覺的讓出一條通道,面對這個手持長槍的人提不起半點為敵的勇氣。

關前。

城門緊閉,城頭上的士兵弓矢正對準他們,隨時準備將他們射殺於此,「破」大喝一聲。手中的長槍擲出,將城門的一角打碎,剛好可容幾人通過。「放箭!」萬千箭羽飛至。此時林寒手中不知何時多出泛著藍光的長劍,面色凝重,從馬上跳起,移形換位,與歸塵對調位置,希望憑藉一己之力將可能射中他們的箭矢全部擊落。

逍遙一劍,劍如靈蛇。劍刃游於萬羽之間,一劍氣貫如虹,數百飛箭被擊落,無一支箭射中他們。林寒落下后擦了一下額上的細汗,畢竟大傷未愈,現在強行施展修為更是傷上加傷。「準備!」又一波飛箭蓄勢待發。忽然一聲清脆的笛音響徹,所有人都短暫的失神。

當城上的人回過神時,他們早已絕塵而去。

黃昏,一城仍在,卻物是人非。

斜陽下,她哭得聲嘶力竭。他決定留下,陪她度過這段歲月。

……

「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帶你離開。」歸塵笑著把玩著手中的竹笛。

「帶我離開?」林寒心中悸動了一下,「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死了又有何妨,逆天改命這點小權利我還是有的。」歸塵彷彿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逆天改命!」林寒完全震驚了。

歸塵輕笑,隨意的點點頭。

……

二百二十年前。

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搬來了三個年輕人。一名美若天仙的女子,一名英氣颯爽的男子,還有一名相貌清秀卻已全盲的少年。

這裡沒有繁華,喧鬧,只有簡樸的人家。沒有戰亂,紛爭,只有小橋流水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最簡單的生活。

白天,林寒放下身份,在田間幫人耕作,來獲得報酬。晚上便聽著言月和歸塵撫琴,吹笛。

一年多的朝夕相處,林寒也逐漸了解歸塵。他從小無父無母,只有一支竹笛為伴。一襲青衫,浪跡天涯。經歷了人生百態,嘗盡世間疾苦,一曲中包含了對世事的萬千感慨。所聞之人無一不被其折服。有人云:「盲笛一曲過,今後難覓音。」

歸塵十一歲那年,漂泊至邊城附近,於是被言月一家收養。與言月一起長大,見言月在音律方面很有天賦,便送她一把不腐不朽的桐木古琴,教她撫琴。隨後兩人便有了「人間雙絕」的稱號。聽過「人間雙絕」的演奏之後,其餘的音樂再難入耳。

「言月,小瞎子,我回來了。」林寒一推開門,清脆的笛音響起,詭異,深邃,彷彿被剝奪了各種感官,然後置身於無盡的黑暗那樣的孤獨,無助。

曲停,「都說了,不準叫我小瞎子!」歸塵有些氣憤道。

「好了,好了,不叫了……」林寒訕訕道。這傢伙似乎並不簡單,不過好在對自己和言月並沒有惡意。

「好了,林大哥,飯菜都做好了,快來吃吧。」言月見他倆打打鬧鬧輕笑道。

「她最近情況最么樣?」趁言月盛飯的時候林寒問道。

「一年的平復,好多了。」歸塵道,「她現在最開心的就是給鄉親們彈琴。」

「那就好。」

言月盛飯出來。

「言月,我們明天離開吧。」

「去哪裡?」言月歪著腦袋問。

「去你想去的地方。」

「喂!我呢?養了這麼多年的妹妹,不能就這麼被你拐走了。」

「你要麼跟我們一起,要麼還是到街上賣唱去。」

兩人同時飛過一個白眼,反正他也看不見。

「算你們狠!」

(四)來生再見

……

草原,一望無垠,飛馳的駿馬,無暇的白雲,觸手可及的天空,一起看過。

大漠,平沙千里,火紅的落日,筆直的孤煙,成群結隊的鴻雁,一起看過。

雪山,連綿不絕,聖潔的雪峰,巍峨的高山,離天堂最近的地方,一起看過。

摒棄一切雜念,遊歷世界各處,萬水千山,他陪她一起看過,有時到了一些比較繁華的城市,他便一擲千金,承包下一整棟樓閣,讓歸塵和言月在這裡演奏。於是,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貴人,乃至皇親國戚,都會特地趕來,目睹著「人間雙絕」。

凄婉的笛聲先起,萬千的離愁別緒油然而生,笛聲牽動人們的思緒跨越時間,空間來到一座孤城,哀鴻過處早已物是人非,滿目蕭然,感極而悲。在座的人早已淚流滿面。笛聲驟停,琴聲忽起,一反笛音的凄涼。琴音入耳,如沐春風,沐浴在平緩悠揚的琴聲中彷彿身臨草原,與自然同化,琴弦急撥,感受著大漠的滄桑,玉指輕捻,猶如登臨雪山,被純潔的白雪凈化。

……

一曲奏完,只剩下幾聲蟬鳴。滿座寂然,所有人都還沉浸其中,半晌,滿堂喝彩。林寒看到言月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是除了三人一起遊歷河山之外最開心的一次,歸塵只是淡然一笑,行禮過後從容的轉身下台。

……

二百二十年後。

「你真能帶我離開這裡?」林寒再次確認道。

「不信?」歸塵上前一步,兩人還是站在橋上,不過不再是奈何橋了。

竹橋,小溪,碧藍的天空中慵懶的飄著幾朵白雲。青山,綠樹,秀水,宛如世外桃源一般,不遠處還有一棵近百丈的梨樹格外醒目,潔白的梨花隨風四散,空氣中還夾雜著梨花的絲絲微甜。

「這裡是……」

「這裡是我開闢出的一方天地,這裡超出六界之外,不受天道的約束。」歸塵笑道,「我帶你四處走走吧。」

此地與外界無異,只是相當沉寂,除了自己與歸塵之外似乎沒有其他人,風景雖好,卻過於冷清。兩人向那棵巨大的梨樹走去。

梨樹下。

一男一女靠在一起小憩,男子陰柔俊美,女子清秀可人。兩人就這樣依偎在一起,微微的眯著雙眼,嘴角始終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

「這兩位是?」林寒見著片天地還有別人不禁有些好奇。

「他們是我遊歷宇宙時遇到的有緣人。」歸塵回憶道,那位女孩曾將所有氣運引渡給了他,幫他奪過殺身之禍,結果香消玉殞,而且在接下來的百世輪迴之中將遭受各種人間疾苦。他為了她瘋狂修鍊,成神之後便去尋她。然後封印了修為和記憶,伴她度過了近萬年的百世輪迴。

「.…..」林寒若有所思,「他們但這裡多久了?」

「以這裡的時間來算的話,大概有四五千年了吧。」

「他們不能出去嗎?」

歸塵搖搖頭,「正因為這裡隔絕了天道,他們才能留在這裡,不然結果只能是灰飛煙滅。包括你也是,出去后馬上就會被天道規則抹殺。」

「歸塵。」

「嗯?」

「還是送我回幽冥,輪迴轉世吧。」林寒平靜道。

「為什麼?」聽到林寒的話歸塵好像並不感到意外,似笑非笑道,「至於言月我也會把他接過來的。」

「她進來之後也出不去,是嗎?」林寒沒有直接回答他。

「她只是一介凡人,死後的靈魂除了前往幽冥轉生,在外界無法逗留。」歸塵如實說道。

「也就是說她來這裡之後只能永生永世待在這裡。」

歸塵沉默不語,也知道林寒在擔心什麼。

「我在哪裡生活,生活多久都無所謂。」林寒說著邊往回走,「可是她不一樣。」

歸塵一句話沒說跟在林寒後面。

「記得你和她一起演奏時的情景嗎?」

「嗯,記得」

「這裡雖好,只是太過寂寞。」兩人又回到竹橋上,「她不適合這裡。」

「你就這麼確定?」歸塵問道。

「這種寂寞我不會問,她也不會說。」林寒靠在竹欄旁,不自覺望向梨樹下的一對佳人。

「你想清楚了?」歸塵最後一次問。

「不用想了。」林寒道,「還有一件事……真的……真的有來世嗎?」

「有。」

「那你能讓我們來世相見嗎?」

「可以。」

「那……送我入輪迴吧。」林寒笑了。

……

梨花樹下。

那名男子不知何時醒來了,一隻手扶在身邊佳人的肩上,「他和我很像呢。」男子輕聲道。女子望向橋邊點點頭,「既然他要輪迴,那我就送他個機緣,也算是找個傳人吧。」說著,眉心一枚淡藍色的水紋離體,向林寒飛去,融進他體內。當然這一切林寒本身完全沒有察覺,倒是歸塵望向梨花樹,若有所思,隨後又莫名的笑了笑。

「走吧!」

……

奈何橋畔。

「兄弟,我就送你到這裡了,保重。」歸塵抱拳道。

「不送。」

「若有時間我會去找你的。」

林寒負手,面帶笑容,瀟洒的步入一扇似有非有的大門。

「你若喜歡繁華,我便陪你看盡世間繁華……」

「來世,等我。」

……

一座三尺墳墓,旁邊斜靠著一把桐木古琴,琴的主人已不知去向何處只是從此世間再無「人間雙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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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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