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侵襲

第二十章 侵襲

趙逸照做了。他輕闔上門,點水般的穿過後院,手指挑著劍柄。在他踏出朱門一刻,背後起了一陣風,像張開的雙袖輕輕地守住了老宅。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步入街巷去。小巷昏暗、濕粘,綿綿的雨如層紗掩住了雨前的悶熱,沒曾將它散了兩分,空氣中儘是腥重混雜著草木味,青石板上被踏著的青苔欲發的粘稠,像地上鋪蓋了張濕黏的皮肉。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滴落著雨水的房檐,打在小攤的遮光布上,敲打著鼓點,慢慢地聚成一灣水。繃緊的手指握住了劍柄,只覺手下發顫,血裂像被擾了清凈的猛獸發怒地磨著爪牙。

劍如流光搬傾瀉而出,他眯著的眼睜開,挑開竹竿旁靠著的破布,只見一片瘦骨嶙峋。他沉默地看著雪亮的劍身,抬手斬斷了繩索,遮光布帶著雨水落下,灑了他一身水珠。

「別看咯,讓他們上路吧。」

趙逸猛的轉身,劍鋒外漏,盯著水霧中走來的身影。那人微微傴著腰,晃蕩著手中的細長的竹竿,老大不高興地往地上一杵。

「老伯?您怎麼在這?」他看著乾淨的劍身,微放鬆了一下,問道。

船夫又往前走了兩步,看著眼周圍,說:「這裡安靜,我那水邊啊熱鬧極了。你怎麼沒去劍宗?」

「臨時有事,出來一趟。」趙逸注視著他,接著說,「是出了什麼事嗎?」

他心下思量,這位船夫平日里是劍宗卧藏在地下的人,怕是出了什麼事才被調了出來。

「城裡……」

船夫的身後出沒了幾個身影,趙逸停下話頭,見他不緊不慢地抬起竹竿,凝視著自己的方向。趙逸抬起劍,抿著唇,用餘光掃了眼身後,對上一雙空洞的雙眼。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一片濃煙逼向角落,一陣窒息。

「小兄弟,老夫攔著這身後的,你爭口氣,開個路啊……」

「老伯!」他壓緊牙關聽著竹竿刺破風流的聲音,看著站在他身前佝僂的老人。遮光布鼓了起來,一個拖著破布的小孩爬了出來,手腳踉蹌了兩下,蹣跚學步般緊貼著老人的背,牽上了他的手。他的眼睛被打濕的頭髮遮住,潺潺地流出渾黃的液體。當他抬起眼看向趙逸時,血淚又不斷地冒出,趟過他猙獰的臉龐。

但下一秒,黑亮的劍身毫不猶豫滑過他們的身軀,血裂貪婪地吮吸著黑色的血液,隨著趙逸一甩,附著在兩人身上的鬼被祓除,同時他們的身體散成灰燼消逝在細雨間。這劍卻似乎穿透了執劍的人,他的雙唇發顫著,眼前一陣眩暈,連帶著手拿不住劍,突然間覺得靈魂也在抽痛。

「混蛋。」

游弋著走近的流民,如剛從冥域爬出的行屍走肉,從街巷各處緩緩盪出。他默默地解下腕間的布條,試圖將手和劍柄緊緊纏住。

一圈,我殺了無辜的人。

兩圈,但他們早就死了,被鬼附身後只會去禍害人。

三圈,我等下會殺更多,或者會有活人。

四圈,你不殺他們,只會讓更多人受害。

五圈,是啊,總是有理由,那每次任務總會有無辜的人慘死在你刀下不是嗎?

六圈,我不能保證不誤殺任何人,不是嗎,但傷害我已經盡量控制了!

趙逸感覺到風動,下意識抬手砍下將要刺向他的枯骨。沒打緊的布條一松,從他指間滑了出去,順著揮劍的手飄入涌動的人群,引起一片白骨亂晃。他猝然驚醒,劍下已是一片灰燼四起,血肉在地上堆積,變得黏膩,惹得他胃中攪動。

那又怎樣,你一直在都在給自己殺人找借口,其實你跟那個人一樣,也是別人恨之入骨的仇人!

「我該知道的,這條路一旦踏上,就回不去了。」他劍尖脅迫著前進的「鬼」,將布條纏了回來,企圖纏住自己僅存的那點廉價的自尊心,眼圈卻逐漸紅了起來。

他的手早就腥重得發臭。

……

莫將穿戴好軍甲,回頭見到自己的小女兒藏在角落悄悄看著他。他朝她招了招手,海格桑打著紫色的旋兒,如綻開了花瓣一般落在他身旁。

他蹲了下來,抬起手,片片利甲上捻著一朵格桑花,花瓣上的水珠連同她的眼睛在燭光下晃著光。海格桑羞澀一笑,輕輕地抽出她最愛的花。

「囡囡,很快地,我會帶你去人間看格桑的花海。」

「真的嗎?」

海格桑轉著花柄,將枯黃的花從瓶中換下,看向幽暗的窗外,深紫色的雙眸中儘是悲傷。

「可以不去嗎,那束光只會灼傷我們……」

他輕輕地蓋住她的眼睛,乞求道:「不要去看,海格桑,保持沉默,不然他們會傷害你。」

利甲輕輕地描摹著烏黑的睫毛,滑向綴著雀斑的可愛臉龐,牽起了她打著捲兒的髮絲。莫將憐愛地看著自己含苞待放的花兒,顫抖地落下一吻。

「祝福我,海格桑。」

海格桑撅著嘴,強忍著眼淚,目光跟隨著莫將,看他起身拿起了倚在牆邊的長槍,在他走出門口時追了幾步,祈願道:「格桑為您送去祝福,願啟明驅除永夜。」

……

城西往內城一線幾近淪陷,其他地方的情況恐怕也不大好。一開始攻擊他們的只是些常人,往後竟見到城中的士兵,前方的路越發難開,得虧有船夫相助,不然憑著趙逸一人,路上還連帶一群倖存者,怕是會被淹死在半路。

「小四爺,內城這些人是去不得咯,劍宗的據點在不遠處,找個地兒安置一下。」

「也是也是啊……」

「爺,你看把我們放這多危險,我給你錢,你帶我出去。」小胖個富人摸摸鬢角,往人群中又躲了躲,喊道,「萬一你們扔下我們不管咯……」

他可不想就在這破地,好不容易用個把人墊了墊才跑出那群哭爹喊娘的債鬼,那兩畝地也就值那幾個臭錢。

趙逸被幾把劍一壓,心下煩躁,又聽背後一嘴臭溝水味,只覺太陽穴一抽一抽。他將劍一撤,身子往後一仰,劍尖堪堪劃過他的衣面。劍與骨爪再次一齊而下,他咬牙一劍斬過,血裂伸長自己的爪牙吞噬著獵物,揚起的灰燼迷了眾人的眼。

「想死的就往前去。」趙逸冷冷地拋了句話,同時船夫破開了身旁的門,趁著迷霧兩人配合著將眾人引入屋內,封上了門。

他駐足了一會兒,等著氣兒喘勻,發現布條下的虎口一陣陣麻痛,全身跟泡了泡水一樣。隨後見劍宗的人迎了上來,為首的是主宗副領白谷——沒有見到書衡的蹤影。兩方簡單地打了聲招呼,交換了情報。

「長話短說吧,內城的情況很不好,公子跟先生鎮在攻擊最嚴重的宮門前,莫山帶了隊人馬守在皇宮,嵐神大人那裡缺人,公子托你儘快去協助。」

「嵐神?他們在何處?」

「抓緊,路開好了!」前院的人吼了聲,他們快步地往外衝去,趙逸將手上泛黑的布條又緊了緊,兩下擦了額前的汗。

「跟兩域的聯繫斷了,現在只能判定是鬼令重出,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真不好說……」白谷嘖了一聲,接著道,「嵐神在陣台找鬼令,想先阻止它。」

他們衝出劍宗的庇護,迎面而來的是更大數量的人——準確來說是活傀儡。短短几里路,拖了足有個把時辰,每個小夥子像淌了水出來一樣,直到最後劍都拿不穩了。

「你說平時是筆拿多了,現在一上陣腳有點軟啊……」

「別提了,你一說我才知道我是個耍墨的來著。」

「耍什麼嘴皮子,過來。」白谷無奈搖了搖頭,一把將那幾個踢到旁邊去,「往宮門去,找死啊!把傷瞧瞧。」

「管勾兒,我們往哪走去……」

白谷給了那人一個後腦勺,引眾人摸著宮牆繞到前人留下的穿越點,挨個送到陣台。他回頭見趙逸慢了一步,望著南門的方向。

刀劍,血骨,升起的硝煙。

鴉黑,青蘭,淡薄的雙眸。

「走吧,這個陣撐不了多久。」

「你們不用去援助?」

白谷愣了一下,趙逸突然發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噤了聲跟上他,卻見他微微一笑,布滿汗痕的臉上雙眼清亮。

「不必擔心,公子可是離神吶。」他眼裡充滿著堅定,彷彿「離神」二字便是那沉重的承諾,「他給我們的第一條指令,便是劍宗的第一戒律。」

「既食人間糧,需護人間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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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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